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采
人们半睡半醒地立在城门下,也有人聚在护城河边闲聊今岁的收成。
这时,忽然有人往河中一指,惊叫了一声,“这里漂了个人!”
众人皆看去,只见护城河里漂了个女尸。
排队进城的的人们瞬间清醒了过来,有人凑着刚亮起的天光仔细看去。
“这身打扮?像是哪家贵人府里的丫鬟... ...”
说着众人不由都往女子腰身上看去,果见一只腰牌漂在水中,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杨府。
第09章
滕家,外院书房。
滕越随手翻了翻京城刚传过来的邸抄,不出意外的,又有人攀附那位九千岁升了官。
如今吏部几乎成了他自家厅堂,谁升谁降,只凭他一人之言。
这邸抄看得人摇头,滕越叹气,放去了一旁。
这时,侍卫唐佐到了窗外,“将军,今日黄家出了些事。”
“黄家?”滕越叫他进来说话,“黄家出了何事?”
唐佐脸色有些古怪,“属下听闻,黄家今日急急请了大夫上门,说是黄老太君昏倒了。”
黄老太君寿宴时还好好的。
“这是什么缘故?”
唐佐脸色更尴尬了,他把打听来的事情前后说了。
“... ...那丫鬟就是杨家带去寿宴上摔碎了盆景的那个,如今她跳了河,外人都这是生生被污名逼死的,其实做了错事的另有其人... ...黄老太君最是积德行善的人,早间听说那丫鬟因着寿宴上的事死了,连道两声‘作孽’,直接昏了过去。”
滕越听着皱眉,摔了盆景这种小事,怎么就闹成了这般?
但他却见唐佐脸色更加古怪了,似有什么话还没说尽。
滕越心下一跳,“那摔碎了盆景的人,到底是谁?”
“将军,属下也只是听说,未必是真... ...”唐佐低声开口,“他们说... ...是咱们家夫人。”
话音落地,滕越深吸一气。
*
一早出现在城门外的事情,半日的工夫满城的人都在说起此事,眼见的、猜测的,真的、假的,全都混作一谈,成了当日西安府最热的传言。
邓如蕴自然也听说了。
秀娘脸都绿了,恨不能上去捂了那些人的嘴。但满城有那么多张嘴,秀娘也捂不过来。
邓如蕴闻言难得的没有开玩笑,正了脸色,“黄老太君眼下如何了?”
“还不知道,只听说黄家当时就请了大夫,不知救没救得。”
窗外的风挤得门窗吱吱作响,邓如蕴默然。
*
沧浪阁,林老夫人让青萱去药库,取了家中最好的人参来。
魏嬷嬷在旁摇头,“这事怎么闹成这样?黄老太君真是无故遭罪。依老奴看,多半是杨家的二表姑娘回去脾气大发,发作了那艾柳,那丫鬟又是个盛不得事的,竟然跳了。”
她跳了不要紧,但外面的传言都算到了滕家头上来,魏嬷嬷道,“若是老太君有个好歹,咱们可怎么办?”
林老夫人也捏了眉心,如果黄老太君因此出了事,一夕之间去了,在京任职的黄西清必定要回乡守孝。
黄西清是多年的老臣,先帝最是看重,但今上继位以来却只信重身边的大太监洪晋。朝中人不尽然追随洪晋的,自然还须得寻老臣支撑才能与其抗衡。
一旦黄西清回乡守孝,朝中那些人失了庇护必心烦意乱,届时深究黄老太君出事的源头,若就把罪责定在了滕家身上,滕家可担不起。
“咱们自是不能担这个名头,无论如何要把此事澄清,毕竟,本也不是邓如蕴所为。”
魏嬷嬷连声道是,“老奴这就遣人先去外面分辨几句。”
林明淑点头,但眼下更要紧的,是黄老太君到底怎么样了。
她不欲在此被动等待,拿上家中最好的人参,立时驱车往黄家去了。
*
柳明轩。
邓如蕴胃里翻腾得难耐。
魏嬷嬷晨起又给了她端了避子汤来,吃过那般苦药,再闻到跨院里的药气,恶心之敢不住向翻。
玲琅今日恢复了些,乖巧地坐在秀娘怀里吃早饭。但她什么都吃不下,身上又一阵阵泛寒。
她从跨院出来,正想回房换件衣裳,不想刚走到院中,恰遇见男人大步从外而来。
他步履沉沉踩在渗着秋凉的青石板上,原本大步走来,却在看见她的时候,脚下忽定。
邓如蕴眼皮莫名跳了一跳。
见他眸色沉定看来,只能迎上前去给他行礼。
他负手而立,通身冷肃四散,庭院里做事的仆从皆退没了影,只剩邓如蕴留在他身前。
她与他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分明昨夜还于帐中亲密潮热,此刻两人间却只剩下秋风呼啸盘旋。
他嗓音沉沉,“你可晓得黄老太君出事了?”
