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来人!”她终于反应过来,转过头,声音像绷紧的弦,干燥嘶哑,“快来人!”
皇帝踉跄一步,又去看李策。
李策紧闭双眼,咳嗽着,满脸冷汗,口中吐出鲜血。
“父皇,父皇!”叶娇抓住皇帝的手臂,问,“楚王怎么突然病了,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她离开京都时,李策还好好的。
后来怎么就忧思过重,担惊受怕,以至于病情加重呢?
是京都的局势太凶险了!凶险到他忍着病痛,左右周全、奋力筹谋、周密布置,才累成这个样子。
“他早就病了,”皇帝扶住李策,仰头哭道,“天啊!一日之内,你要夺走朕两个孩子吗?”
“小九,小九,”皇帝擦拭李策的唇角,动情道,“朕不能没有你,你五哥也不能没有你。朕错了,不该把你送去皇陵,让你小小年纪,得了一身的病。朕错了,不该让你为了裴氏,为了太子的案子,殚精竭虑、累垮身体。朕亏待了你,你醒过来,朕亏欠你的,都补给你。”
皇帝说得动情,紧紧握住李策的一只手,直到贤妃娘娘和林奉御一起赶来,才被李璟搀扶着挪到一边。
林奉御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细致地诊脉,又在众人无措的目光中,后退一步跪地叩首。
“微臣无能。”他的头重重磕在杂乱的地面上,声音里含着悲苦和自责。
“你不能无能!”李璟抢步上前,抓住林奉御的衣领,“我不准你无能!你快救好小九!救好他啊!你救好他,我什么都给你,我把赵王府都给你!”
李璟急急地打开林奉御的药箱,从里面拿出银针,拿出药丸,塞进林奉御手里。
“你快给他针灸!针灸!你告诉我扎哪里?扎哪里?”
“你写药方,就写我身上,我跑得快!我跑去太医署抓药!”
李璟哭天抢地,挤到李策身边,泪水滴在李策脸上。
“五哥……”然后他听到叶娇小声地唤,“你静一静,让我听听,听听思思在说什么。”
李策的唇角动了动,闭着眼睛,一手握住叶娇,一手牵着李璟的衣袍,道:“我想……回府。”
府里为叶娇养的鸳鸯,她还没有看过呢。
鸳鸯成双,他原本盼着,他们也成双。
永永远远。
……
第424章 爹爹来了
楚王府外的南衙禁军已经撤离,但是北衙禁军又严防死守,围了一层又一层。
那是因为回来的不仅有楚王和楚王妃,还有久病初愈的皇帝。
“圣上,回宫吧。”高福劝他。
“朕在这里守着小九。”皇帝裹紧大氅,神色悲恸。
其实今日,他是有些生气的。
气李策知道太子活埋疫患,却没有等他醒来禀告,而是用整个朱雀大道的白旗,昭告天下。
这样的惊天手段,尽管让皇帝、让朝臣不得不正视太子的德行,却也让皇室颜面扫地。
但皇帝又是欣慰的。
只有这样的皇子,才能安邦定国,才能在他百年后,内稳国本、外御强敌、统率四海、平定天下。
没想到到了最后,是被他当作一柄利剑,磨砺太子、制衡朝政的孩子,成为他的希望。
但是这个孩子,快死了,他快死了。
礼部官员到了,中书官员到了,他们跪着禀告,向皇帝请示。
陵墓选在哪里,诏书怎么拟定,大殓、卒哭、启奠、奉慰如何如何。皇帝只听了一半,便气得摔了杯子。
“人还没有死!你们急什么?”
“朕守在这里!你们都去做事!安国公府的人还跪在城门外吗?冻死人怎么办?朕听说帝师请过一个道士来给小九看病?帝师呢?道士呢?都给朕找回来!”
朝臣战战兢兢,都有些不知所措。
帝师早就跑了,雪天路滑都没挡住他,现在去哪儿找?
什么道士?难道要招魂吗?
