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巢独居客
小时候生了病也会愁整夜睡不好,喝了三天药不见好也会一个劲的埋怨王春生,自己当大夫的怎么连儿子生病都治不好。
可因为家里从小没瞒住他的出身,所以王苍还是知道自己的生母,其实是永远跟在母亲身后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的沉默女人。
无声的区别对待从小到大都伴随着王苍,王苍十分清楚自己该孝敬父母,但又总是会忍不住去偷看活得像个影子的杏姨娘。
这样的矛盾年纪越大就越尖锐,好在家里还有个王茂林耳聪目明,藉着王苍成亲的机会,把孙子从儿子媳妇身边搬开,王苍才渐渐没那么紧绷。
但疙瘩就是疙瘩,只要生出来了就会一直存在。孟半烟去京城除了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保命,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孟半烟不愿意把自己和同行之人的命托付到外人手里去。
“咱们兄妹两个之间不绕弯子,这次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想法和我一起去京城转转。
表哥要是愿意同我走这一趟,在京城有合适的机会,咱俩也能弄个小医馆,我出银子你坐诊,赚的钱我四你六,只要表哥能对我的事上心些,随叫随到就行。”
“要是做不成生意,就当我请表哥给我当几年供奉,每月开支按京城大夫俸银给。等我在京城站稳脚跟,表哥想把嫂子接去京城我来安排,要是想回来,我再送一笔银子给表哥安家。到时候在县里弄个小医馆,带着嫂子独自住出来,我看外公也不会不同意。”
孟半烟坐下就辟里啪啦好一通说,说的王苍一愣一愣,才端起手边半凉的茶水咕咚咕咚往下灌。看得王苍皱紧眉头,“还要我给你当供奉,光喝冷茶这一条我就看不顺眼。”
王苍是想往外走一走,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家里开口。不走,自己这性子总免不了苦闷谨慎。走,没有正当的理由他无法开口。
现在孟半烟抛出一个极诱人的条件,一向沉默优柔的人这一次却难得干脆。转头打量过光线有些暗的书房,便郑重答应下来。
“这差事我应下了,父亲母亲那里我去说,即便他们不肯也绝不让你为难。只是我手头还有几个老病号,一直都是找我看病。我这一走得都安排好才行,可能需要点时间。”
“不着急,我娘的事都还没办完。等事办完了也不能说走就走。反正咱俩就说定了,别转头嫂子舅妈耳根子软劝几声又不去了,那我可翻脸。”
“放心吧,不会的。”
热闹过后总要回归平静,跟王苍说定了离家去京城的事,留在王家吃过中午饭,孟半烟又陪母亲睡了个午觉才从外祖父家里出来。
“孟二,先不回家了,去铺子上看看。”
商贾人家没那么多规矩,不管是提亲还是纳采,热热闹闹到最后还得是把人请到酒席上来。
这些年孟家孟半烟主事,孟半烟也早习惯了和男人们一起同桌吃饭谈生意。
今天与往常不一样,不光是张杨觉得她是王春华的女儿,以后算是半个一家人,又是晚辈,不好真把她当个生意伙伴对待。
还因为满座的人都知道孟半烟已经在处理手头的产业和买卖,既是这样,生意场上的事就没必要再跟她多说。人家是要跟亲爹去京城的,聊那么多生意经还不是一场空。
这样的区别对待,让孟半烟很无力也越发坚定了她心里的打算。去了京城一定要靠自己立下足来,越不折腾人家越不把你往眼里看,时间一长就真没人搭理了。
第26章
张家下了聘礼递了聘书,再往后的流程就很快了。两人都不是头婚,成亲当日聘礼嫁妆摆在院中满满登登便是最大的诚意,比什么都强。
来吃酒的也多是有生意往来的伙伴和两家好友,张杨和王春华在前头拜过堂,便去后面换了衣裳出来招待宾客,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内院这边独开了几席给众家女眷,王春华穿着凤冠霞帔又挨桌敬过酒,干脆也哄她们让个凳子给她,好安心坐下来多吃几口饭菜。
“你这人,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们还没说去闹你的洞房,你倒自己先出来了,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我不出来,你们几个闷性子干坐在这里吃饭有什么意思。我都什么岁数了还闹我的洞房?”
