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巢独居客
“谁问你这个了,真要?缺胳膊少腿的还?回京城?在南疆当个土皇帝岂不干脆,回来受这约束做什么。”
武承安嘴上说孟半湮没个敬畏心,他自?己也不遑多让。即便是自?己年少陪伴过的皇子,也不过如此。
“我知道大爷想问什么。”孟半烟扯过武承安的衣襟,凑近他耳畔,“刚刚陛下身边的内侍传圣旨的时候,你发没发现他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时候?”被妻子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后耳垂,武承安身子都酥了半边。本?以为孟半烟还?是在逗自?己玩儿,却不想她是真把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放过。
“就四皇子接旨的时候,他还?没起?身包公公往后退了半步又刹住了。”
自?从独自?在外面做生意起?,孟半烟就学会了多看少问,因?为问也问不出实话来。商人嘛,当着面谁对谁都是亲亲热热,人人都讲究一个买卖不成仁义在。但背地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这个时候就只能?靠看,仔仔细细的看。有时候是一个皱眉,有时候是搓杯盏的手指,有时候只是比平时迈得快一些的步伐,都能?看出来异常。
这个本?事孟半烟曾经跟孟山岳说过,一辈子求稳当的老爷子觉得这都是小聪明不能?当真,但孟半烟却信自?己的观察。这不是无?凭无?据的乱猜,只不过旁人总忽略了这些细节罢了。
“所以?”
“所以,陛下叫人来传旨肯定?不是想儿子想得不得了,这是又生了忌惮。四皇子把妻儿留在南疆也一定?不是陛下的意思,他回来也肯定?是要?奋力一搏。我看你琢磨的事,应当有谱。”
第87章
侍郎府的马车在东城大街跟四皇子的马队分开,四皇子身边的副将看着车帘都没抬一下就走了的马车,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这武家的大少爷,还真是?身子弱得厉害,就这么回去了?”
来迎被陛下亲召回京的人,一般都要?送到宫门口,一直把人送进宫里去谢恩还不止,懂事些的还要?在宫门口站一站。一来让旁人看着,回京的人有脸面有人惦记,二来也表明身份立场,毕竟这接人的资格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弱什么啊,我看他娶了妻之后过得挺滋润的。”别人不知道,刘懋陵还能不知道武承安什么德行,他要?是?真身上?不舒坦,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可能从马车上下来。
“他那就是?懒,懒得动弹懒得跟别人说废话?,往后你们见得多了就明白了。”
刘懋陵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子纵容,明明武承安才是?那个年?纪更大的,偏刘懋陵的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随他去吧’的味道,看得副将沈晖越发好奇。
倒是?一旁的公孙先生?见他疑惑不解的样子,主动给解了惑,“你们不知道,武长?安性子虽乖张孤僻却有难得的好处,只要?被他视作自己人的,不管你好与不好对了还是?错了,他总是?也要?站在你这边的。”
当?初四皇子被污蔑,多少人当?真多少人站干岸,就连司马仪也私底下问过刘懋陵是?不是?真的犯了事。只有武承安不问,不是?不敢问而是?真的不在意。
他才不管刘懋陵到底是?忠心耿耿还是?乱臣贼子,反正只要?他还是?刘懋陵就行了。这样几乎不讲道理的偏心,曾经?很好地安抚过被兄弟陷害的刘懋陵。
侍郎府离皇城不远,众人说一会子话?也就到了。刘懋陵当?初几乎是?两手空空离开京城,如今带着自己的私兵和亲信回来,看上?去就格外打眼?。
沈晖他们都是?南方人,能在军中做到副将家里不是?武官就是?乡绅士族,但进了京城就跟当?初的孟半湮没什么区别,也是?土包子进城头一回。看着皇宫的巍峨城墙,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惊奇。
被皇城外的禁军拦下的时?候心里虽不快,但面上?却没显露。只是?侧过头去看刘懋陵,他们是?刘懋陵的兵,自然只能听他的。
