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叶……”
叶长庚蹲下去,扶住格桑梅朵的头。
一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她身体的全部力量似乎都在脸上,努力睁眼,努力张嘴,努力扯动唇角。
叶长庚再靠近些,才听出她在说什么。
“叶将军……明日,是什么天气?”
明日是什么天气,她常常这么问。
他不是父亲,也不是司天台那些能观风辨云的官员,所以他永远答,会是好天气。
因为从第一次她这么问起,叶长庚便知是什么意思。
吐蕃的天很低,很蓝,离家万里的她,只能抬头看一眼晴日的天空,思念故土。
而如果有云,有雨,有雪,便看不到蓝天。
“明日会是……好天气。”
最后一次回答她的问题,叶长庚依旧这么说。
一抹笑容浮现在格桑梅朵脸上,像是掉落在泥泞中的琉璃碎片。
虽然美,却已残破不堪。
“我不后悔,却对不住你……”她的声音大了些,仿佛用尽毕生力气,“我们那里的人,不能土葬。要让飞鸟吃了,把魂魄带回蓝天。拜托你,送我回家吧。”
“好。”她得到的,是一个承诺。
格桑梅朵渐渐陷入昏迷,叶长庚从怀中取出一个金项圈,放进她的手心。
那是叶娇向她索要解药时,解下的项圈,这项圈是格桑梅朵从小佩戴的护身符。
她下意识握住,唇角有一抹笑。
“将军,”校尉朱彦从远处走来,提醒道,“不能再耽搁了,楚王殿下说,为给京都一个交代,避免被人怀疑构陷,要……”
叶长庚起身离开,背过身去。
“动手吧。”他声音冷淡。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传来血液喷溅的声音,传来木盒打开,把头颅放进去,倒入食盐的声音。
那声音像流沙,带走叶长庚心中,所有关于格桑梅朵的身影。
朱彦把木盒绑到马匹上,叶长庚也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过头。
没有亲自动手,并非因为他心怀怜悯。
而是朱彦出发前磨过刀,他的刀,最锋利。
截杀格桑梅朵是密令,所以那个木盒送进大明宫,只有李璋和皇帝知道。
皇帝尚在病中,说话口齿不清,也不愿意多说话。
李璋禀告说格桑梅朵已死,楚王送来了头颅,皇帝只是微微点头。
“拿去烧掉,祭奠此次战争,死去的百姓吧?”李璋询问皇帝的意见。
皇帝缓缓点头,许久后,说道:“回。”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李璋听懂了。
“父皇是说,让楚王回来?”
他低着头,眉眼里藏着阴冷。
……
月落说:多写了一章,半个小时后加更。
第313章 你是我的
皇帝久病清醒,第一个问的人是李策。如今突厥战事稍平,想的第一件事,也是让李策回来。
回来做什么?
在朝堂与自己分庭抗礼,以免东宫权势过大,架空皇权吗?
可是父皇,你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该退位让贤了。
皇帝缓缓抬头,身体像太久没有转动的齿轮,每一点都费尽力气。李璋稍稍躬身,让皇帝能同自己对视。
他的目光恭敬顺从、无懈可击。
“回来……”皇帝唇角微动,眼中倒映夕阳的柔光,郑重道,“就藩。”
皇帝答应过李策,等他截杀格桑梅朵成功,便准他去就藩。
李璋知道这件事。
他单膝跪地,恳求道:“父皇,九弟从小长在皇陵,二十岁才回到家里。儿臣尚未尽兄长之责,九弟也还未在父皇膝前尽孝,兄弟们舍不得他,就让他在京都多留几年吧。”
皇帝露出一丝欣慰,想要摇头,可似乎摇头的动作很累,于是只是握住李璋的手,挤出一丝笑。
“让他……去吧。”
让他去就藩吧,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趁事情尚能挽回。
“那……”李璋似万般无奈,犹豫良久,才道,“明日早朝,儿臣同朝臣们商议此事。”
朝臣不同意。
“听说楚王在北地所向披靡,以少胜多擒获突厥可汗。如此良将,该为国尽忠,怎么能早早去就藩呢?”