回家两个月,王春华像是回了海河的鱼,说她如鱼得水都算客气的。用王茂林的话说,她生来就是只猴儿,什么年纪也改不了性子。
说那话的时候王家一家子人正围坐一张大桌吃饭,一句话逗得一桌子人都笑得不行,王春喜最小的儿子更是爬到王春华身上,勾着她的脖子,非要猴儿姑姑带他出去玩儿。
小侄儿才三岁,算得上王春喜的老来子。家里父母不小了,一个忙着管家理事,一个整天在衙门里混着轻易见不着人,这小家伙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夏云苓跟前养着。
可夏云苓年纪也大了,养孩子精细有余却没法整天跟孩子耗着。直到王春华回家,几天功夫就让小家伙张口姑姑闭口姑姑,成了王春华的小尾巴。
今早王春华出门时,小孩儿分不清头婚二婚有什么不一样,只依着本能不想姑姑离开家,追在新娘子身后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把来看热闹的邻居亲朋逗得哈哈大笑。倒是孟半烟随在一旁给母亲送亲,显得不怎么起眼。
一桌子女眷说起方才的事还觉得有趣儿,又都感慨说王春华这一步走得没错。壮着胆子往前迈一步,可不就是比死守在孟家强百倍。今日出嫁又有半烟这个亲女儿送嫁,还能让大家都知道,孟家对此事也是认可的。
这一说就说起孟半烟,王春华才反应过来有一会子没见到女儿了。方才拜完天地时女儿还在,还凑在自己身边低声道让她安心,这会儿怎么又不见人了?
众人自然找不见孟半烟,早在王春华和张杨拜完堂那阵儿,她就已经被张莺儿带到西小院里躲了起来。
“我看你站在那里也不是顶自在的样子,便想着拉你过来躲一躲,要是你还想去前边瞧瞧热闹也行的,我就独个儿在这边坐一坐。”
孟家的流言一波接一波,从孟海平回来就没停过。如今最新的传闻是说孟海平要带女儿去京城,也要嫁给王孙公子做老婆,传得有模有样的,连张杨王春华要成亲的事都成了小事。
娶妻从来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孟半烟忙张莺儿这边也忙得停不下脚。这两个月张家大小事情都得她来做决断,直到今儿个眼看着父亲和王春华拜了堂,才算松口气。
“我要谢你还来不及,这院子好,僻静又小巧,躲在这里歇歇脚正合适。”
孟半烟的身份尴尬,新夫人跟前头丈夫生的女儿,本是个死人的前头丈夫还活了,孟半烟夹在中间就更加不好说了。
张家有意和王家做亲,又不愿让王春华心里不舒服,所以即便不知道该怎么和孟半烟相处,但不管是下人婆子还是张家亲眷,见了她也都还是亲亲热热唤上一声孟大姑娘。
他们眼里的不自在孟半烟看得清楚,也明白这里头的无奈,所以这会儿张莺儿能把自己带到这避人的院子里来,她是真挺高兴的。
“可说呢,这院子我本收拾出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想着夫人嫁过来,也好把你一起接过来住。咱们两家都一样人少,不如合在一起热闹。”
张莺儿想得很明白,自己嫁人不是断亲,夫家也是县城里做买卖的人家,往后少不了要跟娘家多往来。
王家开着城里有名的医馆,即便不图人家的势也要图人家的本事,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虽说都是大夫,但这里头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孟家有酒坊有铺面,做着酒的买卖满县城由上至下没有孟半烟接触不到的人,这样的人家只有交好,没有结仇的道理。
“谁知后来又出了这么多事,我又听我爹说你要去京城,本想等以后有时间了同你好好相处,也多听你说说外面的故事,没想到这又处不了多久了。”
“听有什么趣儿,以后有时间你也多出去走动走动,街面上能玩的东西是比家里多,不过见得多了其实也就那样,都是图个稀罕嘛。”
孟半烟要是真心想跟谁交好,一般很难把事情搞砸。面对张莺儿的示好,她先是表明自己不在内宅也没什么稀奇,又挑了几个听着好玩好笑的故事说给张莺儿听。
