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第136章

作者:法采 标签: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他瞧着她发白的脸,无奈皱眉。

  “说了不要听,他们每日在街上要杀几十人,你若是都听一遍,晚上还睡不睡觉了?”

  邓如蕴从窗边滑坐在圈椅上,还有些惊魂甫定地呆坐着。

  若说前几日她见兵变,还是滕越与恩华王等人的暗中博弈,那么这几日困在宁夏城中,日日听着哀嚎之声在滕府院墙四周,骤然响起又乍然截断,她仿如亲眼所见一般,已经能想象踏出这府邸,满地都是鲜血,粘稠地在地上蜿蜒爬行的场景。

  滕越说了她一句,她才怔怔回了神,她抬头向滕越看去,她低声。

  “我在想,他们每日要抓要杀这么多人,会不会你安排的人也... ...”

  好几日了,王复响在城外,到现在毫无消息传进来。

  滕越压了压眉,但道,“应该不是,而且王复响也没那么快,城外游兵壮士散布,他接应人手也好,或者同河东他叔父联络也罢,总需要些功夫。”

  这些都不怕,唯一怕的是王复响自身出了状况。

  不过他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城中的孟昭。好在滕越他们进城第一日,就派人去寻了孟昭。

  孟昭没事,但却身子不适,休养在家。

  邓如蕴想去探看,可这般状况她亦不敢,只能让滕越派了人每日去一趟。

  恩华王的人手虽然监视着滕家上下,但探看友人还是允的,倒也还算放心。

  这会滕越把门窗关了,不许邓如蕴再听,他说没事让她不要操心,从房中翻出来了一个落了灰的匣子。

  “我竟发现有人给我送过一盒双陆棋,要不要下棋?”

  他记得她好似闲来无事,会和秀娘一起下双陆。

  可邓如蕴这会哪有心思下棋,她说不要,却被他硬拉了过来。

  “若不下棋,只你我两人在这房中,蕴娘想做什么?”

  他眸光定定地朝着她看了过来。

  邓如蕴:“... ...”

  那下吧。

  可这双陆棋连下了两日,外间的境况越发不好。

  城中一改前两日的铁血寂静,不断地躁动了起来,这次不用邓如蕴开窗,也能听到外间不断传来征讨奸宦、以清君侧的呼喊之声。

  似是这对那京中大太监的征讨,引得越来越多的兵民,主动投靠到恩华王麾下,将恩华王的反叛势力壮大开来。

  唐佐让人把恩华王的征讨檄文,整篇誊抄下来,递到了滕越手上。

  这片讨贼檄文洋洋洒洒一大篇,历数大太监洪晋之罪。

  此人自先皇过世、新皇登基以来,利用各种手段博得恩宠,日日进献飞鹰猎犬、歌舞美人,更设豹房令小皇帝不思朝政,而他则独揽大权,残害朝中忠臣良将,排除异己,朝野不拜在其脚下者尽死,又将手不断伸往军中,以清整屯田之命中饱私囊,吸尽民脂民膏,迫使将士未过出生入死却无饱饭可吃,还要任由他手下之人欺压!

  此等奸佞,皇帝高坐龙椅充耳不闻,只一味信重,但世上总有人要以雷霆手段,清除奸佞,以正世风。

  恩华王此篇檄文,所言洪晋之事八成为真,宁夏城中军民也已然受够了欺压,再听闻恩华王如此师出有名,纷纷加入其麾下。

  邓如蕴把这篇檄文通篇看了下来,竟也觉得浑身冒出来热汗。

  她捏着那张纸同滕越道,“这檄文做得当真不错,连我看完都想要追随恩华王讨贼了。”

  她这话说得滕越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禁瞥了她一眼。

  “那恩华王最疼宠的女儿,那朱意娇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忘了?”

  他说朱意娇嚣张跋扈不是一日了,“恩华王纵女行凶,而他手下亦在军中仗势欺人多年,他声讨太监洪晋错处是真,对他自己所作所为却只字不提,他若是当了皇帝,这天下也未必比如今好到哪里去。”

  滕越说,如果此番造反的不是恩华王朱震番,而是如同当年成祖燕王那般气魄力量,他滕越甘愿追随。

  “可你看这恩华王,行兵变之事如此仓促沉不住气,既然有了兵变意图,却连沿河渡口都没有当先拿下,让王复响叔父顺利渡河而去,他所谓的讨贼大军被困在宁夏过不了河,所谓讨贼又如何去讨?”

  邓如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大太监洪晋确实该死,但以恩华王之能,却根本成不了此事,他这篇檄文是好文章,合该送去皇上眼前好好过目一番,至于朱震番本人,无不过就是被人怂恿只权利熏心,拿宁夏千万边关将士的性命,填他一己私欲而已。”

  昏暗的室内,滕越说话间,又有呼喊之声从外面街巷上传进来。

  在这令人“热血澎湃”的檄文之下,边关将士们不断归到恩华王旗下。

  滕越源着喊声的来处,隔着窗子遥遥向外看去。

  “只要事态能控制在宁夏城内,他们还不会跟着恩华王走入死路,如若不然... ...”

