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乔翎沿着一条青石路走进去,便有专门的导吏迎上前来,微垂着头,极客气的问:“小娘子可需要人来引路?”
乔翎左右看看,四下里尽是陌生的面孔。
她礼貌的摇了摇头:“我自己找个位置吧,谢谢你。”
说完,往正对着饮月楼的坐席那边去了。
那导吏见状,温和说了句“您太客气了”,行个礼,默不作声的退到了一边。
乔翎提着那只花布包袱在庭院里看了几看,终于艰难的寻到了一个角落里的空位,一路说着“对不住,麻烦过一下”,历尽千辛万苦之后,把屁股搁在了座椅上。
左右的人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面孔,思忖着四品及以上的人家里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这么个小娘子,一时之间,竟也没有人贸然同她搭话。
乔翎还是头一次到这种场合来,并不觉得局促,只是感觉新鲜。
时间在她东张西望中过得很快。
终于,伴随着一声钟响,院中人精神齐齐为之一振。
大幕缓缓拉开,有人来到了台前。
好戏要开场了。
第3章
不知打哪儿传来一声钟响,乔翎下意识去搜寻声音的源头,就在这当口,却听周遭嘈杂声低了,小了,最终归于宁寂。
坐在她前排的中年人掏出折扇“刷”的一声打开,胡乱扇了两下的功夫,终于有人来到了台前。
那人穿着官服,看服制么,该是个从七品的官。
他嘴唇张合着,的确是说了些什么,然而大抵是因为天气过于燥热的缘故,再传到坐在后边的乔翎耳朵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片苍蝇振翅似的嗡嗡声了。
乔翎其实也没有在看他。
毕竟今日场中只卖一个人,诸多来宾也只是为这一件事而来,至于此人究竟要说些什么,众人其实早有预料,也并不十分在意。
而此时此刻,乔翎,乃至于场中大多数人,看的却是那官员所在台子的东边——彼处立着几个着青衣的仆从,合力撑起来一柄伞。
伞下边坐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面有骄矜之色的中年人,在台上官员出现之后,他才带着那几个着青衣的仆从和那把大伞姗姗来迟。
青衣的仆从们端了两个冰瓮搁在他脚边,继而用团扇徐徐将那丝丝缕缕的寒气送到他面前,而那中年人则迆迆然的将屁股放在了自家侍从带来的座椅上,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安享着一楼独一份的舒适。
乔翎就听见坐在自己左边的妇人很气不过的与同伴低语:“太常寺何时没落到了如此境地,区区一个东阁祭酒,居然都敢骑在他们脖子上耀武扬威了?”
乔翎一边把头往左边伸,一边满头问号的想:啊?
“东阁祭酒”是个什么官儿啊???
又听见坐在自己右边的男子冷哼一声:“杜崇古这是要投三皇子了么?如此抬举他的家奴,却不把我们这许多人放在眼里!”
乔翎于是又赶忙把头往右边伸,同时满头问号的想:这位“杜崇古”又是哪一位啊???
在场众人显然都颇有些愤愤不平。
为他们须得在这儿枯等了大半日,而那位东阁祭酒却可以在大戏开场之后从容赶来,既有仆从侍奉,还可独占一个绝佳位置而满腹怨囿。
这要是三皇子亲自前来也就罢了,区区一个王府属官,怎么敢如此狂妄!
然而不平归不平,愤愤归愤愤,终究还是没有人站出来质问此人是否与太常寺勾勾搭搭。
那位东阁祭酒似乎也察觉到了众人对他的不满,不以为意,嘴角含着一丝冷笑扫视全场,神色轻蔑。
乔翎原本还很茫然。
既不知道“东阁祭酒”是做什么的,也不晓得“杜崇古”是哪一位,但那位东阁祭酒的神态,她还是能看懂的。
乔翎很生气,抱紧了自己的花布包袱:“他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们吗?!”
左边的妇人虽然不认识她,但还是很赞赏她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态度,当下附和道:“就是,他以为他是谁啊!”
乔翎于是便将那只花布包袱抱得更紧一些:“我们要么在院子里等着,要么在二楼三楼静待,凭什么他来的最晚,还可以不在规则之内,单独设一个位置啊!”
右边的男人虽不认识她,但也很赞赏她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态度,当下附和道:“就是,他以为他是谁啊!”
乔翎瞪着那个东阁祭酒,忽然道:“张小娘子知不知道‘东阁祭酒’是个什么官儿,晓不晓得‘杜崇古’是哪一位啊?”
左右两边都被她问住了,好一会儿过去,齐齐哑声失笑:“真是杀鸡牛刀!”
乔翎呼了一声“好!”,继而霍然起身,声音铿锵有力道:“张小娘子,我买了!”