把人逗得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地拉着她还要听故事。等到前院管事婆子找到西小院的时候,客人们都散尽了。
“前面还有些事要我去看过才好,姐姐别走,等晚上我俩再好好说说话。”
“你先去忙,我正好去里头歇会儿,等你回来再一起吃饭。”
西小院是张莺儿专门给孟半烟准备的,即便知道她要去京城,准备到一半的院子也还是继续布置完满。
孟半烟听明白了张莺儿没说出口的意思,也愿意为了母亲留下来,当晚便留宿在张家的西小院里,一连住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回门,才跟着王春华和张杨又一起去了王家。至此,王家和张家的脸面才算是真正全了。
王家守寡多年再嫁的女儿找了个好人家,张杨情深义重不光等了王春华这么多年,还对孟半烟也视如己出,就连两家的女孩儿也相处得很不错,真真一点儿错处也挑剔不出来。
孟半烟对此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私底下过得再如意也不能时时刻刻把心意剖开给外人开,必要的场面活儿还是要做的。
不过另一边答应孟海平的事也不能再拖了,王春华成亲前孟海平就接了催他带女儿回京城的信,要不是早答应了女儿一定要安顿好王春华才肯跟自己走,就这几天他都是等不及了的。
在王家吃了顿回门饭,这一次孟半湮没再跟着亲娘去张家,而是借口酒坊有事还要安排独自回了家。紧接着又过了两天,才派人告诉娘和外公,自己是真要跟着亲爹去京城了。
孟海平清楚女儿心里的怨气,回来这么久即便再想也从未提出回家住一晚,包了个小院子一直住在客栈里。直到又要离开潭城县,才一早带着车马仆人来到孟家,等着接上女儿好出发。
之前大家虽知道孟半烟要去京城,但总归人还在眼前,孟半烟办事又一向不喜欢弄得众人皆知,哪怕是处置手头的生意产业,也多是静悄悄的。
在旁人眼里孟家这两个月还是照样过日子,看不出什么端倪。直到真的要走了,众人才惊觉孟半烟已经独自把该处置的产业处置了,该留下的买卖也已经安排妥当。
酒坊依旧由老管事管着,每年该什么时候出酒什么时候收粮食都是定下的规矩,自己在与不在区别不大。
小事管事可以和铺上的掌柜与孟二商量,大事去找外公王茂林,再大一点的事就传信去京城问自己。这本是当初孟半烟要是去越州就做好的打算,现在只不过是把目的地从越州换到京城而已。
孟二和周妈妈带着几个老仆看家,自己住的前院可以锁起来,每隔几日让仆人过去打扫一下,别让家具朽坏了就行。
王春华的院子也留了两个婆子一个丫鬟守着,以防有什么情况意外,王春华有地方可以去。这也是孟半烟在家里留了足够多的人守家的原因。孟半烟生性冷淡,她只信自己。
王家人比孟海平来得更早,昨晚上就留在孟家没走。一清早天还没亮夏云苓就和两个儿媳妇一起,也不要留下看家的婆子动手,亲手做出一桌子饭菜来,丰盛得分不清是早饭还是中午饭。
孟半烟留在孟家最后一夜还是跟王春华一起睡的,母女两个头挨着头说了大半夜的话。
王春华拉着女儿的手一下子说要她放心,说过了端午张杨就会带她一起下乡去收药材,顺道避暑散心。
一下子又腾一下坐起来说,不让孟半烟走。说反正如今自己也成了亲,他孟海平想要再把自己弄回去也不可能了,干脆就反悔不认好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可惜这话说完王春华又立马恹恹躺回女儿身边,她清楚孟半湮没得选,这些年她花在孟家的心血太多了,让她什么都不要只为了和孟海平斗个鱼死网破,不光她做不到,即便是王春华也是做不到的。
“娘,去京城确实不是我所愿。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派人先去了京城,再要我留下也难了。我倒要去看看京城是个什么好地方,能让他变成这般。”
孟半烟心大得很,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去京城,只是山长路远都城又什么都贵,才只是想一想。现在既然有了机会,那自然是要去探一探喽。