“带人在外面等我,过会子就出来。”
“是?,殿下。”
南疆的边军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煞星,跟京城里出身优渥盘靓条顺的禁军压根不是?一个路数。目送刘懋陵入了皇城之后,便拉过人马退到一旁,沉默但又威严地等着。
皇宫里不得佩剑带刀,刘懋陵孤身走在刚扫过雪还是?冻得邦邦硬的宫道上?,手里没有刀柄就只好藏在衣袖里紧紧攥着。
皇宫里还是?老样子,好像跟自己被贬黜出京的那一天没有丝毫分别。就连宫道旁跪着的宫女太?监们都还是?那样面目模糊,认不清却又一个样子。
哈腰走在自己前面带路的包太?监也和以前一样,永远眯着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旁人不要?想从他嘴里问出半句有关于隆兴帝的话?来。
但刘懋陵如今也不需要?再在意这些,放在在城门口从他手里接过圣旨的时?候,刘懋陵发现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就知道自己那位父皇,一定又在宫里大发雷霆了。
果然,明明是?被隆兴帝亲传圣旨从南疆召回来的刘懋陵,并没有马上?见到亲爹。
而是?被带到偏殿坐着,枯坐着把一碗茶从有色喝到没色,才被匆匆而来的小太?监带进内殿。一进内殿暖阁,就听见头顶上?隆兴帝冷冷一声哼,都带着冰碴子。
“儿臣见过父皇。”刘懋陵对隆兴帝的冷哼全然装作没听见,干脆利索俯身下拜,趴在地上?的脊背却依旧挺直。
“朕让你回来,你就真的一个人回来了?你的妻儿就这么扔在南边。”隆兴帝会决定把刘懋陵召回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留在京城的儿子一个个都想做太?子,一个个都巴不得自己早点死。
远香近臭,刘懋陵又在南疆做出了功绩,隆兴帝自然会想要?是?这么个儿子能在身边多好。
可等他知道儿子没把媳妇孙子带回来,隆兴帝那个心啊,简直就是?啪叽一下掉到谷底,他顿时?就清醒过来,这个儿子回京可不是?来给自己当?好儿子的。
但圣旨已经?下了,留在眼?皮子底下的儿子们又一个比一个闹心。刘懋陵再不好也比他们强,隆兴帝也只能捏着鼻子哄自己,就当?把刘懋陵当?做吊其他儿子的鱼饵,聊胜于无吧。
“父皇恕罪。”刘懋陵磕头再拜,“接到父皇让儿臣回京的圣旨,儿臣深感皇恩。可南边的路难走,高氏又刚怀了孩子,进京这一路瘴气山路绵延不断,儿子实在是?不放心他们母子。”
四皇子妃高氏是?王贵妃当?年?还在世?的时?候给儿子定下的婚事,两人成亲多年?一直相敬如宾,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两人生?了一个孩子,这两年?高氏跟着刘懋陵去了南疆,没想到山长?水远地,两人又添了个孩子。
隆兴帝看着跪在底下的儿子,心思复杂极了。欣慰和忌惮交织在一起,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摆摆手一句话?把人给打发了,“你大了,儿子媳妇怎么安排,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从隆兴帝的暖阁出来,带着雪粒的冷风吹在他脸上?,让原本被暖阁里浓腻熏香熏得脑仁儿都疼的刘懋陵清醒了许多。他回头看了一眼?暖阁紧闭的门窗,心中一丁点儿见到父亲的喜悦都没有。
王贵妃也死了,宫里连个自己能留宿的地方都没有。刘懋陵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脚下晦暗不明的台阶,没再给身边的内侍说话?的机会,便脚步坚定地出了皇城。
刘懋陵从宫里出来天已经?半暗下来,宫外除了从南疆带回来的随从亲兵,还有原四皇子府的长?史和两个大管事。
“你们怎么来了。”当?初被贬出京去南疆,刘懋陵是?做了一世?回不了京城的打算,所以皇子府的人除了带走的极少数,其他的他都安排了去处,就连武承安那里都塞了几个人。
“府里已经?全收拾好了,就等着殿下回去。”
长?史王贺是?当?初刘懋陵出宫建府是?,王贵妃从娘家要?来的人,这些年?即便贵妃去世?王家势弱,他也一直陪在刘懋陵身边。
当?初刘懋陵要?离京,他本也要?跟着走的。但司马仪劝了一回,说是?万一以后有什么事,京城里没有一个两边都信得过的人可不行。
王贺一听这话?就什么都懂了,便主动留下来调到一个闲差上?混着,私底下做着京城和南疆的连接点,不管什么信件口信都是?由他这里发出去的。