正在左右为难,突然听人禀告:“圣上,有道士叩门。”
皇帝抬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叶羲。
“他有什么能耐?”皇帝有些惊讶,旋即叹息,“在天台山待了那么多年,他烧的丹药,他自己都不吃。”
皇帝派人监视了叶羲许久,知道他生病了会去山下看大夫,道观里有时候闹鬼,他就请别的道士去驱鬼。
总之除了懂得占卜问卦,像个假道士。
“让他来吧,”皇帝道,“朕倒要问问,他有什么手段。”
“回禀……圣上,”前来禀告的人有些怯怯,道,“他没有求见圣上,直奔楚王殿下寝殿去了。”
皇帝的神情便有些僵硬,他尴尬又愠怒道:“朕也没想见他!朕也过去!”
原本想给小九夫妇留点相处时间,但叶羲都去了,他也去!
殿内烧着最热的地龙,李策却浑身冰凉。
李璟趴在他身上哭,被白羡鱼以“找药材”为由,请了出去。
总算只剩下他们两个,叶娇侧躺在床上,紧紧拥着李策。
流多少泪都没有用,她不是大夫,也不是手握生死簿的神灵。
李策的话很少,一句句都是交代后事。
“真对不住,让你年纪轻轻……”
“你放心,”叶娇道,“你敢死,我就敢在楚王府养一百个面首。”
李策努力睁眼看她,唇角勾着一丝笑:“也好,我攒的银子,养一千个面首,大概也是……够的。”
叶娇抬手去拍他,手扬得很高,却又轻轻落下。
“求你……”她压低声音哭,“我不要金子银子,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别死……你别死。”
李策答应过叶娇许多要求,可唯有这次,他身不由己。
“五哥心软,”缓了一会儿,他继续道,“让大哥辅佐他。崔氏野心不多,但是宗室皇亲,特别是长公主,对权力都有……渴望。还有太子妃……”
谁又对权力没有渴望呢?
不管说多少,交代多少,他都不放心,都无法了无牵挂地就此死了。
但是这可恶的身体,并不因为他有凌云志,他有济世心,他有妻子母亲,他心愿未了,便给他一条生路。
“我写了封遗言,就在箱柜里。”李策最后道,“求圣上准你不必守孝,求赐安国公府……”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听不到了。外面的嬷嬷在轻声问:“王妃,宫中的规矩,要让御医守着,要趁身子还软……”
叶娇听不下去,她努力撑着身子起身,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是御医来了吗?
是礼官来了吗?
他们要抢走李策吗?
叶娇下床跪在床头,紧握住李策的手,希望自己的体温能暖着他。
但他为什么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说了?
叶娇颤抖着,终于恸哭失声。
“娇娇,”可是有人推开门,急急地走来,直呼她的乳名,道,“爹爹来了。”
叶娇难以置信地转身抬头,抱住一身道袍的父亲。
“爹爹——”她委屈不甘、崩溃伤心,绝望地哭了出来。
哭声传了很远,赶来的皇帝神情惊慌,踉跄一步摔在台阶上。他不顾仪态跨过门栏,看到叶羲的背影。
厚重的门帘被两个内侍掀开,叶羲就站在床头,拉起李策的手,蹙眉诊脉。
天寒地冻,他却穿得单薄,身后绑着一个包袱。
身姿瘦削挺拔,姿态从容镇定,听到内侍宣皇帝驾到,他连头都没有扭。
一如十多年前,他做先陈王幕僚时。
皇帝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往事刹那间浮上心头。
原本,他也曾同叶羲做过朋友。
他们一起写过字,诵过诗,在长安城喝多了酒,把臂言欢。
他们针砭时弊,同情百姓,立志要为民请命,铲奸除恶。
但后来,叶羲把妹妹嫁给陈王。
有了这份关系,皇帝同他生出嫌隙,知道他站在陈王那一边了。
再后来,皇帝顺利继位,不久后,陈王被诬陷赐死,叶羲离家出道,少年时的友情灰飞烟灭。
再相见时,他们都已经年过半百,行将就木。
皇帝高居帝位,但他的儿子快死了。
叶羲也没好到哪儿去,因为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快要守寡了。
“怎么样?”从不畏惧什么的皇帝,此时竟不敢走近儿子的病床。他站在门口,小心地询问。
叶羲放开李策的手,吩咐道:“给我一把刀,一个碗。”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叶娇已经端起床头的药碗,把里面的汤药泼掉。又从衣袖中拿出匕首,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叶羲。
叶羲解下身上的包袱,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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