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笺小笔
他的肩膀,是?她最信赖的地方。
可现在他的肩上,已?经?不再只肩负了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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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章肃长公主已?经?暗示秦陌不要再掺和联姻一事,少年却不肯听,今日更是?在蓬莱殿前,同那?帮一致同意和亲的老臣,争锋相对。
秦陌已?扎在前省多日未归,兰殊提着食盒下车,前来表达为妻者的关怀之?意。
刚到门前,今日当值的殿前侍头却说秦陌同中枢的几位宰辅为了公主和亲一事大?吵了一架,现下被陛下罚去馆阁自省了。
那?殿头亦是?章肃长公主提拔的人儿,见世子妃至,将她退请于廊下,如实相告:“世子爷坚决不同意公主和亲,一时情绪大?动,在大?殿上言行无礼,狂妄不羁,怒斥中枢只知?弄文舞墨,胆小窝囊!”
兰殊悚然一惊,那?殿头叹息道:“世子爷道高句丽年前递信来朝拜贺,只提及通商结盟,并未提及联姻。此时赭禾突然提亲,明显是?在试探我朝的底线,若叫他们以为大?周当前必须同他们结盟,必然增长他们占据东北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
“宰辅们反驳道我朝如今的形势,确需同高句丽结盟,既要联盟,自要许出诚意,况且赭禾只是?希望与大?周亲上加亲,又不是?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世子爷不舍公主远嫁,一时激怒,大?骂他们此时不过遇个高句丽都只想调和不敢反抗,他日若与突厥再战,岂不是?大?军一到,无不望风归降?”
“几位宰辅面上无光,险些被气?撅了过去,不惜碎首进谏,反斥世子爷不知?韬光养晦,年岁小小嗜战成性,一言不合便不畏兵戎相见,戾气?过重,若不早日规诫,他日必酿成大?祸!那?沈大?相公话音一圃,便要摘官帽撞柱,陛下为了照顾几位老臣的颜面,实在无法,不得不罚世子爷禁足藏书阁,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写百遍,以自省吾身,静心止性,估计这?几天,爷是?出不来了。”
兰殊站在藏书阁下,呆呆朝着那?不允探望的紧闭朱门凝了片刻,抬起螓首,只见塔状的藏书阁最上方,槛外云水空流。
一道颀长的身影站没站相地搭在危栏边,手握狼毫,正对着一卷长长的心经?,奋笔疾书。
少年的眉宇微微朝着中心凝聚,满脸都是?不耐烦,只在无意间垂眸的那?瞬,望见塔下的兰殊,他不由愣怔了下。
四目交汇,兰殊心里不由发笑,以他那?性子,便是?抄十年的经?书,也改不掉那?股与生俱来的戾气?。
有些人,生为国而战,杀伐之?气?,不可除,也除不去。
便是?这?股戾气?,令他将来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所向披靡。
思及战,兰殊又不免想起了上一世大?周与突厥及高句丽的那?些恩怨情仇。
她望着危栏上的少年,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其实,若要真的联盟,也不是?只有嫁这?一个选择,娶,何尝不是?另一个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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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探望不成,提着食盒回到东宫,也不想浪费这?一盒子的好吃食,她转过二门,朝着昌宁的院子里去,远远却在院外,听见了小姑娘的哭嚷声。
今年天气?回暖甚早,眼下不过三月中旬,墙头的桃花已?经?开始凋落,散了一地的残红。
昌宁遭到了软禁,站在院前,吸了吸鼻子,勒令门前把守的侍卫退下,“让开,我要出去!”
御前侍卫却齐齐扑地,在门前跪成了一排,恳求公主不要为难他们。
昌宁美眸圆瞪:“你们的首领呢?”
“傅大?人在御书房顶撞陛下,已?被停职候审了......”
顶撞陛下......
