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笺小笔
兰殊在?她八爪鱼般的缠绕下,艰难地不忘使命,把?食盒放到了秦陌面前。
秦陌已从院正?使口中得知了他们仨是青梅竹马,现儿一看,关系匪浅,交情不只是甚笃可喻。
薛长昭所属的薛氏家?族外交人脉广布天下,历来任职国朝驻外游使,专门游历大周域外诸邦,寻找外贸商机,与秦陌同属枢密院。
两年前,薛长昭与卢梓暮成婚,薛父刚好升任西?北游使,奉命出使塞外。薛长昭作为副使,带着卢梓暮随父离京,沿着丝绸之路,一路走出了西?域,通往罗马。
如今高句丽来使大周,薛氏一族作为两国昔日使臣,自然也要回京,参与盟约谈判。
薛长昭随父千里迢迢从域外归京,卢梓暮一回门省完亲,便吵着想见发小兰殊。见薛长昭奉命来梨园同枢密院院正?使述职,她听?闻秦世子正?陪同院正?使监工梨园修葺,死赖着要跟过来。
非要见见兰殊嫁的人怎么样。
秦陌也不知卢梓暮看了他之后?到底觉得怎么样,但在?他们四个人中,秦陌俨然成了一个外人。
午时共膳,院正?使临时受召入了宫,留下他们几个年轻人。
四人齐聚一堂。
秦陌低头刚夹了块酥炸黄花鱼,只见兰殊仔细将荷叶鸡的鸡胸肉都挑了出来,放到了卢梓暮碗里。
卢梓暮则把?鸡翅给了兰殊。
薛长昭拆下了两个鸡腿,一个给了梓暮,一个给了兰殊。
兰殊夹起鸡头,梓暮摘出鸡爪子,一同朝着薛长昭碗里丢了去。
三人相顾,恍若回到了童年,不约而同想起了儿时的不少往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俩都知道兰殊不能吃鱼,习以为常地陪她一起不吃。
那么大盘黄花鱼,端端正?正?摆在?秦陌面前,倒像专门为他一个人准备的。
秦陌一时失了两分胃口,将那酥炸鱼夹在?了碗里迟迟未动,抬眸再瞥了眼那荷叶鸡,却只剩下空空荡荡的骨架子。
他不知他们在?吵吵闹闹笑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少年抗议般地蹭了下耳朵,厌欠他们的喧哗,以及,掀起眼皮,漫不经?心看了眼旁边的少女。
崔兰殊的笑容,突然间变得有些刺目。
秦陌睨了她一眼,冷不丁在?心里嗤了声,她素日不是最?喜摆出一副端庄识礼的样子吗?
怎么能笑成这样?
前仰后?翻的。
两只眼睛一张嘴都弯成了没缝的月牙,像三枚月钩子映到了脸上。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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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
薛长昭见正?使迟迟未归,便同秦陌坐到了一旁太师椅前,一壁喝茶,一壁闲聊起近日的一些时政。
兰殊在?旁为秦陌侍茶,卢梓暮拉过她的手,想带她到外头去逛逛。
梨园后?山便是皇家?猎场,现儿正?是野杜鹃开得正?盛的时候,漫山遍野,烂如云锦。
卢梓暮拉着她的手就想往外去,兰殊却顿了会,先用目光请示了一下秦陌。
秦陌微一点头,兰殊才放下了茶水。
卢梓暮是个没心没肺的,从不担心自家?夫君饿不饿渴不渴,想做什么也从来不问他,薛长昭抬眼见兰殊对秦陌像是对待一个东家?似的,不禁蹙了蹙眉间。
两个小姑娘一出门,便一路朝着后?山猎场散步而去。
卢梓暮喋喋不休地说起她这两年在?境外的所见所闻,以及嫁入薛家?以后?,那一家?老小在?后?宅的那些鸡飞狗跳、勾心斗角。
兰殊听?她说的跟看戏般,绘声绘色,忍不住掩袖笑了笑,“我之前还担心你会是个吃暗亏的,现在?看来,你挺看得清楚后?宅那些事呀。”
卢梓暮撇了撇嘴,天真?烂漫道:“我哪里看得出,都是朝朝和我讲的。他们一家?子人多嘴杂事可多了!我可处理不来,都是叫他打头阵的。”
卢梓暮已为人妇两年,归来还是这么一副随心所欲的少女模样,足见薛长昭把?她保护得很好。
兰殊欣慰道:“小时候就觉得你俩凑一对好,现在?觉得我那时眼光可太准了!”
比她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准多了。
想当年“朝朝暮暮”,还是兰殊先打头叫闹起来的外号,结果真?把?他们叫成了一对。
卢梓暮双靥不可避免绯红起来,羞臊地望向前面一排杨树林,忽而笑了笑,指着那刚冒着绿芽的树杈,转移话题道:“阿殊当年就是在?这里遇到秦世子的?”