他这么问,邓如蕴没太意外。
“我听说了。”
“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院中再没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连秋叶里藏着的最后的蝉也不再鸣叫。
男人的目光只定在她身上。
她眼帘微落,“听说是因为有个丫鬟跳了护城河。”
“那么这丫鬟为何无缘无故跳河?”
“我还不知道。”
她听见男人几乎气笑出了声。
“你还不知道... ...”
邓如蕴确实还不知晓缘由,秀娘在找人打听了。
但苦药汁侵蚀着胃,胃里反复抽搐的感觉直冲喉头,也让人有种莫名地冲动感,她有一息想要问他,他此时来到柳明轩,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但胃里的翻腾让她没能反问出口。
她立在秋风里脊背笔挺,他在她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愧色。滕越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问了。
若说她在家中散漫怠惰这些事都是小节,可从药库里丢了药开始,她就已经表现出贪婪短视、毫无担当。
他还希冀些什么呢?
外面都在说她为了自己的颜面,把祸事推到杨家丫鬟的头上,这才逼得杨家丫鬟跳了护城河。她现在,再次推说她根本不知道。
可家里的药材丢了就丢了,他除了说了她一句便没再提及。可眼下,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西安府虽然一眼望去尽是达官贵胄,可仆从的命就不是命吗?
更不要说,此事还牵涉到了黄家,恐怕还要牵涉更广... ...
“好吧。”他紧抿了唇。
他已经知道她的态度了。
滕越觉得自己也很可笑,他难道他专门来问一趟,是还想在她脸上听到什么旁的态度?
庭院里未被扫尽的枯叶此刻被打旋堆去了一堆,又似沙尘一样往邓如蕴裙摆上扑了过来。
男人已经径直转身,大步离开了柳明轩,一脚跨出门槛,连这院中的风都不欲再沾分毫。
邓如蕴立在打旋的秋风落叶之中,喉头一紧,险些将那碗避子汤吐出口。
但她还是捂住口鼻咽了下去。
她目光从他离去的门边扫过,亦转了身,慢慢回到了房中。
*
黄府。
黄老太君院中站满了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房门口。
眼下大夫从老太君房里走出来,开口道,“无事了,老太君只是一口气没上来,眼下已经醒了。”
话音落地,一院子的人都大松了口气。
黄雨黛跟着叔伯快步往老太君的房中探望,倒是林明淑到底是外人不便进去,她同身边的黄三夫人道,“老天爷庇佑,老太君是咱们的老福星,绝不会有事的。”
黄三夫人是黄西清的儿媳,知晓滕家同他们的关系。
她也心头大石落地,此时客气地宽慰了林老夫人不用太担心,“我们家老太君什么风浪没见过,一点小事罢了,只是她老人家太过慈善,一时伤了心。”
林老夫人也道正是,但人参都带了来,便不好再带走,眼下叫了黄三夫人身边的丫鬟,“快把东西收起来。”
黄三夫人连道,“您也太客气了些。”
林老夫人却说这是应该,她目露歉意,“说到底,弄成这般,我们总也有些责任。”
见滕家老夫人这般客气知礼有担当,黄三夫人暗暗点头。
这事旁人不晓得,黄三夫人却还是知道的。此事先是杨家管教不严,出了事又苛责仆从,才逼得丫鬟跳了河。滕家不过是被无辜波及罢了。
但今朝及时赶来的却是滕家,而不是杨家。
滕家这份担当她记下来了,回头必然要同自己夫君和公爹,为滕家把话说清。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眼见黄老太君确实安稳了下来,没什么事了,林老夫人悬着的信完全放下,这才告辞离去。
不想刚出了杨家的门没多远,马车竟是被人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