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本朝的官学,以六学二馆为首。
六学即是国子监下辖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而二馆则是指隶属于门?下省的弘文馆和从属于东宫的崇文馆。
如同朝堂之?上官阶分明,学府亦是如此。
皇亲国戚与三品及以上官员之?子可以入二馆,三品及以上官员之?子可以入国子学,此后又以五品、七品为限,分润学子们到不同学府去。
因为本朝未曾设置储君,二馆便?只有弘文馆对外招生,姜迈作?为公府嫡子、大长公主外孙,理所应当的列属于其中。
而除去极少?数几个为了彰显国朝看重?才能,特意拣选进去充当面子工程的寒门?子弟,馆内学生出身几乎都与他相似。
如姜裕所说——要说这些同窗有能力?做这件事,那?倒是真的有,可他们哪来如此深重?的仇恨,一定要取他的性命呢?!
梁氏夫人也?说:“裕哥儿跟我不一样,不是会?出去结仇的性子。也?不会?是鲁王,他要是敢害我儿子的性命,我一定叫他偿命!”
乔翎于是就换了个方向:“如果二弟遭逢不幸,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梁氏夫人略一怔神,继而道:“那?,就该是二房了……”
她看了乔翎一眼,微觉避讳,但还是如实说:“国公身体不好,他之?后,爵位必然是裕哥儿的,裕哥儿若有变故,爵位便?要归于二房一系。”
乔翎脑海中浮现出姜二夫人的面容来。
“但是这可能性很?小,”梁氏夫人诚然与而二房夫妻来往不多,但还是替他们分辩了几句:“府上人的品性,都还是不错的,说的难听一点?,二叔若是能有这种心思,国公也?不能病歪歪的支撑这么多年,再则,上边还有老太君盯着呢。”
“小甘氏膝下诚然有一子,但如今也?不过两岁——才两岁大,以后可能会?有的变故太多了,她再如何被利益冲昏了头脑,也?不至于提前?多年就开始发昏,想着害裕哥儿性命。”
说着,她叹了口气:“说起?来,府上一贯人丁单薄,你也?知道小姜氏是续弦吧?”
乔翎点?头:“我知道,叔母一看就很?年轻呢。”
梁氏夫人于是又叹了口气:“先前?二叔其实早有妻室,倒也?是个温厚人,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一同南下赴任,结果感染了瘟疫,弟妹跟孩子都亡故了,二叔自己也?是病得就剩下一把骨头,险些丧命,马车拉回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具骷髅,在家修养了一年多,才算是有了人样……”
姜裕对此也?很?唏嘘:“堂姐比我还要大两岁呢。”
原来二房那?边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乔翎摸着下巴,盯着姜裕看了会?儿,忽的道:“听玉映说,神都城内姑表结亲的人不多,可叔父跟叔母就是姑表亲呢。”
老太君是赵国公的妹妹,姜二夫人是赵国公府的孙女,两家的血缘比较接近,这婚事是怎么成的?
梁氏夫人被她问的一愣,迟疑几瞬,才说:“我其实不爱管别人的闲事……”
乔翎马上搓着手催促道:“婆婆,快说说你知道的瓜!”
梁氏夫人事先警告她:“你别出去乱说啊。”
见乔翎点?头,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小甘氏跟二叔实际上隔了一辈,她是庶出的女儿,在娘家的时候不太受她父亲看重?,嫡母待她便?有些不妥,老太君归宁的时候有所发觉,得了空便?接她过府来坐一坐,有时候也?带着她接待宾客,也?是给她长一长脸的意思,后来二叔重?病归来,又成了鳏夫,两家才有了结亲的意思……”
她就事论事,很?郑重?的告诉乔翎:“小甘氏往府上来小住的时候,二叔还在南边,他们之?前?或许作?为亲眷见过,但也?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并无私情?。至于庶出,就更没什么大不了了,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乔翎笑眯眯的看着梁氏夫人。
我婆婆这个人呐,看起?来冷若冰霜的,但其实很?有原则。
梁氏夫人不自在起?来,随即白了她一眼。
乔翎也?没揶揄她,只是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啊。”
“对小甘氏来说,这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梁氏夫人说:“二叔年长她多一些,但相貌并不丑陋粗俗,又无儿息,人也?温和,且对她来说,与其说是相中了二叔,不如说是相中了老太君吧,嫡亲的姑祖母,待她又宽厚……”
“唔,”乔翎想了想,又问:“我没见过二叔,只是听你们说的,好像二叔的身体也?不是太好?”
