山河美人谋 第239章

作者:月落 标签: 古代言情

  太子没有应声,几位朝臣有些着急地站在门口,看向这边。

  而太子似乎被冰冻般动弹不得,直到高福看到一根红色的笔从太子手中掉落,在他绣着九章纹和盘龙的袍服上,留下一道红色的污渍。

  那么明显,像是受伤时洒落的血。

  “殿下?”高福握紧拂尘低头,不敢看太子的神色,只是提醒他不能耽搁。

  李璋向前走去,第一步甚至有些慌乱,但他很快便恢复了稳健的步伐,除了紧绷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不同。

  等到了皇帝面前,李璋甚至还含着笑意,道:“太液池的荷叶已经这么绿了?儿臣粗心,竟没有察觉。”

  桌案上的纸笔已经收起,皇帝坐在池水边的石凳上,像一个观山游水的富家翁。

  听到李璋的声音,他的怒气似乎消散许多,问道:“太子听说过息夫人的故事吗?”

  李璋跪在皇帝面前,规规矩矩答道:“息夫人是春秋时息国国君的妻子,楚王灭息国,将她据为己有。她虽然受宠,却始终不愿意同楚国国王说话。王维曾作《息夫人》诗,赞赏她不忘旧恩的品行。”

  这个回答没有错漏,但皇帝在意的显然不是息夫人的品德。

  “那你来告诉朕,”皇帝道,“息国因何而灭?”

  李璋略微迟疑,皇帝已经开口道:“因为楚文王想得到息夫人。”

  因为一个女人灭国,这才是一国储君该提防警惕的事。十四岁时,就在这太液池边,他已经给过李璋教训。

  或许是因为隔太久,他忘记了吧。

  李璋呆怔一瞬,便重重叩首道:“儿臣不懂,请父皇明示。”

  “这便是朕的明示!”皇帝语气很重,咳嗽一声,又道,“众口铄金,朕不会被小人挑拨,伤了你我父子二人的和气。无论是朕的女人,还是皇室其他女人,你若敢碰,朕就敢废太子!”

  李璋的头仍抵着地面,浑身颤抖道:“儿臣绝不敢背德忘恩,让父皇失望。”

  叶娇是李璋的弟媳,是皇室女眷;李策曾在晋州查明真相,帮助太子洗脱冤屈。

  若碰叶娇,便是背德。

  若伤李策,便是忘恩。

  他们都没有提起“叶娇”二字,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皇帝挥手道:“你回去路上,去立政殿看看你母亲。”

  李璋叩首起身,额头有一点红痕,似乎肿了。

  皇帝望着他,叹了口气:“让杜潇然给你涂涂药。”

  杜潇然是皇后宫中的女官,皇帝这么说,是不想惊动御医。

  “你觉得朕偏心?”太子刚走,皇帝就看着高福的神情,问道。

  “老奴只是赞叹圣上英明。圣上虽然点到为止,但太子聪慧,必然也懂了。”高福解释道。

  皇帝目色深沉,盯着荷叶许久,才凉声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朕记得叶娇还扎过太子一刀,刀口很深,过了一个月,御医才说已经愈合。”

  皇帝关心太子的身体,常常询问御医。

  高福只是低着头,没敢出声。

  “后来!”皇帝突然似想起来什么,惊声道,“后来李歹谋逆,在东宫,门檐塌下来,李璋是不是去护叶娇了?”

  “这……”高福道,“当时老奴只顾着圣上的安危,没有注意啊。”

  “一定是!”皇帝道,“他的头被砸伤了。”

  皇帝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如果李璋只是对叶娇有一些好感,被严霜序知道了,他警告几句,太子便会注意分寸。

  但如果太子愿意舍身救护叶娇呢?

  是不是……

  皇帝心中掠过一个想法,但却瞬间被他否决。

  不行,绝不行。

  这几个孩子里,他对小九付出最少,却又得到太多。

  太子肯舍身救护叶娇,他那个傻儿子小九,恐怕情愿为了叶娇,死上千百次。

  “高福,”皇帝扶着高福的胳膊起身,断然道,“去政事堂催办李歹案,务必让楚王早作定夺。朕要派他和叶娇离京。”

  离京北上,去办完格桑梅朵的事,就原地就藩吧。

  这个晚上,皇后派人前往天牢,一杯毒酒,赐死严霜序。

  安寝前,皇帝听说了这件事。

  他只是“嗯”了一声,便抬起双臂,让贤妃为他更换寝衣。

  ……

第237章 皇帝奉献

  贤妃病愈后,皇帝虽然赐衣饰、抬妃位,表面上极尽恩宠,但并未在这里留宿过。

  毕竟宫中年轻漂亮的嫔妃很多,若为解肉欲之欢,有太多选择。

  但今日皇帝在贤妃宫中用膳,并且安寝。

  严霜序诋毁太子、恐吓叶娇的事,李策必然已经知道了。对太子,皇帝亲自警告。但是对于李策,却没必要宣来询问,把事情闹大。

  同贤妃说几句话,便是安抚他们母子了。

  柔软凉爽的寝衣穿好,皇帝携贤妃步入寝帐。

  他试探着要解贤妃的衣裳,贤妃却按住了皇帝的手。

  “圣上大病初愈,龙体贵重,臣妾不能……”她欲言又止,神情关切。

  模糊的光线下,那一张美丽的脸庞虽然已不再年轻,却有阅尽世事后的平和淡然、宠辱不惊。

  见多了争宠夺权和曲意逢迎,皇帝松了一口气,像一艘遭遇过巨浪、却仍需勉强前行的破船,终于滑进平静的港湾。

  他握住了贤妃的手。

  “这些年,真是委屈了你。”

