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翻译官 第16章

作者:唐源儿 标签: 古代言情

  柳桑宁一时间有些不懂,坐个马车而已,还需要想明白什么?但转念一想,他每日都需乘坐马车上下值,还需乘坐马车前往皇城参加大朝会小朝会等,自然是有许多时间都是在马车上度过。若是需要思考一些事情,还真是能在这里头细细考量。

  柳桑宁又摸了摸车壁,发现用的是上好的楠木。虽比不上金丝楠木,可用楠木也很是奢侈了!原来人家是低调的华丽啊……

  车壁也足够厚,将车门与窗都关上,隔音也会比普通马车强上许多。

  柳桑宁便趁机问道:“王大人,咱们为何非要随那阿奴莉莉去一趟客栈?我方才细细盘问过,她都能回答上,依着规矩,是可以给她补办的。”

  “番事房里写下来的规矩,只是最基本的。若要判断能不能替人补办通关文牒,还需更慎重一些,也更需要办事者的经验。”王砚辞听到柳桑宁这么说,也认真回答,“通关文牒不似它物,它是胡人往来我大雍的重要凭证,丢失便是大事,岂能轻易补之?”

  柳桑宁越发不解:“既如此,为何不在那册中写得更明晰一些?”

  “日后你待的时间长了便会懂,有些事情并不只是照本宣科,它自有它规矩之下的东西。”王砚辞说得模棱两可,却让柳桑宁像是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寻常的意味。

  柳桑宁一时间没说话,过了会儿问:“我们去了她所住客栈,便能判断了吗?”

  “非也。”王砚辞手中合拢的折扇无意识地在掌心轻轻拍了一下,“去她的客栈,只是想进一步确认罢了。”

  柳桑宁还是有些闹不明白,可她也知道,自己眼下这般问或许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等到了客栈,她再在一旁仔细瞧着,许能瞧出些别的来。

  番坊离鸿胪寺不算太远,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便到了。等马车停下,柳桑宁跟随王砚辞下了车,一抬头便瞧见了阿奴莉莉所住的客栈名字——喜来客栈。

  倒是喜庆得很。

  阿奴莉莉到了客栈门前,先是将借的驴还给掌柜,随后便站在门口有些窘促地等着王砚辞与柳桑宁。等二人也迈进客栈后,阿奴莉莉便带着两人往楼上走。

  她出去一趟便带回来两个官吏,叫客栈里的人都纷纷侧目,一时间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谁也不敢放声说话。掌柜和跑堂也凑到一起,伸长了脖子往他们的方向看,可谁也没敢跟上去。

  柳桑宁同王砚辞上了二楼后,便跟着阿奴莉莉来到了她住的厢房。

  这是一间下等厢房,被「藏」在二楼的角落,像是两个厢房相邻的夹角处挤出来的房间一般。连门都只有一扇窄门,打开后,几乎站在门口就能将里头一览无遗。

  一张床,一个小木桌子,两张凳子,一个红棕色的衣箱,便什么也没有了,连窗户都没有一个。柳桑宁看到后便只有一个想法,这简直就是夹缝中生存。

  再仔细朝阿奴莉莉瞧去,便发现她的衣裳处有几处补丁,就连鞋面也有补丁的痕迹。要么是她节俭,要么就是她手头上实在是不宽裕。

  柳桑宁还注意到,阿奴莉莉进来后像是防贼似的将屋子里快速看了一圈,见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似乎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这是怕她这小小屋子还会进贼不成?可瞧着这一贫如洗的样子,又有哪个贼会惦记呢?

  王砚辞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了进去。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瞧着漫无目的,嘴里却问:“你是回到这儿以后,发现通关文牒不见了的?”

  “是。”阿奴莉莉回答。

  王砚辞忽然转移话题:“你是一个人住?”

  “是。”阿奴莉莉怔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想了想,她又补充,“我是随呼罗珊的商队一起来的,我家中攒了些肉干,又做了些绣品,便想着随商队一起来大雍卖掉。正好商队里也缺一个给他们在路上做饭的厨娘,便带上了我。”

  “那你回去,也是随商队一起?”王砚辞又问。

  阿奴莉莉不知道他为何要问商队的事,回答得更谨慎起来:“不是的,商队还要在长安多待几日。但我东西都卖掉了,便想着早些回去。”

  柳桑宁没吭声,只是在一旁安静听着。可她也不知道为何,下意识地便紧盯着阿奴莉莉的脸,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的情绪。但目前来看,一切都很寻常。

  王砚辞听了阿奴莉莉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只问他自己的:“你回去就没想过带些长安的物品拿去卖?”