梁氏夫人道:“一场险些丧命的大病,怎么可能不伤元气?”
乔翎于是就着这个话茬,继续问道:“要是二房也?出了意外,那?这越国公的爵位会?归谁?”
梁氏夫人跟姜裕都愣住了。
因为先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梁氏夫人微微变色:“可能会?流到旁□□边,更大的可能是……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小姜氏不算,她已经同府上没有任何干系了。”
乔翎会?意的数了数:“那?位嫁去南边的大姑母,还有女孩当中齿序第二的二姑母,也?就是广德侯夫人,是吧?二叔先前?往南方去的时候,跟大姑母有过来往吗?”
梁氏夫人略觉悚然:“你别搞得草木皆兵的……”
乔翎一把拉住姜裕的衣领,将他拉到三人当中:“婆婆,我出门?之?前?,二弟的脸色还很?正常,但是现在,他脸上已经有死相了,这是你唯一的孩子,你确定不要草木皆兵一下吗?”
梁氏夫人变了脸色,严肃道:“不要乱说!”
乔翎分辩道:“我没有乱说,我学过一些术数之?道,能看见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我看见的就是这样的。”
梁氏夫人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倏然又扭头去看姜裕,眉宇间?流露出不安的神情?来,许久之?后,终于站起?身来:“我去写信给你舅舅,让他回来一趟……”
乔翎“哎——”了一声,好奇的问姜裕:“舅舅是干什么的?我怎么没见过他?成婚那?天他也?没来呢!”
姜裕正在整理被她拉乱了的衣襟,闻言抬头说:“舅舅是修道之?人,早离世俗,云游四方去了。”
梁氏夫人进内室里去写信。
乔翎则坐在原地?,支着头问:“舅舅齿序更大,还是姨母齿序更大?”
姜裕悄声道:“姨母齿序更长,舅舅是其次。我娘是第三。”
乔翎敏锐的察觉到:“你没说婆婆是最小的!”
姜裕于是靠她更近一点?,很?小声很?小声的告诉她:“我原先是有个小姨母的,那?是外公外婆最小的孩子,同我娘是孪生姐妹,只是已经亡故了……”
乔翎会?意到这是安国公府,乃至于梁氏夫人的伤心事,随即肃然了神色:“我知道了。”
又隔着帘子叫梁氏夫人:“婆婆,为什么找舅舅,不找姨母啊?姨母更大,不是应该更有办法吗?舅舅又不在神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信赶回来呢!”
梁氏夫人一边用镇纸将信纸推平,一边道:“你不懂,姐姐是长女,她继承了爵位,但是我哥哥他继承了家族传承,他在那?方面更有天赋……”
乔翎马上问姜裕:“安国公府有什么家族传承?”
姜裕比她还吃惊:“娘,外公家有什么家族传承?!”
梁氏夫人怒道:“少?管闲事!你娘都没有这个天赋,你这废物指定也?没有!”
姜裕:“……”
乔翎却说:“那?外婆总该有吧,为什么不找外婆帮忙?”
梁氏夫人心烦意乱:“不是说了吗,这是梁氏一族的血脉传承,我娘怎么可能会?有……”
乔翎又说:“可外婆她历经几朝,见多识广,总该有所了解吧?”
梁氏夫人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儿。
她停了笔,一掀帷幔走了出来,神情?古怪的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乔翎趴在坐席的小机上,朝她眨巴一下眼睛:“婆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先前?还没成婚的时候,外婆要见我吗?”
梁氏夫人怔住了。
她略有猜测,心头倏然一震,愕然的看着乔翎。
乔翎洋洋得意的晃了晃屁股:“不然外婆为什么要给我那?么多钱?总不能是纯粹因为我生得美丽吧!”
