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 第6章

作者:空巢独居客 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轻松 古代言情

  王春喜性子活泛,平时虽有些不着调,对妹妹和侄女却是一片真心。

  当年孟海平这个姐夫去世,孟家人靠不住还虎视眈眈等着吃绝户,大舅王春生老实只顾着埋头办事,往来交际和各处细节便都是王春喜支应着。

  这些年孟家酒坊和孟半烟与衙门的往来也都少不了他在中间出力,即便是王茂林向来不喜小儿子圆滑的性子,也不能在这上头说他半个不字。

  “跟舅舅仔细说说,你娘这事打算怎么办。”

  王春喜骑马走在孟半烟马车旁,自他今天知道侄女儿要给妹妹去张家谈亲事,就一直咧个大嘴没合拢来过。

  比起父兄王春喜想得通得多,也并不像夏云苓那样只想着女儿好。在他看来妹妹再嫁张杨是百利无一害,张家也是城中富户,若是能结亲,家里以后多个襄助不说,就连自己在衙门里,也能多得几分体面。

  所以这会儿他正高兴着并不是真想听侄女有什么安排,就是心里得意,要找些话来说。

  王苍本就少言,这会儿叔叔说得正在兴头上他更是不插嘴。只坐在马车车沿上回头撩开车帘,正好和表妹似笑非笑的眼眸对上,就明白孟半烟心里有数,不会在意王春喜的随口不过心的话了。

  前一天孟家的帖子送上门时,张杨并不在家。清明前后正是一年头一轮收药材的时候,他正带着人准备下乡收药去。

  车马都出了城好远,又被家中管事急急忙忙给追上来。张杨想要娶王春华续弦的心思,连养在后院的猫儿狗儿都知道,现在孟家送帖子上门,管事哪里敢耽误事。

  张杨得着消息便哼哧哼哧往回赶,跑出一身汗回到家里天都黑了。一路上生怕错过了孟家人上门,等回来一问门房白天孟家没人来,又忍不住失望。

  张杨比王春华还小两岁,虽总要出门收药材但面皮旧白净,再加上蓄得一把好须,即便五官平平但也算得上端正沉稳。

  况且这世道向来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张杨的药材生意遍布整个潭州府,旁人看他且不需看他模样如何,只需他还是张大官人就行了。

  匆忙回家的张大官人难得一清早打不起精神,坐在屋里看着摆在桌上的米粉小菜长吁短叹,叹得女儿张莺儿也跟着没了胃口。

  “父亲,您要是实在等不及,不如今日就带着媒人再去一趟孟家,把这事给说定了吧。”

  张杨和前头妻子只留下个独女张莺儿,也是从小如珠如宝似的养大,每日再忙早上这一顿也必定要父女两人一起吃。

  昨天孟半烟差人送帖子上门就是张莺儿收的,她和孟半烟一向没往来,也不明白父亲怎么就非笃定了要娶王春华。

  不过不明白没关系,张莺儿已经定下亲事明年就要出阁。她现在就想在自己嫁人前,能看着父亲把继母娶进门,要不然自己一嫁人,这个家就更冷清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昨天才送的帖子哪有那么着急,说、说不定人家家里也忙。”

  张杨这话别说张莺儿,就是他自己都不信。孟半烟今年出孝,出了孝就送帖子上门,这要不是谈两家之间的婚事,鬼都不信。

  眼下这就是最要紧的事,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个忙。张杨想不出来,就因为想不出来,才更着急。

  好在孟半湮没让张家久等,一碗米粉被张杨食不知味塞进肚子里,就见管家脚底生风眉飞色舞跑进来,“老爷,孟家大姑娘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王家舅爷和王苍。”

第9章

  张家发家晚,住得也离孟家王家远一点儿。好在地方离县衙远也有远的好处,张家的宅子比起孟半烟家里要宽敞许多。

  前后三进带东西跨院,还有个小花园,一半种着花草一半种着药材。平时都是张莺儿亲自带人打理,看上去十分精致。

  进了张家,孟半烟几人就被管事领着穿过花园往后院小花厅里去,张家招待亲近的客人向来都在小花厅,张杨这是把示好的姿态给做足了。

  孟半烟十二岁以前忙着玩儿,剩下的时间大多都是在胡吃闷睡,进学读书也只为习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家中没人逼着她非要学成个才女。

  十二岁以后忙着活下去,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怎么才能让外人知道孟半烟这个人靠得住,同她做买卖不会亏得血本无归。

