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笺小笔
兰殊沉吟了会,笑道:“娘亲还?在旁边呢,叫她听了,肯定又要骂我?胆大妄为,什么?事都敢出头了。”
兰姈轻点了点她的脑袋,努嘴道:“娘亲对你一直都是爱之深,责之切,心里却比我?们几个,都要更疼你。”
兰殊捂了下额头,笑了笑,心里不由自主追忆起来。是啊,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则一反常态,总是严母慈父。
但又比之旁人?,更加幸福美?满。
父母郎才女貌,恩爱非常,几个孩子相互打闹,感?情甚笃。
却因一场惊变,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两姐妹在玉清观上完了香。
兰姈转头又拉着她去了相国寺,说自己好不容易求到了一条在正厅大佛眼皮子底下的顶带穗子。
想把她的名字写?上去。
兰殊笑道:“那穗子千金难求,你不写?姐夫,不怕他吃醋吗?”
兰姈瞥她一眼,“他比你安分多了,孩子也比你听话,整天也都在我?眼皮底下转悠,看得?到,管得?着。唯独你,不让我?省心。只能?叫神明,多帮我?照看着点。”
兰殊一点儿也不愿同秃驴打交道,可也不想扫姐姐的兴致。兰姈将她生拉硬拽到了相国寺,一进?庙宇,便同大师提供了兰殊的生辰八字。
那监寺的大师却轻皱眉宇,双手?合十道:“崔二姑娘的名字,早已在台上供着了。”
两个兰面面相觑,皆是吃惊。
兰殊跟随大师走到了大佛眼底的台前,仰头遥遥一望,果真发现了自己的名讳。
底下注明上供的日?期,竟是庆元一年?,迄今已有七年?。
大师拿来了上供的功德簿子,翻到记载她名讳的那页,七年?,每年?那位供奉者前来捐功德,大师都会让他重新写?出今年?的祈愿。
而他每年?写?的,都是同样的四个字。
寿比南山。
大师微笑解释道:“贫僧一开始看到这句话,原还?以为这盏灯,供的是一位老人?。”
今日?始知,竟是个年?轻的姑娘。
兰殊看着那簿上熟悉的字迹,眼眶稍红,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样祝福老年?人?的词汇,总感?觉像是故意的揶揄。
兰殊都能?想象出当年?的少年?,站在佛像前,对着簿子稍一思忖,提笔落下这词时,唇角浮起的那抹吝啬少见的笑意。
而这样的揶揄,从年?少至长大成人?,他自己悄悄写?了七年?。
兰殊凝着那“庆元一年?”看了许久许久。
“我?感?觉你好像对长寿有执念。”
“如果我?有九两,你有一两,我?们合一块就是十。”
“我?拉着你走上去,应该能?给你添点重量。”
那个牵她走上了长寿坡的少年?,在同样的那年?,听闻这相国寺大佛前的穗子,也是一等一的灵物。
费尽心思,求得?一缕。
这样常伴青灯古佛,就在佛祖眼皮底下盯着的圣物,旁人?都巴不得?写?上自个的名字,恳求佛祖庇护自己。
而他二话不说,提笔落下了她的姓名。
我?对佛祖别无所求,只愿他保你一生,平安顺遂。
第113章 第 113 章
兰姈探首看?向了那功德簿子上的字迹, 大气不失清隽,应是出自一名?儿郎手上,甚至能从他每年愈发沉稳的笔锋中, 看?出他心境的一种长大成熟。
只是一过经年,他年?岁渐长,愿望始终如初。
兰姈隐隐猜出了这人是谁, 转过眸, 正想同兰殊开口, 只?见那?厚厚的功德簿子上,骤然?落下了两滴泪水。
兰殊一吸鼻尖,连忙擦了擦眼角,将簿子还给大师,以免再度溅坏了上头的纸张。
兰姈诧异地?环上了兰殊的肩膀,轻拍了拍她的肩背抚慰, “这是怎么了?”
兰殊摇头摁了摁眼眶,苦笑道:“发现了一个大傻瓜。”
兰殊抬首朝着那?垂直的穗子望去, 不由想起邵文祁那?挂了满树的姻缘牌。
师兄忙活大半天?,都?知道暗示她去发现他的心思, 避免一番心血白费。
秦子彦却笨的很, 这么多年?, 从没想过告诉她。
就好像只?要她过得好, 知不知道无所谓。
兰姈叹息道:“当年?你俩和离,你说他不喜欢你。如今看?来,只?是年?少太含蓄。”
“好在现儿也不算晚,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兰姈问道。
兰殊沉吟良久, 道:“我不值当的。”
她不当值得他这么多年?的牵挂的......