京城里知道四皇子要?回来的人不多,隆兴帝那个疑心成病的,只想到要?儿子回来,解封了皇子府却压根没想起叫人收拾。
还是?孟半烟和霍云君分派了手底下的人,调拨给王贺安排,偷偷摸摸好些天,才把荒了几年?的四皇子府给收拾出来。
刘懋陵带着人马回到皇子府时?,司马仪和武承安也在前院等着。见到刘懋陵回来司马仪一马当?先迎出来,“如何,宫里没为?难你吧。”
“不是?说让你们先回府,怎么又过来了。”刘懋陵嘴上?让两个挚友回去,但这会儿看见他们都在皇子府等自己,心中要?说不高兴那也是?假的。
“回去了,又被这厮给拉出来了。”比司马仪慢上?一步的武承安不愿吹冷风,就抱着汤婆子站在廊下看着刘懋陵笑,“可算回来了,殿下再不回来,我也要?回去了,我如今可是?靠着我家大奶奶过日子,不好回去晚了的。”
武承安一语双关,既点明自己跟司马仪一直等着刘懋陵从南疆回来,又表达了他今天进宫怎么这么久的疑问。
听得刘懋陵哈哈大笑,拿手虚点着站在廊下的武承安笑得肆意,“回什么回,今天就留在我这里,谁也别走了。”
武承安被司马仪带去四皇子府,霍云君便正好留下来陪孟半烟,“来来来,府里事多难得松散一回,今天晚上?他们忙他们的大事,咱们俩也正好说说话?。”
霍云君最清楚自家那货的性子,要?他在府里乖乖等四皇子是?绝不可能的。刚回府没多久一见司马仪又要?出门,就赶紧拉住他要?一起过来,盼的就是?来跟孟半烟同塌而眠。
“香菱,你去厨房看看,让陈妈妈看着弄几个下酒的小菜来,再拿一坛秋露白。”
孟半烟见霍云君来也高兴,自己来京城这么久身边除了阿柒和翠云,一直就没碰上?过一个能说到一起的朋友,霍云君能算半个,已然是?难得。
“要?大坛子的,别拿小坛的糊弄我。”霍云君脱了绣鞋盘腿坐到孟半烟对面,接过孟半烟手里的小铜锤连砸了两个核桃。
把肉剥出来放进榻几上?的粉彩瓷碟里,“听说了吗,昨儿个宫里那位又发了好大的火,几个皇子都挨了骂,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跟大部分人的口味不同,比起已经?小有名气的长?安酒,霍云君还是?更喜欢偶尔一次在孟半烟这里喝到的秋露白。自那以后孟半烟从潭州带来的秋露白,起码一半都被她哄着缠着讨了去。
好在霍云君也不是?个只进不出的人,不但带着孟半烟把她平时?惯往来的女眷认识了个遍,平时?有什么事也总要?到她这里来说说。看似是?她待在将军府无趣,其实是?在跟孟半烟分享她的人脉消息。
“急什么,这不人都到齐了,戏台子也码好了。”孟半烟笑着捻起霍云君剥好的核桃仁,“等那位再病一场吧,只有病得狠了才会着急,他急了底下的儿子们才好动手,是?吧。”
两人相处这么久,孟半烟一直没对霍云君说过这么露骨明确的话?,现在见过刘懋陵才算松了口风。
霍云君听罢这话?也连连点头,她很清楚孟半烟对武承安的影响,现在她松了口,以后司马仪就不用老担心武承安被吹枕头风,事到临头再往后退了。
第88章
四皇子回京那一日,皇子府灯火通明,据说到了快天亮的时候都还有隐约喝酒唱歌的?动静传出来?。
有人说四皇子这是在南疆那等蛮荒之地憋狠了,也有人觉得皇子刚回京就这等做派,想来也不是能担当重任的。
但对于隆兴帝来?说,不管是武承安和司马仪私底下派人帮忙收拾皇子府,还是皇子府里彻夜的?热闹,都是恰到好处的放肆。
再过分隆兴帝会觉得儿子放浪形骸,刚回京城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要做什?么。可太安静了也不行,越安静隆兴帝就越会觉得儿子私底下在谋划更大的?所求,也不能?安心。
至于他带回来?的?私兵与?武承安司马仪二人,更是早就在隆兴帝的?预料之内,甚至连他俩悄悄收拾皇子府隆兴帝也不是不知情。
只不过这些小动作在他看来?都无伤大雅,还能?感叹上一句这两人对自己的?四儿子尽心,总之刘懋陵的?回京对于隆兴帝来?说不算十分满意,但也挑不出要命的?错处。
当年被贬出京的?四皇子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回了京城,城中紧盯着刘懋陵的?各方势力?也暂时偃旗息鼓,一切都仿佛恢复了平静,但是所有人又都心知肚明,都在等待下一轮更急更险的?腥风血雨。
不过再怎么着日子还是要过的?,确定四皇子回来?是要孤注一掷,孟半烟也收拢心思准备安心过年了。
“姑娘,今天?是冬至,咱们还是把今年新做的?衣裳穿上吧。”
“穿什?么穿,姨娘还被关着出不来?,我就只顾着自己快活,还有点为人子女?的?样子吗。”