满座皆惊。
左边那位妇人好歹顾念着方才一处闲话的一点情分,赶忙拉住她手臂:“你疯啦?快坐下!”
右边那男子也被乔翎这反应惊住,想拉她,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只压低声音说:“你干什么?快坐下!”
那位东阁祭酒面色不善的看了过来。
乔翎原地站定,纹丝不动,抱着怀里的花布包袱,好像抱着一只温顺的公鸡。
她旁若无人的问台上同样愣住的官员:“进场的人都可以参与竞价,是吧?”
对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乔翎了然,继而又一次道:“那我要买,我有钱!”
满场人的目光好像汇成了一双公鸡的瞳仁,先往东阁祭酒那儿看看,再往这个不知来路、但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意味的少女身上瞧瞧。
东阁祭酒同样站起身来,眯着眼睛打量她几眼,忽然笑了一笑。
他拱手行礼,彬彬有礼道:“鲁王府东阁祭酒王群王长文,在此问候小娘子。”
乔翎“噢”了一声:“我很好。”
王群不轻不重的给噎了一下。
他原是觉得这少女眼生,摸不准是何来路,所以才客气几分,现下见她连神都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心中忌惮之情大消,却也没有口吐狂言。
只软硬兼施道:“怕要叫小娘子失望了,长文离府之前,殿下再三嘱咐,一定要叫他得偿所愿,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长文本就是王府属官?还请小娘子成人之美,不要误了在下的差事才好。”
“少啰嗦!”乔翎道:“竞买这事儿,不是谁出钱多就归谁吗?”
王群又被她噎了一下,脸色终于阴沉起来。
“小娘子,”他徐徐道:“在下可是替鲁王殿下当差的。”
乔翎不耐烦道:“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多次啦!”
这回,王群是真的有点被惊住了。
他加重语气,目光威胁:“你确定要跟鲁王殿下抢人吗?!”
旁边那妇人不住地在拽乔翎衣袖,又低声急语:“鲁王可不是善茬,得罪了他,没好果子吃!”
乔翎大吃一惊:“啊?那刚才你怎么还说那些话?”
那妇人稍显郁卒:“我们都是说说就算了,哪像你,真敢往前冲啊!”
旁边那男子已经悄悄跟乔翎拉开了一点距离,好歹顾念着一点一起说过人坏话的同袍之情,捂着嘴低声提醒她:“服个软坐下得了,面子又不值钱……”
乔翎又吃一惊:“你怎么也畏缩了?!”
男子装出不认识她的样子,若无其事的将头偏向另外一边。
场中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视线内隐含的情绪不一而足,乔翎见状轻哼一声,不仅不惧,反而将下颌抬得更高。
“三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可知道我夫婿是谁?!”
左右的一男一女不由得将肩膀又往她那边靠了靠,场中其余人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连同那位意态桀骜的王府东阁祭酒,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却听那少女一脸骄傲的道:“好叫你们知道,我夫婿便是当今越国公姜迈姜弘度!”
周遭传来一阵压低了的议论声。
“越国公?!”
“姜弘度的妻室?”
“听说越国公府……”
周围人的神色由是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王群眉毛抖了抖,瞟了乔翎一眼,神情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点轻蔑:“遑论这夫婿究竟是真是假,小娘子只怕也未必做得了越国公府的主吧?”
乔翎冷笑一声:“关你屁事啊!”
王群的脸色由是愈发阴沉起来。
叫价终于开始了。
起拍价并不算高,只有一百两——相对于张小娘子的鼎鼎大名来说,这数字实在有些低了。
然而两方人争一桩买卖,一来一往的,价格就喊上去了。
五百两,八百两,一千两,两千两……
眨眼的功夫,数字就飙升到了五千两。
王群身上其实只带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动身的时候,他甚至于觉得另一张千两的银票都多余了。
谁敢跟鲁王抢人啊!
没有人愿意公开对上一个声名狼藉、且行事毫无忌讳的亲王。
可是现在,他突然间有点拿不准了。
对面那傻乎乎的女人,不会继续往下叫吧……
王群后背上终于生出了一点汗意。
作为皇室亲王,鲁王当然是有钱的,为了争这个面子,再多的钱砸下去也值当。
可真要是花的太多太多,倒显得他这个王府属官办事不力。
正如他先前威胁那女人的话一般,鲁王殿下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可要是就此收手,不再参与此事,那鲁王府不是更丢脸吗?!
王群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手帕,状若平和的擦了擦额头,转而问侍立在一侧的太常寺吏员:“参与竞价,总也得确定拿得出这笔钱吧?要是光靠嘴喊一个高价出来,最后却掏不出来,这岂不是把鲁王殿下跟太常寺一起戏弄了?”
太常寺吏员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