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笺小笔
他在鬼门?关前,做了那样一个恶梦,几乎夜不能寐,就怕预示着些什么。
眼下看不到她的身影,心里更慌乱了。
李乾的面色一僵,轻叹道:“年前传来?你的死讯,我信以?为真,把放妻书给她了。”
所以?,她没事。她只是走了。
秦陌提起来?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洛川王府门?前,所有仆人热泪盈眶地排列在门?口等他。
秦陌抬眸往内扫过,只见院里的偌大?的府邸,满庭的芬芳,在他眼中,却似空无一物。
春月暖阳如幕洒下,满园芳菲,灼灼烈烈。
秦陌迈进屋门?,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空荡荡的主屋。
沙场上,那位所向披靡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愣愣地,静站在了主屋前。
屋里仍然打扫地十分干净,点着最?常用的安神香,浅淡温和。
其间不掺杂一丝魅人的气息,她的味道,早已散干净。
床幔上,流苏静静垂落,再不会受到少女轻盈的脚步,带起的短风搅扰。
窗台前,那两盆她悉心照顾的异色山茶,终于,开出了第?一春的花。
第069章 第 69 章
她曾一直盼着它们开花。
每回从榻上苏醒, 都会趿鞋先跑到窗台前看一眼,满怀期待之?后,眼底叠着重重失望而归。
秦陌走上前, 轻抚了?抚其中一朵白底泛粉的六角花冠,几?乎可以想象,若她在此, 看到此番美景, 该会有多么开?心。
他完全理解她的离开?。
他的死讯传回长安已有半年?, 若是她还在这儿,他反而还会觉得奇怪。
只是这偌大?的主屋,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实在是显得冷清起来。
一缕清风穿过窗扉的罅隙掠了?进来,内屋前头的珠帘轻轻摇晃。
他回过头,恍惚间, 彷佛看到了?她纤细的身影打帘出来,澄澈的目光忽而发亮, 语笑嫣嫣,冲着那?盛开?的山茶花飞奔而来。
而后在他眼前, 化成了?一缕轻烟。
秦陌一时间心口大?恸, 面上的镇定, 几?乎要?维持不住。
邹伯命人将清洗风尘的热水提入耳房, 只见秦陌坐在了?拔步床边,盯着床褥出神。
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不论是妆奁内他送的珠钗, 还是柜子里他给她新做的衣裙, 只拿了?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长枕。
元吉上前低声唤了?他一句:“爷?”
秦陌低低嗯了?一声。
“水已经?打好了?。”元吉躬着身子,等待着秦陌起身, 为他更衣。
秦陌摆了?摆手,只道他自己来。
元吉与邹伯对视了?一眼,默然带着打水的家仆齐齐退下。
秦陌走进了?耳房,缓缓卸下外衫,身上层层叠叠的纱布绑带,露了?出来。
他浑身都是伤,能活下来,皆是命硬。
军医严词要?求他需再将养一段时日,才能返程归京。可秦陌每每想起自己那?虚虚实实的梦境,心脏便一阵紧抽,怕极了?那?一道破空而来的利箭。
他的梦真真假假,有些场景与现实几?乎重合,有些又?截然相反。秦陌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古怪,却?也不敢拿她的安危当作?儿戏。
他着急忙慌地?赶回了?长安,第一眼没?看见她时,当真是心急如焚。
结果,她安然无恙,只是离开?了?。
独自一人处理伤口,总是更磕磕绊绊一些,秦陌从耳房返回,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漫漫长夜的卧室,越发显得人去楼空。
秦陌坐到了?她平常最喜欢犯懒的那?张摇椅上,长久无声,整个屋子,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他闭上眼,却?入了?一个梦。
当秦陌在梦境中缓缓将眼睁开?,他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屋内八百里加急的士兵满身风尘,以头抢地?,哽咽道:“陛下,秦元帅,殉国?了?......”
李乾坐在御座前,猛然起身,整个身形晃了?晃,一下从座上摔了?下来。
秦陌刚想抬脚进门,眼前的画面忽而一转。
洛川王府的白?幔高挂,整个长安都在下着鹅毛大?雪,雪花与丧布重合,将整个宅院,包裹在了?一片凄然苍凉之?中。
秦陌听到了?人声,向右看去,只见李乾将放妻书交给了?兰殊。
她一见那?熟悉的字迹,眼眶便通红起来,却?不肯离去,连尊卑礼仪一时也无暇看顾,直接将那?锦书塞回到了?他手上,背对他起身,抽噎道:“我不用他为我想这么多!”
