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笺小笔
秦陌步子惯往的快,兰殊在后头追得十分艰难。
少年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穿过?垂拱门前,天空忽而?下起了星星点点的白雪。
元吉撑着油纸伞,远远看到他出宫的身影,大步流星过?来接他,秦陌抬头望了眼?天空,不经意回?眸,看到了驰道远处那?道追着他来的小小俏影。
秦陌眉头微蹙,劈手接过?元吉手上的伞,令他把车驭来,自?个儿站在垂拱门前,等了等她。
兰殊好不容易追了上来,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笑着喊了他声世子爷。
秦陌心口一抽,回?想之前在南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听她喊二哥哥,一时间变回?了生分的称呼,少年心里莫名有些抓不着的空落感。
秦陌将伞往她头上移了几分,目光瞬向她手上的大氅,语气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拿回?来了?”
兰殊弯起眸来,笑容十分纯真,“我?觉得好看,适合你。”
秦陌被?她的笑纹照得恍了会神,注意力忍不住停留在了大氅上,似问非问道:“适合吗?”
兰殊摸了摸上头的绒面,捣蒜般点了点头——乌漆嘛黑的,可不就跟你的心肝儿一样吗。
“而?且我?突然记起我?还欠你一件衣服,借花献佛,可以吗?”兰殊道。
她要?不提这茬,他都忘了。
秦陌呵呵了声:“不可以。”
兰殊瘪了瘪嘴,他虽表现的不喜欢,却没有叫她退回?去。
天空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雪花,兰殊抱着大氅,跟在他旁边。
兰殊的步子慢,走着走着,总是落后他小半截。
兰殊跟在他身后,没头没脑地说起小时候自?己很早就发现自?己不能?吃鱼,因为阿娘总逼她什么?都要?吃,后来除了鱼,仍然什么?都要?吃,她一直不爱喝牛乳,却每天都得喝一大杯。
她叽叽喳喳道:“但我?打小长得高?!”
兰殊猝然欢欣的语调,勾得秦陌侧了眸,望见她的鬓边已经沾染了星星点点的雪花,他才发现她步子是真的慢,轻啧了声,缓下了步伐。
他尽可能?地与她保持同步调,垂眸盯向她毛茸茸的头顶,嘴上不忘讥诮,“高??”
兰殊仰脖看了他一眼?,干干咳了声,“我?十二岁前,真的比同龄的女孩子都高?,和男孩子一样。可惜后来营养开始往别处长了,但我?也算是姑娘里高?挑的了,是你太?高?了,才显得我?个小。”
她总结道:“就是从小不挑食,我?才发育的好的。”
“发育”两个字眼?飘入少年的耳畔,引得他目光无意识从她的头顶往下,打量到了她全身。
兰殊似有所感,迎上他将将瞬下来的考究目光,双靥绯红,忙将怀里抱着的大氅严实拢了拢,遮挡了胸前的高?耸之地。
她不遮他还没想过?一些有的没的。
她一遮,反而?欲盖弥彰起来。
秦陌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梦境里那?副令人销魂不已的娇躯,两处山峰入云,中?间是深陷的低谷。
秦陌连忙撇过?眼?,压制住心口猛然冒起的那?阵熟悉抽搐,非礼勿视地干咳了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兰殊连忙抓回?她的初衷,谆谆教?诲道:“爱之深,责之切。”
“娘娘刚刚只是希望你饮食均衡,吃得白白胖胖些。你现在本来就太?瘦了,风一吹就会倒似的,男孩子要?壮实些看着才有力气。”
兰殊诚心诚意地教?育着,“世子爷应当珍惜父母在的时光,我?想要?人唠叨都还没有呢。你已经很幸福了,对?比我?,太?子殿下,昌宁小公主,还有小侯爷傅廉......”
兰殊说着说着,不由咂了咂嘴,这么?看,东宫还真是一所孤儿院啊。
兰殊自?认为自?己言辞表述十分到位,可少年却断章取义?,只把重点听在了她上一句的最后一句,“你说我?没有力气?”
话音一圃,少年冷嗤了声,换了只手撑伞,另一只手,直接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兰殊:“......”
秦子彦,你这个幼稚鬼。
透着些衣襟勒紧的喘不过?气,兰殊温言道:“世子爷,我?知道您是看我?走累了。您若想怜香惜玉,能?不能?温柔点?比如,别用拎,用背?”
想得还挺美。
秦陌凉凉瞟了她一眼?,将她放了下来,兰殊侥幸脱困,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
腰间忽而?被?他的手臂一捆。
不是温情的背,不是柔情的抱,也不是霸道的扛。
秦陌单手将她头朝后的,别在了腰边,跟捆了条棉被?似的,稳稳当当,提出了宫门。
“你刚刚说谁风一吹就倒?”少年小心眼?的熟悉嗓音,从头顶缓缓飘来。
兰殊低头捂脸,遮挡住一路宫人侍卫看戏偷笑的目光。
“我?说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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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才回?京。
兰殊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回?了崔家,看望乳母与两个弟弟。
面对?崔家祖母第二回 ?旁敲侧击,要?她帮衬那?杀千刀的大姐夫郑祎,兰殊嘴上应付到位,出崔氏宅门后,便马不停蹄去了郑府,探望兰姈。
一入门,刚转过?长廊,便叫兰殊看见院子里,府中?素日受宠的一位姨娘正端着点心,缠在郑祎身边,眉眼?含泣,控诉他已经好几日没来她屋中?。
郑祎被?她的娇娇软语惹得生了两分怜惜,正环上她的腰安慰,长廊另一侧,走来另一位素昧谋面的姨娘。
那?女子不过?朝院中?瞥了眼?,郑祎神色便慌乱起来,见她红了红眼?眶,扭头而?去,他将怀中?美人一丢,连忙追了上去,“茵茵,茵茵你误会了!”