  脑子里时刻都是银钱算计,看书多是看有用的能用上的,管着家里也只要求干净整洁奴仆们不吃里扒外就好。像张家这样的闲情逸致,是没有过的。

  但平时绷得再紧,到底还是个年轻女孩儿,进了张家花园孟半烟就有些看花了眼。伸手这朵花上摸一摸,那株草上碰一碰,看得领路的管家心中只咋舌。

  就这么个还没成家的女娃儿,就敢出门替自己母亲来提再婚的事,要不是自家真碰上了,说出去谁信呢。

  到了小花厅,三家人都是奔着成事而来,孟半烟坐下便直入主题,把来意说了。

  简而言之便是自家出孝了,没打算把亲娘困在宅子里守寡一辈子。知道你家一直有结亲的心,所以上门来问问这事能不能成,要是能行,就把事办了吧。

  孟半烟主动上门自然要摆明自己的诚意,话说完又从翠云手里接过一个长条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张契书。

  “家中只有我与我母亲作伴。母亲这些年守寡不易,这是我替母亲准备的嫁妆,二百亩药田和一个跟药田紧挨着的庄子。

  当初我娘嫁给我爹时带来的嫁妆大件基本没动过,经营这些年出息租子也攒下一些,到时候一起带过来还算我娘的陪嫁。

  嫁妆里有些首饰布料样式不时兴的我会都换新的,家具在我家用了这么些年,有些坏了有些旧了。除了我娘睡惯了的架子床,其余的一概都准备了新的。”

  孟半烟把匣子里的地契和房契摆出来,又另打开一张折好的单子递给张杨,让他仔细看清楚。

  “张叔叔,明后两天是寒食清明,衙门里的大人们怕是不得空,你我两家也各有各的往来交际要忙。这个时候去衙门办事不方便,也不招人喜欢。”

  “过了清明,等衙门里孟主簿那儿得空了,我会去找他拿我娘的放妻书。有了放妻书,我亲自送我娘回外公家。到时候张叔叔若想结亲,可带着媒人上门去。

  只有一件事希望张叔叔能做到,我娘不是那等娘家不要婆家不管的人,您若是真心求娶,三书六礼各项礼节都不能少,不能因为是二婚就马虎潦草。”

  孟半烟把亲娘当嫁女儿一样,为的就是王春华再嫁过的日子能舒心,“要是委屈了,我还能接我娘回家。她就算不是孟家的娘子,也还是我孟半烟的亲娘。”

  现在是先小人后君子的好时候,既是要娶妻,便不能怕麻烦更不能怕有些话不好说,这会儿不说清以后吃亏的都是王春华。

  张杨知道孟半烟是个厉害泼辣的性子,却怎么也没想到能强势到这个地步。

  原以为今天她和王春喜、王苍一起过来,她顶多也就是做个见证,没想到王家叔侄才是来凑数的。

  王苍已经听愣了,一双眼睛看看表妹又看看张杨,怕表妹说话太直惹张家不喜,又仔细看着张杨的眉眼表情,要是真有不耐烦这事可就不成了。

  王春喜也好不到哪里去,来的路上自己信口开河跟侄女说的那些话,此刻回想一下活像是个笑话。

  随即又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自己这侄女已经是能在知县摆酒时得着一个席位的人,怎么可能还是当年那个事事要依赖人的小孩儿,到底是自己想岔了。

  被孟半烟先发制人镇住了的还有张杨,双手捂着脸狠狠搓了几把,他没推拒孟半烟递到自己手边的单子,而是仔仔细细看过了想明白了,才思忖着开口。

  “这一百亩药田,是你孟家的产业,你就这样拿出来给你娘做嫁妆怕是不妥,孟家族老们会有意见,到时候争执起来你夹在中间难做,你娘也不舒服。”

  王春华的嫁妆多多少少张杨不在意,自己不是十七八岁要父母出钱出力给自己娶老婆的年纪,不管是聘礼还是成亲之后过日子,都是他自己做主。

  他不想白占孟半烟的便宜,从一个没了爹的孩子手里拿地,说出去寒碜。况且他更怕王春华误会,觉得自己仗着年长欺负了她女儿。

  “孟家我当家,我说了算。我爹、我爷爷去世孟家族老都没能拿我怎么样,不过一点田地我自然有处置的权力,张叔叔不用在这件事上担忧。”

  孟半烟不肯让步,家中药田里的产出,每年有大半会被张家收了去。不过田庄上的事向来都是庄头管着,孟半烟只负责每年年底拿银子看账目,没有和张家人有过往来。

  潭城县不是多富裕的地方,一百亩药田的产出不算小数目了。让母亲当嫁妆带去张家,比只给银钱有底气。

  再说张家就是做药材生意的,主家娘子手底下有药田,更方便王春华和家中上下打交道。

  加上王家的医馆也一直和张家有生意上的往来,王春华手上的药田就像是纽带,只要王春华日后稍微上心些,就能让娘家和婆家往来更多,自己从中也能更说得上话。

  感情是处出来的,不光是夫妻,亲家亲眷也是一样。母亲地位踏实,以后自己往越州府去做生意,也能更放心一些。

  “既然你都想好了,我这个当叔叔的也不矫情。”张杨抬头看向孟半烟深邃沉稳的眼眸,心中也做了决定。

  “清明节后,你拿了放妻书跟我传个信,我挑个好日子带媒人去王家。”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10章