“他走前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一天不见到他,我一天都不会离开?!便是尸首,我也要?等他回来......”
“子彦已经?尸骨无存,你怎么等,如何等,你还要?等一辈子吗?”李乾痛声道。
兰殊短促的沉默,吸了?吸鼻子,仰起了?头,“便是留下来一辈子当寡妇,也是我自己愿意。”
后来的每一天,她一滴泪都没?有再落,悉心照顾骤闻噩耗病倒的长公主,尽心尽责,打理一蹶不振的府邸上下。
直到来年?的春天,燕子归巢。
她在城门前,见到他活生生地?回到了?她身边。
那?双外柔内刚的莹莹双眸,终于难以克制地?,洒落了?一地?的泪。
他劫后余生,再看见她飞奔向自己,抱着他喜极而泣,目不转睛地?将他凝视着,红扑扑的眼眶里,只有一个他。
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难以在这样的痴情下无动于衷。
何况,他早就沦陷了?......
将士归家,洗却?风尘,当她在耳房为他宽下冰凉的铠甲,却?见他身上遍布着绑带,眼里的金豆子,再度不由自主地?坠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
男人皱起了?眉头,越发见不得她落泪,感觉每一滴都跟一把刀子似的,尽往他肋下戳。
他伸出指腹,去擦拭她的下眼皮,她却?似经?不起人哄,哭得愈发凶了?起来。
他只好将她的腰身一揽,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下她的唇。
男人此前从未主动亲过她,女儿家一下止了?哭声,愣愣看了?他一会,小脸通红起来。
他搓了?搓她的脸颊,看得入迷,不由再次倾脸。
她却?一转面容,义正言辞道:“先洗漱,还要?给你换药。”
他目光闪过了?一丝被拒的不悦,她不管不顾,拽着他往浴桶去。
他并不盼着她为他负伤难过,却?又?贪恋她帮他缠纱布打蝴蝶结的感觉。
她为他穿好外袍,迟疑了?会,脸颊犹如胭脂扫过,问道:“我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他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这大?半年?,她只得了?一次机会,得以在皇宫往前线传达的密函中,夹杂了?一封送给他的家书。
只一封,却?整整一沓纸的厚度。
女儿家迎上他直勾勾的视线,一时间脸红更甚,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她知道自己啰嗦,他远在前线,本不适宜牵挂过多,也没?心思?儿女情长。
可她一落笔,总是有说?不完的废话,写来写去,又?都是家长里短。
她红着脸问:“是不是很多人笑话?”
男人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神情,“真没?有?”
“没?有。”
女儿家两撇蛾眉微微蹙起,反而不乐意起来,“那?你怎么一封都没?回过?”
他看了?眼她撅起的小嘴,沉吟了?片刻,望向她澄澈如两汪清泉的眼眸,“我没?有时间看。”
她巴掌大?的芙蕖小脸一下垮了?下来。
他牵过了?她的手,“生气了??”
女儿家看他一眼,略有哀怨,可心里想起他身上的伤,几?不可闻地?咬了?一下唇,目光的焦点着落向了?别处,勉力摇了?摇头。
他也不是出去吃喝玩乐才没?空,她需要?通情达理。
可要?她昧着良心说?出一点儿也不遗憾的话,她也实在做不出。
毕竟她为了?给他写信,每天都坐在书案前好几?个时辰,只为了?模仿他的字迹。
她想象过无数遍他拆开?信封后目露惊色的样子。
却?不料他根本不知情。
男人见她神色勉强,搂住了?她的腰,“不然我现在看?”
她没?有耍脾气地?推开?他,也还是没?有看他,微不可察地?努了?下嘴,垂眸道:“也没?写什么大?事,不看也罢。”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是口是心非的嗔声。
偏偏他一副听令的模样,点了?点头,“不必看的话,那?要?不要?还给你,都还没?有拆?”
话音甫落,男人彷佛听到了?她磨牙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女儿家着落在腿上的双手,已经?紧紧攥起。
芙蓉面上却?笑意牵强:“也好。”
她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离开?他的怀抱,询问他把信收在了?哪里。
“就在书案上。”
她走过去,整个书桌都翻了?一遍,却?不见有信件的踪迹,“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