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采
他脸皮乱跳,“你笑什么?”
话说过去,滕越突然抬起头,直直地向他看了过来。
晦暗的锦衣卫诏狱,那目光仿若彼时射在施泽友胸上的冷箭,冷光逼人。
“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算盘。只要我滕越不死,终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里!”
他字字射到施泽友心口上。
一瞬之间,施泽友杀意腾然而起。
他恨不能直接进入监牢之中,将此子直接杀死在牢狱里。
如若不然,怎么能安?
牢狱里血腥之气从地缝中翻上来,墙边的烛火幽光闪烁,几近封闭的监牢内杀意四起。
但滕越气定神闲,他知道施泽友动不了手,不然也不会等到今日。
这么多天,他也不是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他自恩华王府有意造反之后,就同孔徽的舅父、也就是京中的黄先生颇多联络。
如今虽然被洪氏下了牢狱,但黄先生自外面让孔徽他们传了消息过来,让他定要耐住,千万莫要认罪分毫。
恩华王举着清除奸宦的旗号造反,而洪氏将功臣良将下狱,越发坐实奸宦作为。
也许,这正就是将那大太监拉下来的机会!
施泽友看向滕越,滕越亦朝着他看了过去。
隔着一道监牢之门,极度的静默之中,仿佛有刀光剑影掠过。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快步前来。
脚步声骤然打破了此间的紧绷。
锦衣卫北镇抚使出现在了监道之中,他见施泽友正在此处,微微挑眉。
施泽友不知上司缘何亲自前来,不由问去。
“镇抚使大人,可是要提审此犯?”
他眼角掠过滕越,若是提审,那么滕越多半是逃不过一个罪名了。
滕越亦暗暗攥了攥手。
谁料那锦衣卫北镇抚使开了口。
“非是提审。”
他道,“九千岁发了话,放人。”
话音落地的瞬间,施泽友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幽光之下。
北镇抚使让人将监牢大门打开。
牢内,滕越缓缓从石床上站了起来,他并无太多张扬情绪,高挺的身形自牢门口微微弯腰走了出来,只是在走过施泽友身边的时候,轻声道了一句话。
施泽友浑身血液倒流,听见当年滕温礼留下的次子滕越,同他开了口。
“今日我已活,他日你必死。”
*
杨家小宅。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林明淑手下一颤,打翻了手里的茶盅。
“遇川今日就放出来了?!何时,何时?!”
杨二夫人闻信也激动得不得了,听见孔徽派来的亲兵回话。
“就在午间,就在这会!”
话音落地,林明淑立刻叫人套马,朝着锦衣卫北镇抚使司赶了过去。
她们到的时候,孔徽、沈言星等人已经聚在了门前,王复响进到北镇抚司里面去接了滕越。
林明淑刚刚站定,就见侧门打开,有人从里面缓步而出。
他衣衫上还沾着干了的血污,露在外的脸上脖颈和手上,皆有大小不一的伤口,有的结了疤,有的却在这暑热天气里化了脓血。
林老夫人一眼看过去,跌跌撞撞地上了前去,喉嗓发哑。
“遇川我的孩子!”
她嗓音发哑地几乎要扑到滕越身上,又怕弄疼了他潜在衣衫下的伤,只敢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上下打量着他,眼泪落了下来。
杨二夫人也红了眼睛上了前来。
滕越刚从幽暗的诏狱里走出来,眼睛被天光刺了一下,这会低头看去。
“娘?姨母?你们怎么也来了?”
他问过去,两人皆落泪地说不出话。而孔徽、沈言星他们也都围聚了过来,亦朝他看过来,“总算是出来了,这些日的工夫都没白费!”
一旁的王复响接了话来,“什么叫没白费,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滕将军往后的日子好着呢!”
他一开口,再阴冷不散的游魂也跑没了影,众人或喜极而泣,或大笑出声,将这锦衣卫北镇抚使门前都喧吵了起来。
还没有几个人敢在锦衣卫门前喧闹,路过的京中人无不朝着他们看过去。
见这些好似西北来的武人们,丝毫不在意这京中的门道规矩,就在锦衣卫门前就大笑吵闹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带了炮仗,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亲自将炮仗点了起来,锦衣卫门口仿佛过了年。
可他们这般,锦衣卫的人却无有一个出来制止阻拦,只任由他们喧闹了好一番才消停。
沈言星见滕越虽笑着,却口干舌燥地唇角都裂出了血。
连忙叫了身边的人,“沈修快去给他拿水囊来。”
他这一开口,滕越才看到沈修竟然回来了。
他眼眸不禁一亮,可登时也想到了什么,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去,却没见到让他最是想念与期盼的身形。
众人扶着他往马车上去,他问了母亲和姨母一句。
“只您二位过来了,蕴娘她... ...没来吗?”