  “是臣妾自己不争气,生了病,”贤妃柔声道,“圣上不怪罪臣妾,对臣妾一如既往关怀,七年来锦衣玉食养着,臣妾无以为报。”

  “你为朕生了那么好的儿子,”皇帝切入正题道,“便是最好的报答。”

  贤妃受宠若惊道:“圣上以身作则、严格管教,楚王不敢跋扈。”

  皇帝抬起手臂,让贤妃枕着,甚至调整了位置,让她更舒服些。

  皇帝想了想,自己甚至没有这么搂过皇后或者白昭仪。

  希望明日贤妃能去打听一下他都是怎么跟别人睡的,就能确认自己是真的宠爱她。

  “说起来,朕没有怎么管教过楚王,”皇帝道,“他替皇族守了二十年陵,中间甚至还掉进盗洞,九死一生,又染了毒,能长成智勇双全的孩子,实在是我大唐朝廷之幸。”

  “圣上今日……”贤妃没有说“谬赞”之类的客套话,而是问道,“怎么一个劲儿夸起楚王来了?”

  “朕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皇帝转过头,看着贤妃明亮的眼睛,承诺道,“朕对孩子们一视同仁,也看重楚王,绝不会允许他受半点委屈。”

  君王一诺,重逾千金。

  贤妃温婉地笑了。

  “他哪里受过委屈?”她向皇帝倚靠过去,安心道,“有圣上在,我们母子和顺平安,绝无委屈。”

  可若是……

  贤妃闭上眼睛,在一片漆黑中想。

  若是圣上不在了呢?

  帐外烛光摇曳,不同于宫中喜用厚重帐幔的习惯,楚王府中的帐幔很薄。

  薄得烛光透进来,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能看清楚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

  嘴唇微张贝齿洁白,深情凝视含羞带怯,眉心微蹙神情愉悦,或者也有此时这样,若有所思咬唇不解。

  “太子失心疯,才会喜欢我吧?”叶娇趴在锦被上,光洁的后背露出半边。李策盘腿坐在床上,为她涂上玫瑰花露,轻轻揉匀,神情专注。

  仿佛魏王、严霜序甚至太子或者朝事,都不如为妻子护肤重要。

  叶娇又道:“严霜序才是疯了,为了挑拨关系,竟然不顾别人的名节。”

  对太子当然名节有损,而对于女人来说,有时候仅仅是被人喜欢,便是罪过。

  “倘若……”李策忽然道,“倘若太子真的喜欢娇娇,要把你抢走呢?”

  叶娇猛然转身,差点碰翻李策手中的瓷瓶,她仿佛受到羞辱,怒道:“那我便打进东宫,挖了他的眼睛!”

  说到此处,叶娇的身体稍微后倾了点,又委屈道:“这么做是不是要被诛九族?”

  李策看着虚空中的某处,笑了。

  他那笑虽然温柔,但分明很冷,冷得像寒霜在宝剑上凝结。看着无害,只要敢触碰上去,便会被割伤皮肉。

  “思思?”叶娇握住他的手臂,被他这阴冷锋利的神情震惊。

  “无需娇娇闯东宫去挖眼,”他的目光挪到叶娇脸上,那冰凉的表情逐渐柔软,但声音中的恨意并未消减,“倘若他丧伦败行禽兽不如,他便不是太子,不是我的兄长,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叶娇脸颊红润肌肤光滑,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整个人生机勃勃,却是他心中最娇弱,最不容别人踏足的存在。

  李策把她拉入怀中,力量比平时大,说出的话也比平时笃定可怕。

  “如果是那样,我也无需在乎君臣忠敬、父兄情意、律法朝纲,即便堕为魔鬼卑鄙无耻、受千夫所指,我也不会放过他。”

  叶娇趴在李策肩头,感觉他的手臂紧紧箍着自己。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会放过?”

  “对,”李策的手轻轻拍着叶娇的后背,像是抚慰和哄睡,可说话的语气却像在擦拭柴刀,“我会杀了他。”

  刹那间,叶娇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

  这虽然是楚王府的寝殿,但她还是左右看看,担心这句话被人听了去。

  李策一直是比她谨慎的人,怎么竟比她还莽撞了?

  杀了兄长,杀了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