  阿奴莉莉听了便摇头,可随后她反应过来,有些警觉问:“大人为何知道我没有带东西?”

  王砚辞轻笑一声:“我是瞧你这屋子里什么物件儿都没有,才会如此觉得的。说来,你虽能在大雍可待的时间不多了,但等上几日还是可以的,怎的如此着急回去?与商队一起走,倒是更安稳些。”

  这话他问得轻声细语,听起来就像是他在关心阿奴莉莉一般。阿奴莉莉被他这样温柔地看着,不由有些脸红,心脏也跳得更快了。

  柳桑宁在一旁额角抽了两下,她觉得王砚辞这张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任谁被他这样盯着,又这般软言软语,恐怕都得失神。好在她知晓王砚辞的真面目,不会被他所迷惑。

  阿奴莉莉回答道:“我母亲身子不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我自是能早些回去便要早些回去的。”

  “你是家中长女?”柳桑宁听到后不由也问了句,见阿奴莉莉点头,她不由有些感慨,这阿奴莉莉只怕是一个人要肩负起家中重担。否则又怎会只身一人同商队从家乡来到长安呢?

  柳桑宁不免对阿奴莉莉多了几分怜惜。

  阿奴莉莉搓着手,问:“两位大人可是看完了?我是真不知在何处丢失的,这屋子里也找遍了……”

  这话便是想催着他们给她早些补办了。

  柳桑宁看向王砚辞,王砚辞瞥了她一眼,又瞧了那角落的衣箱一眼,一边转身要往外走,一边说道:“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衣箱了,还是幼时曾见过一次,只是那次后,家中便再也不允此种衣箱出现在我眼前。”

  “为何?”柳桑宁好奇地问。

  王砚辞道:“那年我不足九岁,随父母前去一户人家做客。那户人家的孩子顽皮,嬉闹时有一子被人捉弄关进衣箱中,不足一刻钟便在里面憋死了。后来我才知晓,此种衣箱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昏迷,从而死亡。”

  此话一出,阿奴莉莉脸色都变了。柳桑宁却是怪异地看了王砚辞一眼,心里想着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种衣箱都是有缝隙的,又怎会憋死人?

  可王砚辞神色认真,叫柳桑宁一时半会儿不敢出言反驳。两人这会儿已经出了房间,走到楼梯时,王砚辞却忽然转身大步往回走,将柳桑宁和阿奴莉莉都吓了一跳。

  阿奴莉莉急了,本能要去拦。柳桑宁这会儿也瞧出不对劲来,立即挡在了阿奴莉莉跟前,不让她去阻拦王砚辞。见阿奴莉莉眼里都是慌张,柳桑宁沉下声来问:“你在怕什么?”

  在她询问之时,王砚辞已经一把推开了门,随即里头传出一声惊呼——是女人的声音。

  柳桑宁便也不管阿奴莉莉,转身就往屋子里跑,等她一进去,就见一个皮肤白皙。但额角嘴角都有淤青,身材娇小的女子缩在了衣箱旁。

  阿奴莉莉脸色大变,立即跑过去护住女子,眼中也全是惶惶无措。

  王砚辞眸色一沉,用呼罗珊语质问道:“你为何撒谎?通关文牒究竟是否丢失,从实招来!”

  阿奴莉莉还想狡辩:“我、我没有撒谎,我这妹妹害怕见生人,所以才会躲起来……我没说,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并不是想欺瞒二位大人,我……”

  王砚辞却是冷笑一声:“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若本官猜得没错,你的通关文牒要么就藏在这屋子的某个角落,要么就藏在商队某处。若是本官叫人将这儿翻个底朝天,定能找到你的通关文牒。届时,你可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柳桑宁这会儿也明白过来阿奴莉莉是在撒谎了。她的不快涌上心头,实在没料到去番事房轮值遇上的第一件事,居然就被人给耍了。

  她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你若是现在不说,被衙门的人查出来,那可就是试图骗取通关文牒的大罪!你若是肯说,没准还能从轻发落。”

  阿奴莉莉也是没见过这种阵仗的,一时间也吓得两股颤颤。一旁的娇小女子忽然扑通一声冲着王砚辞跪下,然后用力在地上磕头,哭着说道:“都是奴的错,都是奴的错!请不要怪罪阿奴莉莉姐姐,她只是想救我!”