那日他被施泽友抓去用刑,浑身是伤,吃了药人有些昏昏沉沉,但待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通身的伤口早已被人一一处理过了,而身上的衣裳也换了过来,换成了干净的、他平日在家里常穿的衣裳。
谁会这样仔细地给他清理伤口,谁会特特给他换上干净衣裳?
滕越隐隐地想起彼时昏沉之间,好似有人一直抱着他,在药粉煞得他伤口痛的钻心的时候,一直搂着他的腰身,用鼻尖蹭着他的脸颊,用他都未曾听过的细言软语,柔声安抚。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做梦,毕竟她何曾跟他这样柔声说过话?也就只有梦里了。
可等他醒来发现一切料理妥当,看到床边正就放着留下来的药瓶的时候,他知道那不是梦,根本就不是梦。
是他的蕴娘真的来过... ...
只是他此刻在人群中反复看了两遍,甚至特特往人群的后面寻了去,也没看到她的身影。
他不禁问来,见母亲没有立刻回应,表姨母则含混道了一句。
“山遥路远,她就没来京城。”
滕越抿了抿唇。
孔徽原本想让他去自己准备的宅院,但杨家小宅恰离着锦衣卫北镇抚司不远,林老夫人又住在那处,他们干脆转去了杨家。
众人到了杨家,自是又热闹了一番。
只不过这到底是京城,似王复响他们还有差事在身,不多时就只能离了去。
倒是滕越叫了孔徽,朝他问了过来。
“我在诏狱里好些事不知道,今次能出来,你费了不少心吧?都是什么人替我说话,但凡这些帮我的人,都说给我才好。”
这样的时候,敢替他说话的,都是他的大恩之人。滕越定要铭记在心。
孔徽把替他说项的人都列了一边,只是说着,眉头微微皱了皱。
“众人都替你说了话,但前日的时候,那位大太监还没有松口放你出来的迹象,我舅父还说再等等,可昨日不知怎么就突然改了口风,今日就利落地把你放了。”
这里是京城到底不是陕西,孔徽的消息还没那么灵通。
他说自己已经派人去打听了,昨日是不是有什么人见了大太监,又在那位太监脸前说了什么。
“昨日的人才是关键,只是这会,我也还不晓得是谁。”
滕越回想施泽友的态度,可见他也不晓得大太监改了主意,突然就放了他。
只是是谁,滕越也不晓得。
然而这时,他却见母亲略作沉吟,朝着他和孔徽看了过来。
林明淑觉得儿子终是要知道的,轻声告诉了他。
“约莫是永昌侯章侯爷,是他替你说了话。”
这话音落地,厅里就静了一静。
杨二夫人看向表姐林明淑又看向外甥滕越,坐在一旁不敢随便开口。
倒是孔徽不明就里,“永昌侯章侯爷?难不成是看在杨家的面子上,给了遇川这样大的人情?”
杨家只是永昌侯弟弟的岳家,而滕越也只是杨二夫人的娘家外甥,还是表亲。
滕越没有似孔徽这般往确信中猜想,反而目光从紧张的表姨母脸上掠过,定在了自己母亲微微沉落的眼眸中。
“永昌侯为什么会替我说话?儿子不是杨家的子弟,更不是与他章氏直接相连的姻亲,他缘何替我说话?”
他问过去的声音不大,可字字句句在这厅中异常的明晰。
这下连孔徽也不出声了,杨二夫人更是紧攥着手不敢言语。
林老夫人被他这样问来,一时间也没有立刻开口。
可她越是不开口,滕越越是紧看着她。
他的目光何其锐利,仿若从黄沙里飞出来的山鹰。
林明淑知道这事总是要跟他说的,既如此,干脆就在这个时候说好了。
她深吸了一气,向滕越看了过去。
“娘已经打算要跟永昌侯府结亲,既然要结亲,那章侯爷自然是保你的。”
“结亲”二字,咚咚地落在滕越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