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曲江池边梅香扑鼻,白羡鱼走在河堤边,常常忍不住看看左右的游人。看看有没有遇到熟人,希望遇到熟人。
可是一直没有。
他有些遗憾,又像抢到宝石的盗匪般,渴望被人羡慕,又怕被人知道。
叶柔静静地走在他身边,手中拿着团扇,时不时抬起来,遮挡一下被游人肆无忌惮窥视的面容。
“我真是,”叶柔自责道,“什么都帮不上忙。知道大嫂在牢里吃苦,却只能给她做些吃的送去。”
白羡鱼连忙收起自己的心思,跟着叶柔一起自责。
“也怪我,怎么就没提前有所察觉呢?”
叶柔对他笑笑,道:“其实我今日应约出门,是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
他们在一枝梅花旁站定。
白羡鱼眼神清亮,充盈着希望自己能帮上忙的跃跃欲试。
“找谁?”他问,“无论是谁,掘地三尺,我也给你挖出来。”
“以前跟随赵王的内侍,”叶柔道,“刘振。长兄在找他,大理寺也在找他,但是目前一无所获。”
“好,”白羡鱼答应,“我现在就去找。”
他说着竟然便要离去,叶柔唤住他。
“武候长,”她疑惑道,“你不生气吗?”
白羡鱼同样疑惑:“我生什么气?”
“年前你约我赏灯,我没有去,”叶柔抱歉道,“初一你约我逛庙会,我也没有去。可今日我来,是因为要找你帮忙,要利用你,你不生气?”
白羡鱼有些紧张的唇角弯起,露出洁白的牙齿,散开一个清亮的笑。
“柔姐,”他温声道,“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怎么是利用呢。如果是,那我希望以后,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你都利用我,只利用我,千万不要利用别人。”
别人不能有这样的福气。
一阵风带来花香,缭绕在叶柔脸颊,久久不散。
她看着说完情话,便慌里慌张跑掉的青年,脸色渐渐同梅花一样,罩了一层薄薄的红。
叶柔就站在那里,直到白羡鱼去而复返,猛然拍着他自己的头,道:“哎呀我忘记了!柔姐您是乘坐我的马车来的!我把你丢在这里了。”
叶柔笑,叶柔身后的丫头也笑。
“小鱼,”叶柔从丫头手中取过水囊,唤他道,“你渴不渴?”
这一次他们不是在送食盒、留锦帕,这次她给他她的水囊。
他应该很喜欢喝水。
“我不渴,”白羡鱼摇着头,却还是双手接过水囊,“但是这个,我要了。”
他拼命忍住自己的笑意。
别人大难临头的时候,自己怎么能笑得如此开心呢?
对不起了赵王殿下,虽然你在牢里很惨,但我真的很开心啊。
父亲曾经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警醒他不要空想好处,想要什么,便努力争取、奋斗不歇。
可他如今想要的最大好处,便是一个有柔姐在的家。
因为这个,他可以日夜不停,去查刘振。
好在,他查到了。
这个武候长,真不是白当的。
……
第445章 不如悔婚
为了找人,京都鸡飞狗跳,颇乱了两天。
崔玉路以为刘振已经出城,但白羡鱼断定没有。
内侍身份特殊,离开京都需要登记记档。刘振离京的记档在延平门,白羡鱼找那里的武候核实,知道刘振登记后,说自己要回去拿东西,便折返回城了。
后来城门忙乱,他们也没有留意过别的。
白羡鱼觉得,能够在御前行走的内侍,都是做事谨慎、思虑周全的。不会走到城门口,才想起忘了东西。
故而他下令搜城。
寻常百姓家自然要被翻个底朝天,可那些达官贵人家里,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白羡鱼少不得要赔上笑脸,并且把京兆府府尹刘砚搬出来吓唬人。
刘砚连打了好几次喷嚏,才知道白羡鱼为了寻找一个小内侍,竟在忙着得罪人。
收获颇丰。
比如第二日,便搜出了五位官员偷养在外的外室,惹得他们家里乱成一团,朝堂上一片弹劾声。刘砚缩着头,任凭那些官员弹劾自己,最后轻飘飘解释道:“这是为了协助大理寺查案、找人,迫不得已而为之。”
于是那些官员的矛头又指向崔玉路,只有鸿胪寺卿严从铮很在意地问:“不知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刘砚答,“死在修政坊曲江旁边,一个空置的宅院里。”
“啪”地一声,朝臣向那声音看去,见是兵部尚书宋守节的笏板掉了。
宋守节俯身捡起笏板,用衣袖擦拭着站起身。可他无论怎么努力,腰板都有些站不直。宋守节苦笑着叹息道:“微臣老了,手哆嗦、腿麻。”
朝臣安慰几句,没人弹劾宋守节殿前失仪。
皇帝清声问:“如此,便是死无对证吗?怎么死的?”
