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源儿
“那妇人说,若是她顺利生产,将来还想叫她的孩儿与我相识。”王砚辞轻声说道,“只可惜,后来便再无机会相见。”
他们一家就在那年,生离死别。
柳桑宁也觉得十分有趣儿,她脑袋晕乎乎,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酒气:“没准是你与那妇人腹中的孩儿有缘。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们会相遇的。”
一旁徐尽欢也点头附和:“又或许你们已经见过,只是见面不识罢了。”
“对对。”柳桑宁也点头,“你可知晓那妇人是哪家的夫人?”
王砚辞摇头:“不知。只是听到婢子好似叫她姨娘,瞧着穿着还不错,许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妾室。”
柳桑宁心中微微替王砚辞失望,若是知晓对方是哪家的,或许她还能去打听打听呢。
或许是因为打开的话匣子,就连王砚辞也放开了不少,竟也和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三人喝得高兴,甚至忘了时间。
最后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阳光洒在脸上,柳桑宁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刚一动,她就感觉到身边有人,她顿时全身僵硬,一扭头便对上了王砚辞的脸。
她顿时愣住。
柳桑宁脑中想过了无数种可能,甚至还忍不住想自己该不会是没忍住,将王大人给扑倒了吧?对于王砚辞的那点心思,柳桑宁从宫里头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明白了。
当时在她宫里,紧张忐忑之时便忍不住去看王砚辞,却没想到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他双眸是好看的墨色,就那么站在一旁坚定地看着她,就像是给了她无限的底气。所以她在后面回答皇帝的问题时,才会直言。
回来的马车上,她看着王砚辞的侧脸,只觉得心鼓如雷,在那一刻她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
可偏偏这个人是王砚辞,且不说王砚辞会不会喜欢她。但就他是自己上峰而言,此刻她就不应该将自己的喜欢宣之于口,而是要藏起来。
在这要考核的关口,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喜欢而节外生枝,能留在鸿胪寺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过眼下,她看着王砚辞的睡颜出现在自己眼前,便忍不住盯着他看。他的睫毛又长又卷翘,他的鼻梁也很高,他的脸很白,他的……
正看得入迷,忽然她感觉身后有人嘤咛一声。
柳桑宁顿时身子又是一僵。
她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身,便又瞧见了徐尽欢。她这才开始审视自己的处境,这一看,便发现自己竟和王砚辞与徐尽欢三人都躺在厢房里的炕铺上!
其中她与王砚辞几乎是并排睡着,而徐尽欢则像是被挤到了角落,让三个人呈现出一种凌乱的感觉。
柳桑宁几乎是一骨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吏服,发现除了腰带松了些,好似没什么区别。
她看着床上的两个人,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醒过来。想了想,她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悄悄出了厢房。
店小二见她下来,笑得颇有深意,柳桑宁涨红了一张脸,结了饭钱。又多塞了些铜板给掌柜和店小二,两人都表示,昨晚柳桑宁他们喝高兴了,喝了一整晚,可真厉害呀。
柳桑宁听他们这么一说,便知晓这件事他们是会替自己保密了。
出了明月楼,柳桑宁去斜对角马车行租了辆马车,赶紧回了百官斋。坐在马车上时,她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长伍昨儿个怎么没跟着王砚辞,只将他们送到明月楼便走了,去忙什么了?
等回了屋子洗漱时,柳桑宁忽然觉得身上少了些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里衣,发现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肚兜却不见了。她怔愣了下,开始回忆自己昨日到底有没有穿肚兜。因着她有穿长里衣的习惯,天气开始回暖后,她有时嫌麻烦,有时嫌热,便会省略不穿肚兜,反正层层穿下来后根本看不出来。
“姑娘,要来不及了!”春浓在外头喊。
柳桑宁的回想被打断,干脆也不去想了,先赶紧洗漱才是。
等柳桑宁赶到鸿胪寺上值时,王砚辞与徐尽欢也已经到了。三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昨晚醉酒之事,看起来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等午休时间一过,柳桑宁便被叫去了实习像胥的工房,徐尽欢在工房里与庶务科的司丞一起,宣布了此次三月考核的内容。
本次考核一共分为两部分,第一部 分乃是卷试,考核的便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最常做的事,就看他们能不能熟练地书写,也看他们处理不同事务的能力;第二部分则是面试,需要考验他们的口语,并且还要考验他们多种番邦语。
这两个部分是分成不同的两天来考,两次考核之间有十天的时间给他们为第二部 分考核做准备,可谓十分贴心了。而最让实习像胥们没想到的是,第二部分的考试,允许全体实习像胥观看。有人考核时,其他人便都坐在主考官身后,看着那人面试。只有一点,不允许扰乱考堂。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考试规矩。这规矩一出,在场的实习像胥都沸腾了,一个个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比先前更紧张了。
但是李庆泽却觉得这样很好,他鼓掌说道:“不错,这样倒是很公平。面试本就是最容易动手脚的,这样大家都瞧着,谁有真本事谁虚得很,一目了然!”