  阿奴莉莉也跟着跪下,胆怯说道:“大人,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才铤而走险的。实在是……实在是阿克娅妹妹太可怜了。”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桑宁上前一步问道,“都说清楚。”

  阿奴莉莉看了阿克娅一眼,阿克娅冲她点了点头,阿奴莉莉便心一横,开口道:“我是三日前认识阿克娅的,她是被人骗来长安的。那人骗她说带她来长安过好日子,阿克娅年纪小便信了。可没想到,那郎君来到长安后,就将阿克娅当牛马使唤,承诺娶她也不娶,只让她当他身边的通房婢子。隔三差五就要受他的凌辱折磨,还要干许多粗活累活。他稍有不顺,就拿阿克娅撒气。阿克娅想逃回呼罗珊,可她当初来长安是被藏在货物中带来的。既无路引又无通关文牒,根本走不了。”

  柳桑宁皱着眉,问道:“大雍关卡如此严,她是怎么能一路混在货物里的?还能不叫人发现?”

  大雍的百姓若是想前往非户籍地,都是需要路引的。若是想去其他国家,那除了路引还得有通关文牒。每一处进出城的关卡都十分严格,想要肆意混进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带着货物,也会试探性地检查表面。阿克娅只是相对阿奴莉莉和柳桑宁来说显得较小。但也几乎不可能藏匿在货物中不叫人看出来。

  听到柳桑宁这么问,阿克娅眼里露出无限的悲伤,而阿奴莉莉则有些愤愤不平:“那是因为阿克娅那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她身量本就较小,十来岁时因在家中吃得不好,就更显小了。来长安后,她虽日子过得艰难,但好歹没饿过肚子,这才长开了不少。”

  听阿奴莉莉这么一说,柳桑宁便明白过来。阿克娅竟是孩童时期就被拐了过来。而那时候她身量瘦小到藏在货物中间也不会叫人发现。

  阿奴莉莉继续说:“我知道阿克娅的事情后,便想要帮她离开这里,离开那个暴虐的男人。路引她可以作为我的婢子共用,可没有通关文牒却不行,所以我才只能铤而走险。”

  王砚辞听得眉头紧锁:“做你的婢子可以与你使用同一张路引,可通关文牒即便补办也还是你的名字,又有何用?”

  这事儿柳桑宁却明白过来,她立即凑到王砚辞耳边说道:“王大人有所不知,呼罗珊那边许多奴仆都是没有姓名的。若是遇上出行需使用名字时,便用的也是主人的名字。”

  呼罗珊国的阶级化比大雍严重得多,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的奴仆是不配也不应该拥有名字,他们应该一辈子依靠自己而活,从而不敢离开、背叛自己。只是这些事呼罗珊人是不会特意往外宣扬,许多人也都不大清楚这一点。

  但边境之地的守关将士却一定清楚。

  柳桑宁知道这些,还是多亏了摩罗大师。他年轻时游历四方广交朋友,不仅自己见识广,还有许多的藏书。即便他定居于长安,也时常能收到从四面八方的好友寄来的书信与书籍。

  王砚辞颇感意外,瞥了柳桑宁一眼,柳桑宁立即露出一副「你信我」的表情。

  阿奴莉莉也连连点头:“这位像胥大人说得极对!”

  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阿克娅脸上布满泪水,她心中害怕。不仅怕自己要回到那狼窝,还怕阿奴莉莉被自己连累。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女儿家的脸面,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撸。但凡露出来的地方,都是伤痕累累。

  柳桑宁看得心惊,步子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王砚辞感觉到她的动作,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盯着阿克娅的手臂面露惊色,想了想,伸手在她后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像是安慰又像是提醒她保持清醒。

  柳桑宁打了个激灵,立即又回过神来。然后听到「咚咚」的磕头声,竟是阿克娅在冲着他们来磕头,嘴里求饶,希望他们能放过阿奴莉莉。

  阿奴莉莉眼眶通红,伸手去抱她,嘴里念叨着:“苦命的阿克娅!”