事关皇子,官职小的朝臣没资格开口,故而能说上话的人不多。
这也避免了刚开口就吵架。
不同意楚王就藩的是京兆府尹刘砚。兵部那边一向倨傲,他们承认楚王计谋超群,但是认为主要是自己人厉害。
“咳咳,”兵部尚书宋守节假意咳嗽道,“刘府尹前半句对,楚王的确所向披靡,但是嘛……擒获突厥可汗的,可是河南道节度使李丕啊。”
李丕也在朝堂,闻言咧开嘴笑了笑。
刘砚“哦”了一声,像是第一次听说,恍然道:“那李丕前往北地,一路上吃的粮草,跟楚王也没关系吗?迎战突厥,向东与河北道援军会合的决定,也是李节度使自己下的?”
宋守节吃了瘪,瞪刘砚一眼,又瞧姜敏。
姜敏会意,清了清嗓子。
其余朝臣顿时缩住脖子,同时又伸出耳朵。
又要吵了又要吵了,果然圣上一日不在,朝堂就像戏院。
出乎意料,姜敏并未反驳刘砚。
吃人嘴短,吃了人家楚王妃送的粮草,就该感激人家。这事儿有什么好吵的?
他只是看向户部。
“事急从权,的确用了楚王妃不少粮草。这么说,户部是不是该把钱贴给人家?下一次调运粮草也快一点,多耽误啊。”
户部官员顿时脸黑。
你们随便吵,怎么拉我们下水呢?
有官员忍不住,道:“户部划拨粮草,负责调运的可是你们自己人。听闻粮草督运胡稼在路上屡次改道,甚至同山贼私斗耽误行程。这个胡稼,难道也是我们户部的?”
“这是吏部的,”姜敏嘿嘿一笑,把锅甩出去,“吏部委任的官员,与我兵部何干?”
这次轮到太子李璋脸黑。
让你们议楚王就藩,怎么议来议去,变成抢功和推卸责任,顺便要弹劾我的人吗?
他下意识向右手边看去,没见李璨,顿时有些失望。
“好了,”李璋沉声道,“此事暂时搁置,突厥那边情况如何?”
突厥的情况不好。内战不断、部落混战,争夺可汗之位。
不过这个情况对大唐来说,很好。
李璋沉声下令:“兵部要督促守军,主动出击、除掉突厥。其余各部密切配合。”
打仗好。
打仗,就能把李策留在北地,他的人也就有机会做事。
下朝后,李璋命人去寻六皇子李璨。
自从皇帝病倒、李璋监国,李璨就没了影子。
很少上早朝,偶尔到东宫吃一壶茶,别的时间自在逍遥,仿佛太子已经登基,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远没有到高枕无忧的那一日。
李璨正枕着高高的枕头,斜躺在东市。他的目光没有看扭动腰肢跳舞的胡女,反而低低向下,看一楼赌场。
这家赌坊别开生面,一楼大堂可摇骰赌博,二楼雅间可闲坐吃酒,他正看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实在好看。
又瘦又高、眉目清朗、脸上有几分桀骜不驯,透着一丝迷人的危险感。
只是为何肤色有些暗呢?像早晨的阳光照在阳伞的铜质手柄上,温暖得很。
奇怪,他的母亲明明很白。
那或许是因为他跟着叶娇做事时,太常在外面跑动了。
李璨眯眼看着林镜,看他不吃不喝在这里通宵赌钱。如今天色已亮,赌场将要关门,他还不太肯走。
“再赌一局,再赌一局!”林镜拿起随身的酒袋,倒了许久,倒不出一滴酒。
赌友四散离开。
“得了!输了一夜,净让庄家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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