梁氏夫人冷笑道:“……后一句撤回去。”
乔翎怒道:“我就不!”
婆媳二人皱着眉头彼此看着,冷不防外边梁氏夫人的陪房出声道:“夫人,太太,中山侯府的世子夫人来了。”
梁氏夫人转头向左,乔翎转头向右,旁若无人的整了整衣冠,又亲亲热热的相携出门?会?见来客去了。
姜裕在后边扁着嘴:“噫~”
中山侯府的世子夫人是个很?爽利的人,之?所以说爽利,是因为进门?时她脸上正回头同身边侍从说着什么,脸上神色略带几分阴翳。
大抵是同梁氏夫人有些交际,倒也?直言不讳:“按理说出门?做客不该面带不豫的,只是今日出门?前?同我婆婆拌了几句嘴,阿靖劝我呢!”
梁氏夫人向来少?管别人家的闲事,这会?儿听了也?没多问。
倒是乔翎在旁边好奇的问了句:“为什么拌了几句嘴?”
梁氏夫人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
乔翎就说:“婆婆,世子夫人自己都能往外说,可见是不怕问的,我问问应该也?不过分吧?”
梁氏夫人敷衍她:“啊,问,问吧。你尽情?的问。”
世子夫人目光在梁氏夫人脸上流转几瞬,再挪回乔翎脸上,觉得这对婆媳相处的模式很?有意思:“我婆婆处事太拘谨小心了一些,怕得罪人,承恩公昨日不是亡故了吗,叫我同她一处去致奠——我才不去!”
她冷笑道:“听说刘七郎也?死了,道是伤心之?下,追随其父而去,鬼知道他是不是马上风死在了哪张床上!叫我去给他们俩送葬?我呸!”
乔翎深有志趣相投之?感,马上道:“我们也?不去!”
世子夫人眼眸微亮:“太太叫什么名字?”
乔翎说了,又问世子夫人闺名。
一个叫另一个:“阿翎!”
一个叫另一个:“丛丛!”
马上就要好的跟姐妹一样了。
乔翎说:“丛丛,庾三郎行事不检,中山侯夫妇不管,你们得管呀,在宫里联合四公主欺负大公主的客人,在弘文馆还欺负同窗,没人会?说这是他自己的事情?的,只会?觉得中山侯府家教?堪忧,养出这种儿子来!”
梁氏夫人剧烈的咳嗽一声,小声告诫她:“委婉一些!”
毛丛丛显然与庾三郎早有龃龉,听罢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却同梁氏夫人道:“太夫人不必为府上保留情?面,别人不知道他秉性,我还能不知道?”
又同乔翎道:“说出来不怕阿翎你笑话,我成婚当天晚上,那?个混账东西?就偷偷用剪子把我裙子给剪了一条口子!”
乔翎心如止水:“我成婚当天晚上就去坐牢了。”
毛丛丛:“……”
毛丛丛原还气恼,听到此处,不由喷笑出来:“这么说起?来,我不如你!”
乔翎又问:“那?后来呢?”
毛丛丛理直气壮道:“后来我就使人去请叔父过去啊,新婚之?夜,小叔子偷摸把嫂子的裙子剪破了,哪有这样的事情??当我们毛家的人都死光了吗?敢这么欺负我!庾家要是不给个交待,我砸烂他们的喜堂,马上就回家去!”
乔翎听得颇觉投契:“就得是当场发作?出来才好呢,生气容易死得早——叫别人生气,总比叫自己生气好!”
毛丛丛哈哈大笑:“谁说不是?因为这事儿,庾显被吊起?来打,我婆婆那?时候还拿眼睛觑我,等着我去拦呢,我才不去!这狗东西?,就得吃点?教?训!”
乔翎于是也?哈哈大笑起?来。
毛丛丛笑完了,又说起?前?番的事情?来:“四公主是皇女,骄纵一些本是寻常,可我们家是什么身份?是皇亲,是半个外戚,能在宫廷之?内放肆吗?二弟传话出来,公婆他们真是觉得怕了,当天就给了他一顿狠的,继而关进了祠堂,我冷眼瞧着,倒好像是真的有所醒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