一旁刘赟却有些畏缩:“可人一多,不是会更紧张吗?到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不紧张的人都会紧张了。”
听刘赟这么一说,不少人都露出了发愁的神色。
李庆泽也愣了下,随即皱眉:“你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大多都是自己埋头看书,很少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表长篇大论,更何况还是在面试在考核?
柳桑宁听了却没有太多的感觉。她觉得反正都是面试,一个人看也是看,一群人看也是看。不管多少人看,她就根据考核内容来回答便是。
于是她一拱手道:“诸位努力,我先回王大人那边处理公文了。”
说完,她很是潇洒地离开。
李庆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很是复杂,最后化为一声鄙夷地「嗤」,不满道:“虽懂几门胡语,也不用这般得意。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到时候谁去谁留,谁又说得准呢?”
第62章 徐家心思
三月考核如约而至。
约莫是鸿胪寺第一次有这样的考核,从前鸿胪寺的人几乎都是通过科考或者恩荫进来的。所以这次的考核让鸿胪寺上下都格外地重视。毕竟这事儿在皇帝面前也是过了明路,就在昨日,皇帝在大朝会上还特意询问了王砚辞关于像胥科考核之事。这样一来,便更令人紧张了。
整个鸿胪寺今日都彰显出一种分外的肃穆,大家不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此时此刻,像胥科已经被布置成了考场的模样,有些像他们三个月前考试时的模样。实习像胥们的考桌左右离得有接近两臂之长,前后离得有一臂之长,若想要抄他人的答案,几乎是做不到的。
考场上很安静,只有考生们提笔写字或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今日的考试乃是笔试,考的内容不仅包含了这些日子以来在鸿胪寺所做活计的方方面面,还包含了不同番邦语的试题。只不过番邦语的试题部分并不需要每个人全部都答,只需要答自己所会的番邦语便可。
为了公平和防止作弊,今日考上的考官。不仅有王砚辞亲自坐镇,还请了国子监与崇文馆的官员前来监考。一个考场内,就有四个考官。
这无形中让实习像胥们的压力再次加大。
柳桑宁却在拿到考卷的那一瞬间,就迅速投入到了考试当中。她的双耳像是屏蔽了周围一切的声音,眼睛也好似看不到其他地方了,只能看到面前的考卷。
她奋笔疾书,其速度和专注力都引来了考官的注意。
王砚辞为了避嫌,却是一眼都未曾朝她那儿看过。但他却有观察同场的考官,就见那几位考官,都时不时朝一个方向看去,王砚辞不用去确认也知晓他们看的是柳桑宁。
上午场结束后,考官们纷纷去膳房用膳。但考生们却只能留在考桌前,不允许交谈,也不允许离场。饭菜则由老像胥们替他们送来,考场还会安排吏员当值,盯着他们不许任何人交流。一旦发现有人有交流,便立即将人赶出去并上报给王砚辞。
几位考官坐在膳房里,与王砚辞同桌用膳。其中国子监的成博士开口道:“这次鸿胪寺招进来的像胥,我瞧着有几个资质不错,文笔流畅,字也写得不错。我瞧着好几个所写内容言之有物,提及的一些雍番冲突处置方式也很有见解。尤其是那位柳桑宁,令我很是意外。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女娘,竟也能同男子一般有见地。”
这话一出,崇文馆的陆编撰也摸着胡子点头:“不错,柳娘子的考卷我方才也看了,是不错。”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什么,道:“听闻这柳娘子是柳青行的女儿?真没想到,柳大人的女儿如此聪慧能干。”
话语里满是欣赏之意。
一旁成博士又道:“只可惜是个女娘,就算是做了官,那也是不如男子便宜行事的。就算是通过了考核,将来恐怕也只能止步一个七品像胥,可惜了。”
他能说出七品像胥,还是因为听闻皇帝要赏赐她,只要她通过了考核,就要晋升她为七品像胥。
“那倒未必。”王砚辞忽然开口,“朝堂中多的是靠着自己本事往上爬的人,只要她有真本事,将来总会爬上去的。圣上惜才,福气只怕在后头。”
陆编撰倒是认同王砚辞的说法,但他却也不如他那般乐观:“柳娘子毕竟是女娘,将来是要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的。若她成婚,难道夫家会乐意她日日往外跑?”