昌宁大?惊失色,勉力扶住了门沿,双眸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她已?然能?想象到,傅廉是?如何去跪求哥哥,不要让她远嫁和亲,乃至一时情急,叫哥哥看出了他们彼此间已?互通情意,生怕他再同她接触,才罢了他的职,让他不得再踏入东宫半步。
昌宁昨夜已?悲声痛哭了一夜,眼眶红肿,此时此刻,她失神?的眼中,再度蓄满了泪水。
她无声拭泪,上前俯身,将最前排的侍卫托起,开口?连嗓子都是?苦的,全都是?哑音,“我不出去了,只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侍卫心怀不忍,眼含沉痛,“公主尽管吩咐!”
昌宁昨夜已?想了一夜,眼里闪过一丝认命,泫然道:“麻烦你去一趟文昌侯府,帮我转告傅小侯爷——昌宁是?大?周的公主,一生衣食用度,皆受百姓奉养,便有责任,给?他们带来国泰民安......”
沉默片刻,昌宁适才掩去的泪光又泛了出来,续道:“小侯爷任天子近臣,保护帝王是?他的责任,昌宁乃天家女?子,联姻是?昌宁的责任。之?前在湖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就当是?我年小不懂事的玩笑话,请他忘了,切莫再为我冲撞陛下,昌宁,自愿去和亲......”
昌宁把话说完,泪流满面,转身便回了屋,狠狠关上了房门。
院前的桃花凋零散落,屋中沉闷的女?儿啜泣声听来是?如此绝望,犹如一块块尖锐的磐石,反复砸在了兰殊的心口?上。
兰殊的脚步不由停滞,再也走?不动道。
她怔怔站在了院外,望着那?雕花门栏后,光影映照下,女?儿扑地啼哭的身影。
银裳随在她身旁,见状忍不住低喃道:“圣人不是?最疼爱小公主的吗?竟软禁了她......平日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疼爱,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如何会?是?假的呢?
可兰殊也说不出驳斥帝王无情的话。
银裳听昌宁哭得碎人心肝,不由有些哀叹道:“大?周也不是?只有小公主这?么一个天家女?,赭禾王为何非要选她呢,明明公主已?有了心上人......拆散别人有什么好,不如答应换人,多得些银钱好处,不是?更实在吗?”
兰殊勉强牵出了一个黯淡的笑容,回首道:“傻银裳,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还能?叫事吗?”
赭禾执意求娶昌宁,图的从不是?嫡长公主的丰厚嫁妆,而是?大?周最中心的皇室权贵与她血脉相连,情深意重。
那?是?金银买不来的。
风簌簌而过,吹卷着地上粉红的残花,和着小姑娘的恸哭声,拂过兰殊的脸庞。
一股莫名的潮湿感蔓延而入,浸得她心底连带着一片冰凉。
银裳忍不住哀叹道:“就没有人能?帮帮小公主吗?”
没有吗......
她不就在这?吗?
兰殊怔怔失了神?,沉吟了许久,眼底忽而闪过了一丝决然。
她微微扭头,俯在银裳耳边,沉默了片刻,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坚定而清晰地道:“你去薛府找暮暮,就说我有急事请她帮忙,让她和朝朝明日亥时,一定来老地方见我。”
而后,兰殊打起精神?,唇角衔起了一抹温和笑意,提着食盒,款款朝着那?一群看守的侍卫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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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一轮明月高挂空中,文昌侯府,一派寂静。
傅廉坐在长廊上,手中握了一壶酒坛,仰头望向了溶溶的月色,蓦然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昌宁的场景。
傅父戎马一生,死在了最前线,追封文昌侯,配享太?庙。
子承父业,傅廉披孝入宫,替父领旨谢恩。
不过九岁就已?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章肃长公主怜他父母双亡,还决议将他养在宫中,做太?子陪读。
傅廉跟随内侍来到太?子宫中,最先见到的却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在门口?罚跪的昌宁。
她最近不知?从哪学会?了泻药的制法,使在了平日最爱打她手板的帝师身上。
帝师齐国公仍在厕房里蹲着,太?子殿下头疼得不行,不得不罚她作惩。
昌宁那?时才六岁,扎着三髻娃娃头,跪得十分板正,大?有知?错已?改的乖巧模样。
远远听见后方传来了脚步声,她好奇地回过头,便紧紧盯着傅廉身上的孝衣看。
傅廉幼年失怙,心中哀痛,也怕被人取笑没爹没娘,见她怔怔望着他,环手握臂,挡了挡自己身上的麻服。
昌宁呆了会?,道:“这?个哥哥身上的这?件衣服,我也穿过。”
“你的爹爹娘娘,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吗?”
