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堂绣阁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那虎头鞋的图案样式就在方玧手里变的精细许多。
“好了,这样拿回去往后照着绣就是了。”方玧将东西递回去。
茉莉接过来,笑着行礼。
“多谢方良娣,您的手艺当真是精湛极了,奴婢斗胆,能不能叫奴婢瞧一眼您的帕子呀,奴婢也想自己学着绣一绣。”
说着,她的目光就往旁边桌上叠放着的,方玧用的帕子上瞧了瞧。
那眼神倒是诚心的很。
倒也不稀奇,毕竟现在衣裳配饰什么的都是自己动手做,不像后世都买现成的,还能找个同款什么的,所以看见喜欢的,就想瞧一瞧是怎么做的。
手帕这类东西,谁人都能用,倒也没什么阶级分化,偶尔还会赏给丫鬟们,所以不稀奇,故而方玧也就没小气。
直接让青容拿给她看了看。
茉莉仔细瞧了瞧,这才还回来,又谢了恩才离开。
不过待她走后,方玧就立即收起了温和柔善的笑意,正色对青容和雁微吩咐。
“周淑人心思深沉,素来和我又不算亲近,虽说今日的事情瞧着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警醒些,别叫旁人有机会借此做文章。”
其实她刚才大可直接赏一条帕子给茉莉的,不过就是想着自己的东西不便拿去周淑人身边,所以就没给。
甚至刚刚给改花样子的时候,她用的都是茉莉带来的东西,连自己的针线都没拿出来,其实若想绣的更好,要换一换线的颜色会更好呢,不过又不是绣给她自己孩子的,没必要那么仔细。
没得还容易出事。
青容和雁微两个也是细心人,这会子都郑重点头,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安排好这事儿后,方玧便就把裴曜赏的棋谱拿出来看了。
本来是想绣双面绣的,不过折腾了一下周淑人的绣品,这会子不想拿针了。
但这下棋也一样费脑子。
看了一会儿,觉得只看不太行,就叫元和去把棋盘找出来,自己和自己对着下。
竟还琢磨出点趣味来。
这一玩,就把上午的时光打发过去了,用过午膳后觉得疲乏,就去内室里躺下了。
后宅女子没什么娱乐活动,睡睡午觉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一种办法了。
但没想到这一睡,竟做了梦。
大概是因为白天接触了周淑人相关的事儿吧,神思飘忽了几分,竟梦到了已经过世多年的姨娘宋氏。
还是方府里那个小小的宅院,院子东南角桃树开满了粉色的花瓣,烂漫一片,似乎笼罩住了整个小院,让一切都显得那么梦幻。
宋氏穿一件莲青色的小褂配着同色百褶裙,手上提一只小竹篮,正在摘树上的花瓣。
多少年,自打姨娘过世后,除了头一年还能梦到姨娘以外,之后一直到如今,足有六年了,姨娘再未入梦。
而此时此刻,宋氏的脸就那么清晰的出现在梦境里,笑意温柔,一如从前。
“阿玧,还不快来帮姨娘提篮子,这桃花开的好,姨娘摘了做桃花酥给你吃。”
“姨娘。”
方玧愣愣唤了一声,她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可这梦境如此真实,又叫她觉得似乎是回到了从前。
“这是怎么了,快来呀,待会儿可不许偷懒,要帮姨娘和面呐!”
宋氏对着她招手,满眼的笑意。
此刻,方玧已经不想理会这究竟是不是梦境了,只想着能触碰到母亲的温度就好,于是立即迈步奔了过去。
可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宋氏的那一刻,忽的天色一暗,整片天空失去了明媚之色,阴沉又潮湿。
再看眼前景色,就见宋氏被人死死摁在长条凳上,不得挣扎,而旁边的地上,桃花酥散落一地,沾满了泥泞。
嫡母赵氏冷声指挥着两个家丁将寸厚的木板一下下往宋氏的身上打。
霎时间,宋氏的腰臀上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衣裙,比桃花刺眼百倍。
“姨娘!”方玧惊呼一声。
就要扑上去替宋氏抵挡,可她却直直的穿了过去,根本触碰不到任何人,其他人也像看不见她一般,似乎她只是一个幽魂。
方玧不甘心,疯了一般的嘶喊扑打,却丝毫没有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氏被打的像个破烂的布娃娃,逐渐失去生气。
她想抱一抱姨娘,想让姨娘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触碰。
哪怕她已经泪流满面,这世上唯一真心疼爱她的人,却再也不会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柔声唤一句,阿玧别哭。
眼前的景象被眼泪模糊,人也逐渐变得迷蒙起来,耳边似乎有焦急的呼唤声。
“良娣,良娣,姑娘您醒醒呐,奴婢是青容,姑娘,姑娘!”