自尽的。
锁着院门,麻绳悬上房梁,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生命。
白羡鱼特意去了一趟刘振在雍州的家,细致入微问了许多话,那家人担心被株连,供出一个消息:刘振是刘家收养的。
十八年前,刘家进京置办年货,在曲江旁边,捡到十岁的刘振。这孩子长大后,先是想要投身禁军,没有门路。后来一意孤行去做了内侍,再之后,便很少回家了。
“恐怕是担心被牵扯进赵王案,畏罪自尽吧。”朝臣们推测。
案件再次陷入僵局,只有严从铮下朝后,去查了那座宅院。
京兆府的地契存档还在,买宅子的人,名叫宋牧辰。官身,西北军昭武校尉,算是位少年将军。
可是兵部军籍里,他在十八年前,突然暴毙。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暴毙”二字。
十八年了,当初认识宋牧辰的兵部军士,全都在京外做事,一时很难询问。好在记下“暴毙”二字的兵部官员,被严从铮找到了。
那官员起初在兵部做事,后来屡次晋升、平步青云,又日暮途穷、摔进沟渠。如今正被关在大理寺牢,等待年后案件审结,流放或处死。
“裴大人。”严从铮裹着一身寒意,站在牢门外,看着原吏部尚书裴衍,唤道。
裴衍抬起头,认出来人,稍有些惊讶后,眼角挤出一丝笑。
他笑道:“今日老朽这里门庭若市了。”
“下官来请教一件事。”严从铮道,“十八年前,昭武校尉宋牧辰,是怎么死的?”
“杖毙。”裴衍不假思索道。
严从铮诧异地向前一步:“为什么?”
裴衍轻咳一声,道:“这件事,叶节度使已经问过了。他是我们裴家的女婿,我自然知无不言。而你嘛……我就不知该不该说了。”
严从铮神色微变,拱手告辞。
“他说是‘杖毙’。”
御街正中,严从铮拦住叶长庚。
叶长庚神色冷峻,左右看看。等他的随从向后退了几步,才点头道:“是。”
“为何?”
叶长庚的眼底有一丝疑虑,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先太子李璋携宫女柳如意出宫游玩,被宋牧辰殴打。皇后为遮掩李璋私通宫女,也为发泄怒火,命人处私刑,杖毙宋牧辰及其奴仆。”
严从铮神情震惊久久不语。
虽说身居高位,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把对方全家人杖毙,如此毒辣,实在令人愤懑。
眼看叶长庚就要离开,严从铮再次上前一步,问:“宋牧辰没有其他家人亲眷吗?没有人状告吗?那个刘振……”
“刘振是宋牧辰管家的儿子,出事的时候,他偷偷藏在米缸里,侥幸逃命。裴衍后来知道逃了一个孩子,没有追杀。”
刘振当初十岁,是怎么看着亲人被一棍棍打死的呢?所以他想投身禁军,失败后,便狠心进内侍省,成了阉人。
“那便是刘振要为父亲报仇。他针对的不仅仅是赵王,还有皇后。”严从铮分析着,只觉得混乱的头脑渐渐理清线索。
但是,但是,长公主真的是无心之举,把刘振送给李璟的吗?
仅凭这一件事,不能够证明长公主同赵王案有关。
是他多心了吧,一定是多心了。
严从铮悬着一颗心,不断安慰自己,可是他分明看到,叶长庚的神色依旧是冰冷的。
冰冷中,还有几分同情。
“兄长还在担心什么?”严从铮问,“此案便以刘振复仇、偷藏十二章纹龙袍诬陷赵王结案。赵王沉冤得雪,嫂夫人也可以出狱了。”
叶长庚深深看着严从铮,长叹一口气。
“可以吗?”他问,“那如果宫里有人听说过‘宋牧辰’这个名字。有人只要听到,就能联想到十八年前的一桩密事呢?”
“谁?”
叶长庚看向东北方向,道:“兴庆宫内,太后娘娘。”
严从铮觉得自己的步伐有些僵硬。
可不管有多硬,他都努力抬起腿,走向他那温暖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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