  和张家说定了母亲的婚事,孟半烟整个人都松快不少,盘着账都能哼起小调,看得王春华又好气又好笑。

  笑过之后又舍不得,住了二十年的家要离开,哪有那么容易。陪着女儿吃过晚饭不像平时总要拉着女儿絮叨一会儿,便独自回了东小院。

  “姑娘,我听夫人院里的喜鹊说,夫人在收拾布料,说是要给姑娘做衣裳。”

  “这时候做什么衣裳,夏装还早着呢。”

  孟家一年四季都会做新衣,春装早在过完年那阵子就做好了,夏装又还不到时候。

  再说自己的娘是个什么人自己清楚,让她动针线不如让她出门和其他妇人去玩牌打马吊,那才是她喜欢的。

  “怕是舍不得姑娘,想在回王家前多给您留些东西吧。”

  翠云其实没想明白为什么王春华会想再嫁,她是从小被卖进孟家做丫鬟的,在她心里孟家就是这世上最安稳最好的地方。

  家境殷实,连奴仆下人一年四季都能各做一身新衣裳。主家和气从不肆意打骂仆人,也不像有些人家妾室通房一大堆,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污糟事。

  即便是当年老爷出事家中风雨飘摇,翠云也从没想过离开。家里再难熬也有片瓦遮头,外面再好也没个依靠,这便是她最朴实真诚的想法。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说吧,别憋着了。”

  翠云搬了个绣墩坐在自己身侧,手里拿着绣绷半晌没戳一针,话说到半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孟半烟干脆推开算盘,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拿过小锤子一边锤核桃一边同翠云磨牙闲聊。

  “姑娘,我没什么想说的,姑娘决定的事向来有姑娘的道理,我想不明白的就不去想。”

  翠云坐在绣墩上仰头去看面色沉静的孟半烟,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跟着稳下来。

  “是府里其他人,听喜鹊说她今天碰上两个婆子在厨房那边嚼舌根,说是想不通姑娘为什么要把孟家的田产给夫人做陪嫁,还说夫人都是快要当祖母的年纪了,何必再嫁。”

  这话说起来难听,要说半分道理没有也不是。在孟家的奴仆看来,夫人待在孟家给丈夫公婆守孝是好人,主人家不强留媳妇守一辈子寡也是好人。

  夫人拿了放妻书再嫁,把带来的嫁妆带走这是理所当然。可现在是孟家还要陪上一百亩药田和一个庄子做嫁妆,这事是不是就没道理了?

  怎么有女子另嫁他人还要前任夫家给嫁妆的,孟家的奴仆一想起这事就忍不住私下里嘀咕,仿佛孟半烟是从他们身上割肉一般。

  孟半烟是孟家的血脉又是当家人,他们从根上就不会对孟半烟产生质疑。这么一来,王春华这个马上就要离开孟家的夫人,就成了众矢之的。

  “你看我娘,这些年在家里过得怎么样。”

  “啊?”

  “就说,开不开心,或是在你眼中她开心的时候多些,还是不开心的时候多些。”

  翠云没明白自家姑娘为何要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看夫人在家的时候开心得少,去街上或是出门玩乐的时候开心得多。”

  “这就是了。”

  孟半烟记事很早,她很小就见过父亲和母亲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就是说不到一起去,两个人都没错但两个人都不自在。

  孟海平是个男人还能出去成就一番事业,还能把精力寄托在外头的买卖上。王春华有什么呢?人人都说孟海平是个好人孟家是个好人家,她该知足,但孟半烟不清楚母亲该如何知足。

  后来父亲去世,王春华有一百个借口一千个机会离开孟家,可她舍不得叫女儿一个人吃苦受罪,才留下来陪着。

  “翠云,我娘就是个糯米团,心软又良心好。但我不能因为她良心好,就装作看不懂她的难过,是不是。”

  孟半烟这些话,其实翠云还是不太懂,但自家姑娘眼睛里的心疼她看明白了,也就乖乖巧巧点点头,“姑娘说得是,夫人往后能过得不难过就最好。”

  “晓得你贴心,这些日子帮我看着点家里人,我娘做什么干什么要是有人多说闲话,先把人捆了再告诉我来,我挨个收拾。”

  孟半湮没打算同家里人一个一个掰扯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必要。有些事想不通没关系,打上几顿也就通了。要是再不通,那就卖了了事。

  总不能让自己母亲因为几个多嘴多舌的奴仆,在家中过得不自在,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孟家因为王春华要再嫁不消停,另一头的张家也在忙着。

  那天孟半烟上门把给亲娘准备的地契房契摆出来,原本张杨早就准备好的聘礼就不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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