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他们都要找你,你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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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走出来的人,正是萧杞。
一见到萧杞,钱婉仪就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儿啊,娘可想死你了,你是不知你这阿姐竟把我关在颖昌,我想见你,他们也不让。”
曹永年等人也纷纷涌了上来。
有人甚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萧杞的腿痛哭道:“七皇子,你受苦了,老臣来晚了!”
萧杞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脸,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失了聪,他看得见这些人嘴在不停地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耳中有刺耳的蜂鸣在响。直到他好不容易挣开钱婉仪的怀抱,又推开所有人跑了出来。
“停!你们一个个的说!”
说着,他又对钱婉仪道:“小娘,我已经大了,你不要再对我搂搂抱抱,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顿了顿,他又说:“你说阿姐关你,其实我知道你在颖昌,阿姐也没有关你,不然这些人凭什么能找到你?”
这话直接让钱婉仪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道:“你说你知道我在颖昌,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萧杞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要读书,因为阿姐说,我现在不适合见你,她想让你静静心,等哪天你的心真静下来了,再见也不迟。”
“你别张口闭口的阿姐,她给你吃迷魂药了,你连娘都不要了?”钱婉仪尖叫道,因为惊恐,也就显得她声音格外尖锐。
与之相反,萧杞倒甚为平和。
“阿姐没有给我吃迷魂药,我也没有不要小娘,我只是觉得阿姐说得很有道理,瞧瞧你如今的表现,不恰恰应了她的说法。”
“你——”
“七皇子……”
“还有你们,”萧杞转头面向众人,“你们打得什么主意我都知晓,但现在昊国没了,皇族之人尽数被北戎掳掠,只剩了我一人在外,还算什么皇家血脉?”
“我人小,也不够聪明,我对付不了你们这些人,也不想未来被你们左右着怂恿着,再当第二个亡国的皇帝。”
“这世上从来是能者居之,当初父皇送我来襄州时,也没说让我当什么皇帝,只让我听阿姐的话。”
“阿姐不是设了招贤纳才考,你们若想当官,直接去考就是,实在不用抱着我的腿,又叫皇子又自诩老臣。你们这些人,若真把皇帝当皇帝,皇子当皇子,昊国大概也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萧杞这一番话,实在震惊了众人。
除了元贞,和不远处站着的长运,包括谢成宜都没想到他会是这一番说词。
“是不是萧元贞她蛊惑了你?”
钱婉仪的尖叫声打破了寂静。
她实在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见到儿子,然后当上太后。
可惜萧元贞这人太毒,竟不让她出城。
好不容易有人来带走她,她已经开始做梦待事成之后,自己是会是怎样了,却万万没想到背刺她的人不是萧元贞,而是她的亲儿子。
钱婉仪的质疑,何尝不是众人的质疑。
“七皇子,定是她蛊惑了你!”
“此女居心叵测,她不怀好意啊!你不要听她的!”
萧杞摇了摇头,道:“阿姐并没有蛊惑我,相反你们没来之前,我就知道你们要来了。甚至你们来后,做了什么,我也知道。”
他甚至有些唏嘘感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众人。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够聪明,长运却说我比许多人都聪明。如今看到你们,好像我真的还算有些聪明?”
他转头又看向钱婉仪:“小娘,你说阿姐若想关你,为何这些人能在颖昌带走你,难道颖昌就没有阿姐的人?”
儿子的口气让钱婉仪莫名惧怕,不禁道:“我跑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发现。再说了,人还有疏忽的时候。”
萧杞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好吧,这就算巧合。”
“那你们呢?”
他又转头看向曹永年等人:“你们觉得这城坚固吗?如此铜墙铁壁的地方,驻兵并不少,为何你等闹事之人就能从樊城过河来到襄城?还能进了城门,并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这里?守门的人呢?巡检司的人呢?”
要知道,这里可是安抚使司,可以说是全城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也不为过,竟就让他们这般闯进来了!
他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心中就没有过疑惑吗?
“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众人瞧去,才发现不远处杨變正站在那,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杨變上下打量了萧杞一番,道:“你小子在你姐不辞辛苦地教导下,总算学聪明点了。”
方才萧杞那股视所有人为无物的气场,突然就没了。
但他还在勉力坚持,僵着脸又说一句:“瞧瞧,明明戏台子都是别人搭好的,就等着看戏,偏偏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演戏,你们要当傻子可以,但千万别来找我,我要去读书了。”
说完,人就匆匆跑了。
是的,跑了。
如此不庄重的行举!