若是兰殊没看错,那?女子侧身刹那?,狐裘下的小腹,已经直直隆起。
兰殊不可谓不吃惊,一进兰姈的屋中?,便迫切地询问起来。
兰姈道:“那?是夫君新纳进门的柳姨娘,柳茵茵。”
兰殊从兰姈的口中?得知,那?新入门的柳姨娘手段极好,不过?进门半年就怀上了子嗣,宠冠后院。
玉裳端来一杯姜桂热茶给兰殊去去路上的寒气,直直埋汰了声:“她还把管家的活计都给占了!现在府上的人,都只知柳姨娘,不知姑娘。”
“玉裳。”兰姈双眸瞬了她一眼?,警示她不要?在兰殊面前抱怨。
玉裳咬了咬牙,只得退到一旁拨炭。
兰姈转过?头,与兰殊笑得宽心,“不掌中?馈也挺好的,我?倒是落了个清闲,时常都能?出门喝茶了。”
兰姈说了一半,又瞒了一半。
柳姨娘的到来,让她彻底失宠是真的,而?她是赵桓晋送给郑祎的,她却没说。
自?那?夜与赵桓晋不期而?逢,一想到他那?双幽幽沉沉的双眸,兰姈心里便一直都十分不安,不知他会发疯做什么?。
赵桓晋请郑祎去府中?吃饭那?天,她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郑祎就带了个柳茵茵回?来。
郑祎昨晚醉宿赵府,和赵相公正要?纳入门的妾室春宵一度,第二天被?赵桓晋捉奸在床,竟没有责罚他,反而?大方地把人送给了他。
郑祎自?以为受到了赵尚书的赏识,对?柳茵茵也是千恩万宠。
兰姈惴惴不安,不知道赵桓晋接下来会做什么?。
然而?自?送妾之后,赵桓晋未再有过?别的举动,她在郑府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太?平。
柳茵茵将后院那?帮姨娘斗得鸡飞狗跳,对?她却很是尊重,虽夺了她掌中?馈的权力,但她正室院里的一应用度,从未减少分毫。
郑祎一门心思也都在柳姨娘身上,大半年,都没空打骂过?她了。
兰殊虽不知个中?关节,单凭那?柳茵茵不可能?隆起的肚子,就知道事有猫腻,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兰姈不愿说,她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她可不希望大姐姐发现她曾找过?赵桓晋,还出卖了她。
要?叫兰姈知道她竟在背后撺掇这等悖逆伦常的事,兰姈非得一巴掌拍死她不可。
兰殊且听且看,只要?赵桓晋心里还有姐姐,只要?她能?把秦陌哄得站她这边,就一定能?把兰姈拉出郑家这个虎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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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回?家探望的这天,华圣手正好来了东宫,询问昌宁的功课。
李乾知晓秦陌在南疆受了伤,目前虽已无大碍,但他还是忧思关切,紧着要?华圣手赶忙帮他检查一下,看看伤口是不是都愈合到位了。
秦陌只觉得李乾大惊小怪,却也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华圣手到了屏风后,让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伤口。
期间,秦陌又寻机咨询了华圣手,可在外头遇到过?梦魇之人。
华圣手见他伤口愈合得不错,点了点头,“自?然有。”
秦陌短促的沉默,一本正经问道:“可有被?春梦魇住过?的人?”
华圣手指令他转了个身,冲他笑了,“做春梦,乃人之常情?”
少年却愁眉紧锁,道:“如果总是梦见呢?而?且,都是和同一个人?”
华圣手扬了下眉,挑眉入鬓,满脸不可思议了会,“那?他是有多喜欢那?个人,才会夜夜梦见她?”
秦陌:“.......”
华圣手检查完毕,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少慕艾是正常的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秦陌:“.......我?没说是我?。”
华圣手眯了下眸,“我?也没说是你啊?”
秦陌:“.......”
华圣手歪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你梦见谁了?”
秦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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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垂落,金色的光泽照在青石板前的积雪上,莹莹润润。
秦陌转过?长廊,走在了前往掬月堂的路上。
回?京之后,秦陌与兰殊约定每日傍晚,他若是无公务在身,都会过?掬月堂来同她一并吃晚膳,避免李乾见他对?她不理不睬,又来唠叨他。
冬日的夜色来得快,屋里已经亮起了烛火。
远远看到窗前那?伫立于案桌前的纤细身影,华圣手那?一句“年少慕艾”,霎那?间在少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