  邓如蕴见男人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外面仍旧喊声阵阵,声讨奸宦之声震耳欲聋,但房中滕越的叹息声却起了一声又一声。

  他沉默了起来,默然立在窗边无言。

  邓如蕴看向他的背影,他负手立着,室内的昏暗将他墨兰色的长袍染成渊墨之色。

  他立在光亮暗淡的窗下,天光模糊了他的身形。

  他不再开口,也不再叹息,就这么一直静默立着。

  邓如蕴从棋盘旁站了起来,轻声走到他身后,天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

  好似多年前的某日,她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又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山上练功后返回,背着满篓刻着“越”字的箭矢,汗水将他的衣衫湿透。

  而她藏在街道的人潮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到她脚边,她轻轻踩着他的影子,好似触碰到了他的人一样,跟着他将这条路走到尽头。

  此刻邓如蕴也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脑中突然想起他那日说的话。

  他说她,“你好像,从没抱过我... ...”

  有那么一瞬,她心中起了恍惚的念头,看着他背身精细的腰身,手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了下来。

  她也立在那里没动,只是低笑着说了一声。

  “将军可真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

  他会爱惜他们的性命,不肯轻易与敌厮杀肉搏,情愿自己举手投降,冒险博弈以待时机;

  他也会心疼将士吃不饱饭,宁得罪那些世家权贵,也尽可能将屯田替他们握在手中;

  更会在此刻看着他们被恩华王的讨贼檄文所迷惑,却一时无能为力,而在窗边静默神伤... ...

  她都看到了,她都知道的。

  她这话出口,窗边的男人慢慢转过了身来,窗外的天光将他的侧脸置上一层柔软的弧线,他低头向她看了过来。

  她就站在他身后,此刻歪着头背着手,她穿着一身丁香色衣裙,也只有在房中才敢偷偷穿,她笑着打量着他。

  外间纵有疾风骤雨,此刻也已然化成了春水秋波。

  她又道了一句,向他问过来。

  “爱兵如子。我这夸赞之言,没说错吧?”

  似是有片厚重的云,从上空飘远,房中光亮明亮许多。

  滕越点了点头,说自己确实爱兵,“但是不是爱兵如子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着,目光定定锁在了她眼眸中。

  “毕竟我虽然娶了妻室,日日将她带在身边,但膝下尚且空空,没有一儿半女。”

  他只看她,“是不是如子,我怎么知道呢?”

  男人的目光紧锁在她脸上,仿如此刻明亮的天光。

  邓如蕴被他看得心下乱跳了起来。

  她好心好意想要让他从忧愁伤神中走出来,他倒好,看着她说这个做什么?

  邓如蕴连忙扭头往门外而去,“我去倒壶茶来。”

  说完,急忙从他的视线里遁没了影。

  ... ...

  只是又过两日,王复响处还是没有消息。

  滕越一直称病在家休养,恩华王倒也没有立刻另他做事,显然还没有对他放下戒心,只让人请了他两次往帐中问策,滕越直道自己染病不便前往,都婉拒了回去。

  可是外面却有人想要进府窥探,但滕越在宁夏多年,想要刺探进他府邸内院,那是万万不可能。

  不过这日,恩华王再次让人来请了滕越过府问策。

  这是第三次了,滕越想了想,应了下来。

  但他走之前,却留了个心。

  “我一走,这府里的状况就不好说了,”他把邓如蕴带到了一面墙边,拉开墙边放着的书架,手下微微探了探,一把将这面墙推开了一扇门,“后面是暗格连同府里地道,若是有人敢闯,你就藏进去。”

  邓如蕴睁大眼睛,“府里还有地道?”

  滕越说那是自然,“这宁夏城乃是边关重镇,谁家没有地道?更因如此,万一出了状况,你要小心藏好,免得被人探到。”

  这些日都还算安泰,邓如蕴只觉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想到那朱意娇的诡笑,心下又是不安,那朱意娇先前为难过滕越一次,被滕越挡了回去,却岂肯善罢甘休?

  邓如蕴道,“你一走,我就躲进地道里。”

  滕越点头,又把府里地道的几扇门,都同她说了说,将她安顿好,才离开了去。

  而他前脚刚走没有一刻钟,外面突然道有贼人往此处跑来,要求各家各户开门搜查,滕府亦在其列。

  消息传来,唐佑立刻跑到门前,“是那吴梁要搜人,还带了那荣乐县主,夫人快快藏好!”

  吴梁此人早早就暗通恩华王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中意那朱意娇,只是位阶不高,朱意娇尚且看不上,但他此番为恩华王控制宁夏城立下大功,倒也能得了朱意娇几分目光。

  此刻吴梁以搜捕为由带人前来,朱意娇就跟在其中,目的几乎不能更加明确。

  邓如蕴立时应声,由着唐佑帮衬,登时藏到了房中的暗隔密道里。

  她这边刚藏身进去,搜捕的人就进到了滕府外院,而朱意娇更是一步跨进了正院之中。

  邓如蕴隔着暗隔的墙板,心下砰砰乱跳。

  而朱意娇却似笃定了她人定在正院中似得,一边让人去搜东西厢房,另一边自己径直进到了正房中来。

  她脚步比寻常女子要重而疾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跨入房中,那脚步声震得暗隔里的邓如蕴耳边发麻。

  房中无人,朱意娇一眼看过去看了个空。

  可她却没有登时离去,反而在房中走动着转了起来。

  邓如蕴在滕越走后,就把自己的随身东西全都收进了箱笼里,放进了暗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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