  柳桑宁看得心颤,鼻尖不由泛酸。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还有女子过得这般惨。她不免生了恻隐之心,她看向王砚辞,心中期盼他也能心软一次,放过这可怜的女子,不要追究她此次为了逃命犯下的过错。

  可王砚辞却只是冷冰冰开口:“你们二人,一人诓骗鸿胪寺像胥,试图伪造缘由拿到通关文牒,一人乃偷来大雍的黑户,皆触犯了我大雍律法。按律,你们需要跟我走一趟,暂且关押至番坊大牢之中。”

第21章 马车上的复盘

  听到王砚辞的话,阿克娅与阿奴莉莉都双脚发软跌坐在地,两人抱着彼此,几乎有要抱头痛哭的倾向。

  阿克娅还不死心:“大人,阿姊是被我连累,是我求着逼着阿姊去做这件事,真的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一时的善心,并未想过要违反大雍律例。”

  “你求着逼着?”王砚辞挑眉看去,“那她在鸿胪寺中说的那些话,便也是你教的了?”

  阿克娅以为事情有转圜余地,想也没想就点了头,阿奴莉莉想要阻止都来不及,顿时脸色更白了。

  王砚辞便立即又问:“那你说,她是如何能随商队来长安?可用了旁的法子?”

  阿奴莉莉想给阿克娅使眼色,可没想到阿克娅注意力都在王砚辞身上,根本就没看她。就听阿克娅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回答:“阿姊本就是商队统领之妻,是随商队正正经经来的长安,并未用旁的法子!”

  她这话一出,阿奴莉莉面如死灰。

  柳桑宁听得心脏一阵猛烈跳动,这会儿已经明白了王砚辞为何有此一问。他只怕是早就怀疑阿奴莉莉撒谎,故意套阿克娅的话。如今阿克娅说的话已经证实阿奴莉莉的确是在撒谎。她并不是什么还未出嫁的家中长女,更不是商队厨娘。而是商队最高管事者之妻,是商队里有头有脸的人。

  王砚辞哼笑一声,看向阿奴莉莉:“诓骗官吏,罪加一等。”

  阿克娅吓得立即看向阿奴莉莉,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自己定是说错话了。可为时已晚,她们都后悔莫及了。

  王砚辞看着她们:“你们是要等衙役来捉你们去大牢,还是现在跟我一起走出去,由我将你们送去衙门?”

  阿奴莉莉和阿克娅对视一眼,还是阿奴莉莉先站了起来。阿克娅见状,连忙也起身扶住阿奴莉莉,两人互相搀扶着,表示愿意跟王砚辞走。她们心中清楚,若是被衙役从客栈里抓走,那日后恐怕长安的番坊里恐怕不会有客栈愿意接纳她们,还会连累到商队。

  阿奴莉莉在短短时间内已经衡量清楚,跟着王砚辞与柳桑宁出去的时候,她还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只是一只手紧紧牵住阿克娅的手,仿佛在告诉她不要怕。

  几人一起上了王砚辞的马车。马车上阿奴莉莉和阿克娅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王砚辞居然让她们俩上车。阿奴莉莉早就做好了准备,要一路跟在马车旁走去番坊的衙门。让她们上车,倒是让客栈里的人露出艳羡的目光,还以为她们是攀附上了权贵。

  阿奴莉莉觉得自己看不懂这大雍的高官,心中忐忑难安,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王砚辞全程一言不发,只冷着一张脸将人送去了番坊衙门。番坊的判官听说王砚辞大驾光临,吓得赶紧出来迎接,脑袋上的乌纱帽差点都跑掉。

  很快,阿奴莉莉和阿克娅就被衙役带了下去。判官信誓旦旦说道:“王大人放心,下官定好好审问这二人,该鞭笞鞭笞,狠狠关上些时日,再将她们驱逐出大雍,以后再不许踏入大雍半步!”

  他这是想向王砚辞表态他一定会办好王砚辞亲自揪来的案子,柳桑宁在一旁听得心中不忍,又有些恼火。她知道不该怪任何人,法理自是要守的。可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她觉得王砚辞太过于无情,那两名女娘乃是情有可原,便是要罚,也不应罚这般重。

  这判官一看就是想讨好王砚辞,定是会狠狠惩罚,她们若是受了重刑,还能活到离开大雍吗?

  她脑子里乱得很,正欲开口求情,却听王砚辞说道:“此事尚未明了,判官也太着急了些。”

  判官「啊」了一声,满脸迷茫,这还没明了?

  柳桑宁也觉得有些不解,求情的话暂且吞回了肚子里,等着王砚辞接着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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