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说完,她还行了告退礼,方离开了。
只这一会儿时间,元贞便看出许多端倪。
首先,对于她的到来,尚书内省是不太欢迎的,颇有些我们都在忙正事,你反倒来弄些无谓杂事的意思。
可接的是圣上口谕,不能不奉之,只能做个场面活儿。
二是这两位绯袍直笔,似乎有些不合。
这位关直笔明里暗里似乎都在为程直笔说话,可听话听音,听多了宫里各种话音的元贞,还是能听懂深层的含义。
不过她初来乍到,能看到的大概也只是表面上,其他的只能容后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朱子语类》《续资治通鉴长编》
有红包。
第28章
之后两位副笔引着元贞去处置杂务。
那位马副笔果然如关直笔所言那般细致妥帖, 不光给元贞选了一间格外宽敞明亮的书室,笔墨纸砚茶台茶具皆齐备,还主动揽下去各处收手书的活儿。
能揽的活儿都被她揽了, 反倒显得这位姓苗的副笔,颇有些无能状。
关键此女不以为然,甚至不显恼怒, 见暂时无事,又想找点活儿来做, 便主动说烹茶给元贞喝。
二人来到茶台前, 台上茶具齐备。
两个朱漆茶托,茶托中置放了几个湖田窑影青釉的茶盏, 同色瓜棱执壶,又有茶碾、茶盒、茶筅等物。
另一侧放着个小风炉,里面置有炭火, 旁边还有个长柄的茶釜,并一个装水的罐子。
苗副笔先烧水, 水是早就备好的山泉水,看得出尚书内省的直笔们也是爱茶的,烹茶所需的物什该有的都有。
只是这位苗副笔稍显有些笨手笨脚, 大概就是碾茶、筛茶、煮茶、点茶的动作都对了,却没有行云流水,反而磕磕绊绊。
“我喜茶,就是每次烹茶总是笨手笨脚的。”她红着脸说,因为烹茶整个流程琐碎还耗费体力, 她甚至还出了点汗。
将茶奉给元贞后, 似埋怨自己太笨手笨脚,神色有些沮丧。
元贞接过茶来, 啜了一口道:“只要茶汤好喝便是好的,笨手笨脚也是相对不够熟练而言,做多了自然也就熟练了。”
苗副笔没想到公主会是这等言辞,她似想说什么,瞧了元贞一眼,欲言又止忍下了。
“只要公主不怪就成。”
看得出此女没甚心机,心思都在脸上。
元贞素来是个心思多的人,不免又想到那位程直笔,想她的直接莽撞,想到关直笔绵里藏针,又想那位程直笔为何会留个这样的人陪着她,是不以为然,还是……
“公主不要怪师傅啊,就是程直笔。她素来就是这般性子,夫人说她秉性刚直,不懂曲绕,但师傅她是个好人。”
元贞讶然抬眸,惊讶的不是这位苗副笔帮程直笔说话,而是师傅这一词。
“师傅?”
捧着茶盏小口啜着茶汤的苗曼儿微微点了点头,这般模样的她倒不像个直笔内人,反而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宫人。
“虽然我叫着程直笔师傅,但我却没她的本事。”
她似是有些沮丧,脸色暗了下来。
元贞不解其意,道:“既然程直笔能留你在身边,还将招待我的重任交给你,说明对你的看重。”
她的话本为试探,哪知此女竟真就点了点头,说:“是呢,师傅很看重我的,可是我总是办砸事,辜负了师傅的期望。”
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马副笔回来了。
此人与关直笔一样,出场就自带稳重从容的气质,她身后跟着一个青袍女官,其手中捧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摞纸。
显然此人已办完收集手书的事。
倒是个有效率的人。
“公主,手书都收集来了。”她说话带着浅笑,让人觉得适宜,又不会觉得她太过热情。
元贞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放下吧,我先看看。”
而后便站在案前翻看手书。
看了一会儿,她似才反应过来马副笔竟然没走,恍然道:“我看的慢,马副笔自去忙吧,不用陪着我。”
这般情形,自然不适宜多留,马媛临走前看了看依旧坐在那喝茶的苗曼儿,眉心轻蹙了下,躬身告退了。
。
离开书室后,马媛挥退身后的蓝衣女官,径自往后面去。
穿过一条长廊,往右拐,来到一排房屋前。
这里很安静,不大的前庭种满了容易打理的绿植,上了台阶往里行,宽敞明亮的堂室,布置沉稳中带着一股书香气。
入目之间室中挂的最多的便是各式字画,又有若干或高或低的书橱散落四处,错落有致。
“师傅。”马媛来到书案前站定。
“来了?”