王砚辞听得笑了:“陆大人这话差矣。若说女娘要成婚,莫非儿郎就不成家了?既都是要成家立业,怎的到了女娘这儿,便有了诸多不许?若柳桑宁真有本事,她能为社稷效劳,能为圣上排忧解难。到时候想要娶她的人家,定也会看中她这份本事,不会叫她埋没了去。不是我高看鸿胪寺之人一眼,要我说,如今长安城中不少世家子弟,还没有柳桑宁这样的出息。”
这话也不知道勾起了成博士什么伤心事,他顿时脸色也沉了下来。沉吟片刻后,他点头道:“王大人这话没错。家中子孙若不争气,还真不如有个柳娘子这样的闺女。”
不过是几位考官闲谈,可等到下午场考试结束,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开来。等传到部分实习像胥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柳桑宁此次发挥乃是第一,铁定是能通过考核了。
这一下,实习像胥们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是心思各异。
距离第二场考试还有十日,这十日里,各位实习像胥们还是需要像往常一般上值。柳桑宁在鸿胪寺中遇到同僚时,有感觉都一丝异样。尤其是李庆泽几人看她的目光,似乎是愤懑中带着羡慕,羡慕中又带着不甘。
柳桑宁很是无奈,可她也无从去解释。
所幸笔试后的第三日便休沐,她好歹能避开一日。她心想,说不准大家歇息一日,不用见着她,这事儿也就淡了。
可她没想到,一回百官斋,竟在屋子里见到了映红。她先是惊讶,随后便有些紧张问:“可是我阿娘出了什么事?”
映红摇头,赶紧开口:“没有没有,姑娘放心,崔姨娘在府中一切安好。姑娘时常叫人差人送信送物给姨娘,她心中欢喜得很,只盼着姑娘能早些在鸿胪寺站稳脚跟。”
“那你今日怎的来了?”柳桑宁离府前就跟映红嘱咐过,叫她在府中照顾崔姨娘,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即来报。正因映红稳重又聪慧,她才将人留下的。
映红瞧了眼外头,确定无人后,对柳桑宁说道:“姑娘,明日你休沐,郎主叫你回府一趟。”
哈?
柳桑宁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事儿,她不解地问:“阿耶不是将我赶出柳府,让我不得上门吗?怎么这会儿倒叫我回去了?他转性了?”
映红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婢也不知。郎主什么也没说,就说让你回府一趟。”
原话其实是「叫那个竖子滚回来一趟」。但映红可不敢这么转述,她怕她家姑娘犟起来就不肯回去了。
柳桑宁沉思了片刻,然后才道:“行吧,明日我会回去的。”
映红忙道:“郎主叫你明日一早就得到。”
柳桑宁越发稀奇,这究竟是什么事才会如此?
离开前,映红忽地又想到了什么,她转身道:“姑娘,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儿。今日郎主似乎是收到一张拜帖,又或许是请帖,之后便遣人来同崔姨娘说,要叫你回府去。我觉着,或许与此事有关。”
若是有人递了帖子,不管是拜帖还是请帖,那必定是要去见人的。只不过就是不知道是柳青行一个人见,还是说需要全家都要见。
“阿耶可有叫嫡姐回去?”柳桑宁连忙问道。
映红一愣,随即道:“我出门时,好似瞧见了夫人身边的人也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见大姑娘的。”
“好,我知道了。”柳桑宁点头,“你先回去吧,明日我会早些到的。”
等映红一走,春浓有些担忧道:“该不会是郎主又想叫姑娘辞官吧?”
“如今正是考核的关键时候,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柳桑宁面色凝重,“可若是此事,倒也不必将嫡姐也叫回来……罢了,明日且先去瞧瞧。届时你不用跟我进府,就在小门外候着,若情况不对,我便叫映红告知你,你就去找王大人。”
到了此时此刻,柳桑宁想不到除了王砚辞,还有谁能帮她了。
休沐日。
徐尽欢陪着母亲牟氏上了马车,他扶着她坐下后,柔声问道:“阿娘,今日这么早便叫我陪你出门,可是要去静安寺上香?”
“今日不去静安寺。”牟氏笑得慈爱,她伸手拍了拍次子的手背,“今日你随阿娘去一趟柳府。”
“去……柳府?”徐尽欢一惊,“哪个柳府?”
牟氏跟看小孩子似的看着他笑:“还能是哪个柳府?自是阿娘差点为你定亲的那个柳府。”
徐尽欢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又有些局促起来。他面上倒还镇定,只问道:“怎的突然要去柳府?”
自从和柳府的婚事黄了之后,母亲可是有好些时日没有怎么提及过柳府的温姨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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