紧接着,是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子的声音。
“方玧,醒一醒,方玧!”
大约是男人的声音更有穿透力,又或是她本就已经快醒了,此刻终于是慢慢睁开了双眼,就见榻边站了不少人。
为首是裴曜,青容也贴在前头,雁微、元和、洪正,都在。
方玧有些懵懵的,抬手摸了摸脸,就触及了一大片湿润。
她竟哭的这么厉害么?
第六十三章 同病相怜
“良娣,您终于醒了,您可吓死奴婢了!”
青容红着眼眶,满脸的担忧和焦急,凑近了几分。
方玧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眼睛动了动,就见离她最近的裴曜此刻微微蹙着眉头,眼神里有些看不懂的情绪。
“殿下。”方玧唤了一声,而后便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妾身失仪了。”
不过身子此刻有些疲软,动作就显得很吃力。
“无妨。”
裴曜伸手扶了她一把,并将旁边的迎枕拿过来给她垫在了身后。
后头的洪正很有眼力价的立即搬了绣凳来,叫裴曜在床边坐了下来。
“拿孤的牌子,叫太医来看看吧。”裴曜吩咐。
方玧一听,立即就拒绝,“不必这么麻烦了,妾身无碍。”
不过这回青容却是站在了裴曜这边,满脸担忧的劝了一句。
“良娣梦魇的厉害,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刚刚方玧睡着,她自己不知道,可青容几个丫鬟,包括恰好过来的裴曜都是瞧见了的。
睡梦里的她像是极度的哀痛惊惧,哭得肝肠寸断,嘴里一直喊着姨娘,救命之类的词汇,任凭外头如何呼喊推攘也不醒。
就像是陷入了一场不结束就不会醒来的梦中一般。
这会子虽然醒了,但方玧整个看着状态也不好。
面色发白,嘴唇也干瘪而没有血色,原本灵动的双眸此时透着疲惫和迷蒙,还有几分未曾散去的,由梦中带出来的悲痛和哀怮,人也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衣裳和头发都被冷汗浸湿,面上也还挂着半干的泪水。
俨然就是才从梦魇中挣扎出来的样子。
“去请太医。”裴曜又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不容拒绝了,于是洪正立即就快步退了出去。
方玧缓了缓神,才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妥,便请裴曜去外头等,让青容和雁微两个伺候着她简单擦洗了一下,又换了身衣裳才出来。
“好些没有?”裴曜轻声问道,并给她递了杯茶。
方玧欠身行礼后才接过,“好多了,是妾身吓着殿下了,不知为何忽然就梦魇了。”
“人之常情罢了。”
裴曜不太在意的摆摆手,不过眼神在方玧身上停留片刻后,忽又问道。
“梦见你生母了?”
他不太习惯说姨娘这个词,也觉得那么称呼不太好,所以用生母二字。
方玧点点头,唇角不自觉的扯出了一抹苦笑。
“姨娘多年不入梦了,今日入梦,却又是伤心事。”
那场景,是姨娘被生生打死的场景啊。
当年没能护住姨娘,独活下来,是方玧心中一辈子的痛。
更痛的是,姨娘还是被扣以那样莫须有的罪名被行家法至死的。
想到这些往事,方玧的眸中就抑制不住的浮现出哀痛和恨意来。
这些神情落在裴曜的眼中,竟让他忽的有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比起方玧还能清晰的再梦见母亲一回,裴曜则是连自己的生母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都说他的生母位份不高,家世不显,生他的时候又受了罪,故而先帝一过世,没多久就跟着去了。
裴曜其实完全是由先帝留下的一群衷心的奴仆带大的。
年幼时候,承景帝这当叔叔的或许还有几分真心,也曾疼惜怜爱他,可后来承景帝有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淡忘他了。
说来或许旁人不信,裴曜大概和洪正,主仆俩的感情是最深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
所以他也曾无数个日夜里,想象着自己的生母要是还活着有多好。
正因为他从来没有过生母的疼爱,所以他比任何人其实都更渴望,也就更能理解方玧梦中的肝肠寸断。
大约他要是经历一场,也会如此吧。
想到这些,裴曜不由对方玧又多了几分怜惜。
方宏深此人做父亲,不必方玧讲述,他就能想象到又多不靠谱,有还不如没有,所以他自幼没了双亲,方玧也算得上十岁就成了孤儿。
还真是都一样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