关直笔正伏案写着什么,说话时也未抬头。
马媛将大致情况说了下。
“你说她反倒留了那苗曼儿?”
马媛点头,神色微微有些沮丧。
关直笔放下笔,神色平和:“这位不过刚来,来干什么暂时都不知道,你先让人盯着些吧,其他的不用多管。”
“是。”
。
元贞是故意留下这位苗副笔的。
她来尚书内省,缺一个打入内里的契机,送上门的傻白甜,她自然不会放过。
一共四十多份手书,当天下午她只看了十多份。
是边品茶边看的,看到了兴处,还与苗曼儿点评一二,于是苗曼儿自然陪了她一下午。
而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亲近了许多,元贞不光知道了苗曼儿的闺名,还与她相约明日继续。
次日,元贞再至,继续与苗曼儿品茶论书。
说到兴头,她让苗曼儿手书一张与她看。
苗曼儿写完后,颇为忐忑。
“我字写得不好,太过秀气了。”
只从字来说,苗曼儿其实写得不错,唯一不足便是字太过秀气。这种秀气对女子来说,自然无事,但对直笔内人来说,却有些不太适宜。
须知直笔内人常代为御批,字是要经由三省,下到底下给大臣们看的。
一边是精通书艺其中不乏大家的大臣奏疏,一边是代御批的娟秀文字,孰好孰坏,一眼可见,且看着未免也太过不协调,显得不合时宜。
这也是为何宣仁帝会不满一众直笔内人的字,因为这字代表着他的脸面,只是仅皇帝一人实在无法负担三省三司六部枢密院乃至各地奏疏,才一部分由直笔内人代批。
“秀气那多练练就好了。”元贞说。
并接笔挽袖,在下面写了一行字。
接着,她未停,又写了两行。
一行为楷书,一行为行书,另一行却是仿了宣仁帝的天骨鹤体。
楷书字体端正,横平竖直,恢弘大气;草书行云流水,豪放不羁;而天骨鹤体那就更绝了,笔锋笔触苍劲锋利,一股直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苗曼儿直接被那天骨鹤体吸引住了,看得是目不转睛。
“这是圣上的天骨鹤体?但怎么看着有些不同……”她喃喃说。
元贞一愣,细看那一行字。
她本是随意所写,写的是前朝一个叫李贺的人的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再往上看,上面草书所写——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最上面是楷书,写的是——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①
都是前朝诗人的诗,她不过随意落笔,却是……
元贞手中一紧,笔尖的墨滴下一滴,弄污了纸张。
她随手将纸张拿过,揉成一团扔了开,方笑道:“确实仿的圣上的天骨鹤体,但我学得还不像。”
说着,她又拿来一张纸,随手在其上写了一行字。
这一次要显得平和多了。
单看字,确实都仿的天骨鹤体,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两者的不同。
之前她写得太过锋利尖锐,杀伐之气盖都盖不住,而这次却是笔锋瘦劲,可见风姿绰约之貌,潇洒疏朗,倒比之前那一行更像了。
苗曼儿目光在地上那团纸上停留了一瞬,又收了回来,认真看着面前的字。
“公主的字真好,我若是能写这样一手字就好了。其实我私下也练过临摹过,却是一到自己写就不行了。”
元贞笑道:“还是写少了,多写写就好了。”
。
中午,元贞回金华殿。
用罢午膳,休息了一个时辰,再至尚书内省,掐点掐得比那些直笔内人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