兰殊原以为秦陌是个断袖,原以为他对?不起她, 原以为自己上辈子救了他一命,这一世在他这儿借点权势,保护家人,怎么也谈不上过分了些。
她原以为自己是在同秦陌化干戈为玉帛,可当她逐渐醒悟出前世另有隐情,如今回想,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何其自私。
如果秦陌没有背叛过她,这一世,他一开始,也只?是个毫不知情的懵懂少年?。
她明明在前世就已经知晓了是爹爹害他出塞作质,导致他性情大变。她还是利用了他。
甚至,还口口声?声?要同他做朋友。
她就不想想,即便她想同秦陌和解,那?他就一定会愿意吗?
那?柄伴随他出塞的匕首至今还在他床头放着,他又何曾,说过原谅爹爹的话?
她却还在他年?少无知的情况下,令他有了庇护她一辈子的想法。
试问,兰殊如何承得起?
兰姈一时不解她此言何意,握着她的肩膀,皱眉斥道:“胡说什么?殊儿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
她望了眼那?功德簿子,“何况王爷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连他们这些旁观者,都?深刻感受到了。
兰殊眼眶湿润,只?摇头笑了笑。
那?只?是他还不知晓她是谁的女儿,如今他全然?已经知情,当不会再选她了。
兰殊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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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从相国?寺出来,便与兰姈分了道。大半年?没回京,她想去趟崔府,探望一下老太公。
兰姈道了声?也好,犹记得她上回去看?望他老人家,他还念叨兰殊来着。
兰殊笑了笑,“我现在就亲自去让他念叨。”
她目送姐姐提裙上车,并没有告诉兰姈,她去找太爷爷,是为了询问当年?爹爹与沈太师的关系。
姐姐与弟弟们对?于爹爹的事情均不知情,兰殊也不想惹得家里更多人伤心。
她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难过,却不知一些终该浮出的真相,是瞒不住的。
那?些在乎她的人,只?会更心疼她总是独自一个人,默默渡过那?些无人倾诉的黑暗时光。
兰姈的马车辘辘走在赵府的路上,半路,被两个便装的大理寺官员截下。
那?官员靠近车帘,先朝着皇宫的方向揖了一揖,小声?恭谨道:“奉圣命,密查隆庆十八年?崔墨白渎职一事,还请崔大娘子,同下官走一趟。”
兰姈心头莫名?一咯噔。
对?方温言道:“崔大娘子不必惊慌,赵大相公如今正在大理寺。”
那?两官员领着兰姈的马车前往大理寺,回头望了眼崔二?姑娘去往的方向。
他们原是被要求将崔墨白四位子女都?带回大理寺,但兰殊去的地?方,恰恰同这件案子的主审官洛川王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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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爹爹认罪伏首,从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句冤。
兰殊知晓真相后,一直以为是爹爹心怀不忍,独断专行。此时再想,爹爹爱民如子,但他一生亦是恪尽职守,当日带她出去看?病,面对?那?么多灾民,他也是偷偷拭泪,恨自己无能为力。
如果崔墨白早已决定一意孤行,那?他既知粮仓里有足够的储粮,一早便该放出去了。
何苦忍到了大旱后期。
同兰殊有相同疑惑的,还有翻阅了那?箱子禁卷的秦陌。
在那?些封存的卷宗里,字里行间,一位温柔细心的江南大吏,随着他一桩桩一件件的行事政绩,跃然?纸上。
崔墨白在比启儿还要年?少的时候高中状元,是大周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
他心怀正义,为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却从来不凭着一腔性情行鲁莽之?事,谨慎而洞察入微。
作为新朝第一任状元,崔墨白当封六品官,直接入翰林院深造,留在上层做学问。可他主动请缨去下层做县令,一生追求,便是替民做主,为民伸冤。
崔墨□□明能干,政绩斐然?,从县令一路升上抚台,期间种种记录,都?表明他是一个实干为民的好官。
他待下也十分温和,只?要不是什么大错,几乎从不出口训斥,只?会想法子帮忙弥补。
秦陌读到他如何帮手下遮掩打坏衙门水缸一事,不由联想到他在家里,绝对?也是一个慈父。
否则怎能养出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兰殊。
秦陌唇角不经意浮出一抹笑意,再往下看?,发现崔墨白虽然?仁慈,但在做事上,规矩却从来不省,一言一令,都?要求留下记录,甚少允许下头越章办事。
秦陌的眉宇微蹙。这样?一个行为准则的人,他会在没有收到确切的指令前,便打开粮仓吗?
崔墨白做为江南筹集粮饷运送前方的枢纽官,在饥荒出现之?前,他从来没有缺空过前线一笔粮饷,允诺的数量与时间,一直都?是说到做到。
他是爱民如子,但他也不像会全然?不顾前方战士的人。
秦陌翻查笔录,发现东窗事发之?时,崔墨白下狱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正是崔家老太公。是他发现粮饷没能及时供应,也是他,保全了崔墨白的后人。
兰殊来到院前,并不知太爷爷院中已有客人,老管家刚同她汇报完老太公还在午休,她提裙迈进院槛,秦陌坐在院中的石桌前,转过头,同她四目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