武承宜是真的?气?,原以为藉着冬至的?机会让人去东院跟孟半烟提一提姨娘的?事,能?有转机。
没想到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不但不肯松口把姨娘和哥哥放出来?,还派她身边那个打扮说话都极没规矩的?村姑过来?传话。
“那个叫翠云的?,一口一个大小姐,你看看她眼?里有半分主仆之分吗。还说什?么她们姑娘忙,不要拿这些是人都能?看明白?的?伎俩去麻烦她。
我一片孝心被她说得那样不堪,我怎么还能?穿她给我做的?衣裳。都说贫者不食嗟来?之食,我如?今赤条条一个人这点骨气?倒是有的?。”
武承宜说什?么也不穿今年新做的?袄子大氅,非要丫鬟打开箱笼找了件旧年间?的?衣裳出来?,颜色又素又暗淡跟腌酸菜似的?,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要为难死了。
“姑娘,今儿老爷夫人都在呢。您穿这一身过去,万一老爷生气?怎么办。”
“就是要给父亲看的?,我一个做女?儿的?不能?干看着亲娘受罪,自己翻到穿红戴绿,那成?个什?么样子了。她孟半烟有本事就把我也关起来?,我也正好去陪姨娘。”
武承宜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听得两个丫鬟心里一阵阵犯恶心。两人都是从小就伺候在武承宜身边的?,小时候还觉得自己跟着大小姐比跟着二小姐强,大小姐知书?达理又有主见,以后的?前程必定差不了。
可谁知越往大了走,就越不是那么回事。书?是读了满肚子道理也说得头头是道,可就是每次出了事大小姐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要讲什?么大道理,就是第一个做了缩头乌龟,跟嘴上说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之前夫人派人过来?要把两个小姐从姨娘的?院子挪出来?,几个丫鬟都还犹豫着,倒是武承宜二话没说就收拾东西搬了。人二小姐还知道跟正院的?管事妈妈们争一争,自家?这位菩萨呢,屁都没放一个。
这会儿又说什?么嗟来?之食,那秋里大奶奶派绣娘过来?量尺寸选布料的?时候怎么又不说,合该那时候就不做新冬衣岂不更好。现在衣服摆在屋里又不穿,又要闹着穿旧衣裳,也不知道这是恶心大奶奶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这些话当丫鬟的?不能?说,只能?低头伺候武承宜换上旧袄子,梳妆打扮准备出门。
武承蔻搬到西小院之后,又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活状态。去正院请安去家?塾上课,闲的?时候绣花下棋或是去正院陪夫人坐一坐,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她不再主动来?找亲姐姐武承宜说话。
她倒是不怪姐姐当时从姨娘身边搬出来?半分犹豫都没有,毕竟愿意不愿意自己也搬出来?了,没必要较这个劲。
但她实在受不了武承宜总拿大道理压人,一会子说正院夫人老爷不讲骨肉亲情,一会子又讲大嫂蛮横跋扈。听得多了武承蔻只觉得头疼,也就不愿再上赶着听这些了。
不过今天?毕竟是冬至,两人同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总不好还分开往正院去,武承蔻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主动过来?找姐姐。
没成?想还没进门就撞见穿着旧衣裳一脸寡淡的?武承宜,登时眼?前就一阵阵发黑。向来?事事无所谓过得去就行的?武承蔻气?得眼?眶都红了,“好端端的?姐姐这又是做什?么。”
“好端端?怎么就好端端了。姨娘哥哥都还被禁足连房门都不能?出,僮奴养在夫人跟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把亲爹亲娘都忘干净了。”
“眼?看着要过年,夫人和大嫂也不说让姨娘哥哥出来?全家?吃顿团圆饭,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还要关到什?么时候去。”
妹妹在躲着自己,武承宜不是不知道。所以这会儿见着武承蔻,就又叭叭个不停地念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