那?天,太?子殿下侍奉于帝师床头赔罪,无暇见他,他陪着昌宁待在了廊下,眺望天上的繁星。
后来,昌宁经?常约他一起看星星。
她说地上的人儿那?么多,他们要扎堆,才更好被天上的人看见。
可后来有一天,他牵来两匹小马,正准备带她去山顶看星星。昌宁这?时已?经?随着李乾搬入了东宫,远远看见他,扭头却要跑。
他比她大?了三岁,早已?长成了身高腿长的少年郎,不一会?就在拱门前逮住了她,“你跑什么?”
昌宁的眼眸慌乱,觑他一眼,忙着掩袖,将自己的脸蛋一挡:“安嬷嬷说我与小傅哥哥都长大?了,男女?有别,我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老粘着你,找你玩,会?被笑话的。”
傅廉心口?一滞,哪里舍得不见她,辩驳道:“她不让你来找我,那?我来找你总可以吧?”
昌宁摇了摇头,“也不行。你以后不能?再随便来找我了,对我的女?子闺誉不好,我以后还要嫁人的。”
嫁人。
傅廉当时听她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不知?怎得,心里骤然就不舒服起来。
他在集市上见过不少新娘子出嫁的场面,大?红大?紫的,又好看又喜庆,但若要他像那?些送亲的人一般,把她塞上花轿,送给?一个别的男人。
傅廉不愿意,也不喜欢。
他一把扯下她挡在脸前的袖衣,正正注视着她,“那?只要我不以来找你的名义和你玩,是?不是?就不会?损你的名誉了?”
昌宁的眼眸亮了起来,“还可以这?样吗?”
而后,她便在东宫新选拔进来的那?一批侍卫里,看到了傅廉的身影。
他带了一包她最爱吃的腌梅子,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她门前,“我是?来上值的,名正言顺出入东宫,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昌宁轻哼了声,唇畔衔笑,就要抢他手上的梅子。
他扬手不给?,两人打打闹闹,连连的笑语,再度响彻了东宫的梁檐。
文昌侯府,夜深人静。
傅廉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府中的老仆忽而破例上前打扰,却说有客来访。
傅廉心里闪过一丝疑窦,不解道:“这?么晚了,是?谁还来寻我?”
“是?薛家的副游使大?人,薛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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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白?日里下了场密密麻麻的细雨,眼下雨势已?停,空气?中却悬浮着层层的薄雾,缠绵缭绕,五米开外,叫人看不清晰。
暮色四合,院门口?的守卫远远看见兰殊的身影从夜雾中逐渐靠近,连相抱拳作揖,“世子妃。”
兰殊唇角衔笑,再度将手上提着的食盒递与他们。
兰殊这?些天一直都会?来院里探望公主,把守的侍卫几乎成了习惯。她每次还会?给?他们带一些精致的糕点吃食慰劳他们,那?些吃食色香味俱全,侍卫们感激不尽,见她如见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屋内已?经?亮起了通明的灯火,昌宁正坐在桌前,抄录孤本药方。
作为大?周嫡公主,太?医院里珍藏的古籍珍本,她可以随便翻录,可一旦远嫁和亲,这?些东西?便不再是?她想见便能?见的了。
“也不知?道去了高句丽,我还能?不能?继续学医?”昌宁蘸了蘸笔墨,笑容间,夹杂着一丝苦意,“不过师父他云游四海,总会?有机会?来看我的吧。”
兰殊站在她身旁,帮她磨墨的动作一停,沉吟片刻,“公主真的愿意去和亲了?”
昌宁执笔的手一顿,又笑了下,“便是?不愿,又能?如何?”
“我是?公主,锦衣玉食是?我的命,政治联姻也是?我的命。”
兰殊挽着袖子,握着墨锭在砚上转圈,默然良久,轻声问:“如果这?条路一定通向死亡,你还信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