母女两个絮絮叨叨记不清什么时候才睡着,第二天孟半湮没让母亲和外祖家的人送自己出门,她一定要尽量断绝王春华和孟海平之间的联系,就连多见一面她都觉得多余。
上马车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大的一座孟宅曾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如今要走,她竟然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还是翠云见不得她萧索疏离的样子,一催再催才哄着她坐上马车,随着车声辘辘出了潭城县。
第27章
从潭州到京城一路近两千里,先上官道后转水道,等入了顺天府又下船重新上岸回官道继续赶路。
潭州地处南方,坐船对孟半烟来说不是难事。尤其这几年难免要去乡下收粮食,跟着运粮船一路几天不落地也是常有的事。
但像这次这般一连大半月都在船上吃喝过夜,还是太难为人了。等到她再次脚踩上土地时,还没等感慨北地风光果真跟南边不一样,就先歪过身子哕一声,吐了。
“还说不晕不晕,不晕怎么还吐成这样。”孟海平走在孟半烟后面,上岸看见女儿在一旁弯腰几乎要把心肺都吐出来的样子,也忍不住上前给她拍背止吐。
孟海平常年在外行商,近几年长居京城,也从不是只动动嘴就算管了事的人。他下手向来不轻,这会儿即便已经尽量收着劲儿,也还是拍得孟半烟心肝儿直颤,差点没背过气去。
“别拍别拍,越拍越难受。”
翠云比自己还晕船,这会儿才软手软脚挪到甲板上没下来。孟半烟身边没人,顺手就扶住了孟海平的胳膊,另一只手扶在自己膝盖上,弯腰喘息了好半晌才重新站直。
“好了,没事了。”
“脸白成这样还没事?等会儿到了驿站让仓哥儿给你把把脉,实在不行停下住两天再动身也不迟。”
父女两个上了船,再怎么避也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三两天后,孟半烟就慢慢学会了如何跟孟海平相处。
要是不提以后,父女两个也能坐下来同桌吃饭。有时说起以前旧事或是聊起当年故人,甚至还能有说有笑,看在旁人眼里便是这一对父女终于没了隔阂,讲和了。
但只有孟半烟和孟海平知道,这些和睦不过是表象。
孟半烟拖家带口进京,有心在京城立下脚来重新把买卖支应起来,要是相看顺利说不得还要在京城嫁人,这桩桩件件的事不管哪一件孟海平都少不了要插手。
既然绕不过去,就只能暂时和平共处。自己心里那点疙瘩算不得什么,把孟海平当做一样自己生意场上不得不往来的人,也不是很难接受。
但此刻听到孟海平这么说,孟半烟还是忍不住了冷了脸,“之前爹说接了京城的信,急得连端午都没让我在家里过。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今晚在驿站休息一下,明天还是早些出发吧,我在路上折腾够了。”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听得孟海平身后两个小厮都忍不住暗自咂舌,这大姑娘脾气太硬,往后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只有孟海平听了这话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当时在潭州一直催着女儿出发,他确实是怕女儿一拖再拖。
等过了王春华成亲又要等过完端午,那之后天气渐渐热了路上辛苦还等不等了,要是王春华在张家过得不顺,是不是就得一直这么等下去了。
这话没法直说,只能藉着京城来信催促孟半烟出发。所以这会儿就算被女儿挤兑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转头便吩咐下去,今天不赶路去驿馆歇息一日,明天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