杨變却还在笑。
笑完,他一挑浓眉,下巴往门处扬了扬。
“怎么?还不想走?还等着老子送你们?”
第95章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他们来之前设想过许多场景, 但唯独没有这一出。
尤其萧杞那一番话,可谓彻彻底底击碎了一些人的妄念,他们再是想拥护七皇子又如何?人家正主都不想理会他们。
“杨變你勿要嚣张, 你和魏国公主倒行逆施,谋朝篡位, 你们就不怕天打五雷轰,遭世人唾弃?”有人不甘骂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以及甲片相互摩擦声, 却是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卒列队跑了进来。
他们手里握着兵器,一上来就把所有人都围住了。
“你们这是想做甚?难道还想对我等动手?”
刘俭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缓步走到这位颤颤巍巍的老者面前, 拿下他指着人的手, 并拍了拍:“夏谏议啊, 你老为朝廷辛苦了一辈子, 如今朝廷没了, 也合该回家颐养天年, 而不是在此妄动怒气。”
“你——刘都知!?”
刘俭点点头, 含笑道:“正是我。”
一见刘俭,顿时有人冲上前来, 对刘俭述说这一摊子事, 言语中充满了对杨變元贞二人的斥责。
也是这一出实在让许多人都崩不住了, 根本没去想刘俭为何会出现在这,他又是从何处来的。
就如方才萧杞所言,他们来的时候难道就不质疑, 自己这群人为何能如此顺利进城, 又是为何能进了这安抚使司衙门?
难道萧元贞是傻的?
她既然能主导一地的所有事物, 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耳目, 难道就不防备他们这些可能捣乱的旧臣?
自然质疑过,可一来有众人裹挟之因,二来也是他们都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也因此,明明心中有质疑,也依旧要在来此唱这出‘大戏’。
一如此时对刘俭述说的这些人。
他们未必不知刘俭出现得蹊跷,可这也是他们仅存的机会了。
刘俭面带一贯淡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述说。
这一幕让有些人心里越来越凉。
“各位可说完了?既然诸位说完了,刘某不才,也说两句?”
刘俭环视众人,道:“我这内侍监都知,因圣上垂怜,又兼了入内内侍省都都知一位。可不管是都知,还是都都知,说白了就是侍候圣上的奴婢。所幸跟随圣上多年,圣上对老奴还是有些怜悯的,当日国将大倾,圣上为了保全内城中大多数人以及外城那些百姓,只能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又怜我跟他多年,不忍我丢了性命,遂命我自去逃生。”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让这些人去消化这些话。
“临行前,圣上特意嘱咐我来找魏国公主和杨将军,并给我了一封亲笔手谕,诸位可好奇其中写的什么?”
自然有人好奇里面写的什么,但曹永年等人却并不好奇,因为刘俭这一番话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
可他们好不好奇又有何用?
就如之前钱婉仪和淑惠那一番唱念做打,她们难道不知这是明摆着演戏?不管元贞什么态度,总要当着众人面把开场戏唱足了,之后的戏才能演下去。
此番亦然。
刘俭捋了捋衣袖,又正了正衣冠,就如他以往传圣谕和圣旨时那般,从袖中掏出一张卷成一卷的纸张。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即位以来,无所作为,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朕意与天下维新,奈何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鞑猖寇起……
“……以全盛之天下,文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党同伐异,乌烟瘴气,实功罕觏……”①
与其说这是一封手谕,不如说是一份罪己诏。
期间宣仁帝历数自己的错误,以及自己倚任非人,导致倚重任用的官员都是夸夸其谈之辈,他们党同伐异,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却一点实功未见。
又历数北戎之乱,以及检讨不该遵循朝廷旧制,导致文官气焰嚣张,武官畏战惧战,以至于大好河山,半数葬于他之手,实在无颜再见祖宗。
“时以王朝将倾,朕无力回天,朕为民父,当勉力护之,只望虏寇,勿伤百姓……”
“……元贞吾女,自幼聪慧,仰体朕心,曾为内尚。杨變吾婿,战功赫赫,屡挫鞑虏。朕观二人,或能救万民于水火,倘若不能,刀山火狱皆注吾身,望万民安泰。”
念毕,场上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封罪己诏中,除了宣仁帝检讨自身错误,就是骂那些官员,唯二是正面言辞的,便是元贞和杨變两人。
手谕里虽没有明说未来江山的嘱托,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