卢梓暮一成家?就被迫跟着薛长昭离京出域,直到兰殊成亲两月后?,她才收到那封跨越山海寄来的婚帖。
没能及时参加发小的婚礼,卢梓暮心里不晓得有多遗憾。对于?兰殊信里所提的“杨树林下,一眼万年”的场景,她一直好奇不已。
兰殊神色僵滞,仰头朝着那熟悉的杨树林里望了去。
山岚簌簌而起,树叶沙沙作响,倒映在?地面的树影斑驳,摇曳着星星点点的光。
兰殊的思?绪一下被勾出了天际,蓦然回想起那一日,天气也如今日这般,仰头一望,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要不是平阳伯家?的二?公子直直冲他讷然了声秦世子,她那时根本想不到,眼前的少年郎,就是那个敌国愿用黄金万两,两座城池悬赏的少年将军。
兰殊原以为,能以这样小的年龄,闯出这么大的名声,他理应天生比他们多了三头六臂才是。
再不济也是个小巨人,而非如此眉清目秀,身姿青涩削薄,和所有同龄少年郎一样。
那时的兰殊年已十?四,崔氏刚把?她放上台面,就已名动京城。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儿郎无?数,其中,包括了不少纨绔子弟。
那年吐蕃使者来朝,皇庭在?梨园设宴,邀百官赏春。一群儿郎冲入了围场狩猎角逐,兰殊遭到了平阳伯二?公子的设计,在?丛林里迷了路。
平阳伯二?公子曾于?赏菊宴上对兰殊一见钟情,奈何?崔氏想把?兰殊嫁入公王以上的门第,伯二?公子上崔府提亲失败,相思?难耐,企图将兰殊与他困在?一处,借此损毁兰殊名誉,逼她就范。
恰在?这时,秦陌于?一旁纵马路过。
少年手握长弓,一箭朝着他们中间的前方破空而出,以射杀山鸡之举,阻挡了平阳伯二?公子对她的冒犯。
秦陌年少成名,在?同龄人中素有威仪,伯二?公子一见他,如见了阴差一般。
那骏马上的少年郎面无?表情,凛凛目光从他们身上探视而过,又?从箭筒拿出了一枚矢羽,拉弓指向了二?公子,冷冷道了句,“让开,你后?方有只野兔。”
平阳伯二?公子识相往后?一退,连滚带爬,跌逃而去。
秦陌是真?的在?猎杀野兔。
少女却忽而闪到了他拉弓前,擦了擦此前被吓得红彤彤的眼眶,张开双手,双靥绯红地看向他,“可不可以放过它?”
秦陌箭在?弦上,看了她一眼。
那寒星般的视线不过在?她身上短暂扫过,兰殊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忙拿着团扇挡了下,糯糯道了句:“我属兔的。”
又?补了句,“再过一年,我就及笄了!”
说完,却不知自己在?画蛇添足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少年短暂的沉默,撤了弓,转眸,周围传来了侍女寻找兰殊的呼唤声。
他一拉马缰,马蹄原地打了个转,回头疾驰离去。
待一众仆人寻来,兰殊身边已没有任何?外男的身影,也没损毁任何?声誉。
后?来,赛场上打马球。
秦陌代表大周出战,领着球队一举胜过吐蕃,拿下了大半的彩头。
高台上,许多花红柳绿的姑娘挤着围观呐喊,兰殊亦在?其中。
就在?少年进了最?后?一球,朝台上扬起月仗示威之时,台上人潮沸腾涌动。
兰殊不小心被人推搡了一下,手中的帕子不甚掉落,一阵春风拂过,竟飞到了他的怀中。
少年探手一抓,并不知是谁的,下意识蹙眉抬头,朝着观赛台看了眼,却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个时候的她啊。
就像彻底掉进情网的猎物,从此,脱不了身了。
卢梓暮见兰殊眼底闪过一丝追忆,笑嘻嘻地摇了摇她的胳膊,道:“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上人,阿殊开不开心?”
兰殊被她晃回了心神,心绪百转千回许久,唇角露出了一点怆然笑意,诚然道:“开心。”
得知要嫁给他的那时候,兰殊是真?的很开心的。
这两辈子的那段日子,都是难得开心的。
毕竟,兰殊是成婚那日重生的。
而他,早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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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梓暮难得回京,一有空闲就缠着兰殊不放。
她小时候便是这样,明明比兰殊大了两岁,个子比兰殊娇小,性子又?比同龄人单纯,倒像是兰殊的小跟屁虫。
秦陌见她们亲如姐妹,不知哪儿冒出了一些给兰殊体?面的想法,梨园监工之事完毕,他便派人递帖,邀请薛长昭携妻入府吃宴。
便当是弥补他们当初未能参加兰殊婚礼的遗憾。
少年愿意在?她朋友面前给足她面子,兰殊意外之余,感激涕零,主动跑到书房与他商议了一下席面的安排,笑眯眯同他道:“这下太子殿下绝对寻不着您什么错处了。”
兰殊以为他是得了李乾的暗示,才专门给她充一下夫妻和睦的样子的。
秦陌愣了愣,并没有借机在?李乾面前装模做样的心思?。
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为了装样子,他好像也没理由这么做。
秦陌沉吟了好一会,低低嗯了声,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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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合,薛长昭拉着卢梓暮,身携厚礼迈入了朱漆大门。
李乾听?闻小夫妻请客吃饭,特地命宫人将席面摆在?了东宫的正?厅之内,以示隆重。
昌宁最?是喜欢凑热闹,一听?闻宴请的是刚从罗马回来的游使,席面还没开始,就已经?黏在?了兰殊身边等待。
卢梓暮以前只远远见过昌宁小公主,恭恭敬敬作揖行?完礼,两人一说话,却有些相见恨晚的投契。
都是直爽的性格,小姑娘们朗朗的笑声一下绕上了房梁,余音不绝。
席面还未开始,兰殊与昌宁坐在?一旁的瑶席上,兴致勃勃听?着卢梓暮说起她在?罗马那边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