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好,好。”徐见敏咽了口唾沫,不敢直视姬萦的双眼,“我听说你?在青云山上遭遇了沙魔柯,你?是如何脱困的?”
“……自然是血战脱困。”姬萦缓缓说道,“末将每杀一人,便在心中记一个?数,为了从?青云山上脱困,末将一共杀了一百四十三人。”
“留下为我助阵的青隽将士,阵亡三十三人。”
“这?一百七十六条人命,”姬萦目不转睛地看着徐见敏,吐字如珠道,“末将全都记在心中。”
徐见敏被?她话语中的杀气所摄,一时间不敢开口回应。
姬萦却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兀自笑了起来。
“不过末将心想,以后日子还长,一定有算清这?笔账的时间。徐将军,你?说是吗?”
徐见敏强装镇定地含糊应了一声。
姬萦借口要回去处理伤势告退,徐见敏如蒙大赦,连忙让她去休息。
她走出帐篷的时候,门外的将士们再?次欢呼起来,众人爱戴的目光冲散了姬萦刚刚面对徐见敏的那种?恼恨,她挥了挥手,和众人打了几声招呼,独自返回了帐篷。
她脱下满是血垢的盔甲,就连贴身衣物都被?从?盔甲缝隙里渗进去的鲜血打湿了。她把因鲜血浸泡而变得沉重的衣物丢在地上,皱着眉头检查自己的伤势,又拿出霞珠给的药膏,确认记号没有被?动过后,再?开罐涂抹到伤口上。
姬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多,霞珠给的药膏很?快就见了底。她又拿出徐夙隐送的药膏,用同样的方法确认后,用手指抹在那些大小淤青和创口上。
正当她为背部的伤口为难时,门外响起了铁娘子的声音。
“姬将军,我能进来吗?”
同是女性,姬萦没有去捡起地上的衣裳,直接说了声“进来”。
铁娘子提着一个?小篮子走进帐内,看见坐在榻上的姬萦,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难处。
“我正是来为将军上药的。”铁娘子说着,从?篮中拿出几瓶药膏,“这?是大公子给我的,说是对刀剑伤有奇效。”
“徐夙隐让你?过来的?”
铁娘子笑了笑:“正是。大公子猜到将军可能上药不太方便,拜托我来看一看你?。难为大公子身为男子,却能体谅我们女子的不易。”
姬萦背对铁娘子,把伤势露给她看,一边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如果需要我帮忙换药,随时来找我便是。”
“劳将军惦记,”铁娘子面露感动,“我的伤主要是内伤,吃药调养便是了。反倒是将军……”
她看着姬萦半边青紫的背部,心疼得叹了口气。
“好在不是外伤,淤血过几天就退散了。”
“铁娘子这?个?称呼,是你?名字里有铁吗?”姬萦问。
“从?我爷爷那代,我们就落草为寇了。”铁娘子笑道,“我爷爷是山寨里专门打铁的铁匠,我父亲也是。我姓屈,单名一个?铁字,因我父亲没有其他孩子,我生下来便是要传他衣钵的。”
“天京一战后洗州沦陷,山寨里的当家决定率众反击三蛮,我们袭击了三蛮的运粮车,然后就遭到了三蛮大军的报复。”铁娘子的声音逐渐低沉,“山寨数千余人……我爷爷,我爹我娘,还有我的丈夫,我年仅三岁的儿?子……全都牺牲了。只剩下我和一些幸存者?。”
“我决定继承他们的意志,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提刀杀向三蛮——”铁娘子缓缓道,“我四处召集和我一样,因三蛮痛失亲人的人一起反抗三蛮。他们之中,有农民,有下九流,有和我一样的山贼,甚至还有曾经为非作恶的强盗。虽然大家身份不同,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把三蛮赶出洗州,重新夺回我们的家乡。”
“虽然横生了一些枝节,但沙魔柯的确是诱出洗州了。只要张绪真能够抓住这?次机会?,洗州一定能重归大夏囊中。”姬萦安慰道。
铁娘子合上了药膏的盖子,用干净的纱布将姬萦的背部和膏药缠了起来。
“希望如此吧。”她忧心忡忡道。
一夜之后,朝阳将出未出之时,洗州百里加急的快马抵达文州营地——洗州光复,大将军命徐见敏率大军返回汇合。
姬萦等人随大军返回洗州,她的所到之处,都激起了辎重士兵的强烈欢迎。
当天深夜,两军在洗州城汇合。大军通过坍塌的北城门进入洗州,张绪真在太守府中接见了从?文州返回的军中重要将领。
“姬将军,你?受苦了。我听说了你?在青云山上的英勇战绩,此事当广而告之,传为我军佳话啊!”
张绪真直接略过堆上笑脸的徐见敏,大步走向姬萦,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徐见敏的笑僵在脸上,阴狠的目光剜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江无源。
江无源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敢当,不敢当,抗击蛮夷本?就是我的职责罢了。”姬萦笑道。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张绪真命人领众人下去休息。
洗州光复,还是由他一人领兵光复,张绪真的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志得意满。
“明日晚间,我在这?里设庆功宴祝贺洗州光复,还望诸位到场。”他笑道。
众人皆是拱手称是。
姬萦赶了一天的路,又有旧伤在身,回到厢房躺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翌日日上三竿,她才?终于醒来。
起床后的姬萦召见了当时被?留在洗州参加反攻的秦疾和岳涯,三人交换了一下情报,又召集其他人吃了顿便饭,将铁娘子介绍给他们——零零散散一些事情下来,夜幕便降临了。
庆功宴整整摆了一整个?庭院,光圆桌便有十几桌,全都坐满了光复洗州的功臣。其中红光满面的承受赞誉的,一看便是分兵两路时留在了洗州的人,作为诱饵前?往文州的,虽然说也有功劳,但终归不如在洗州上了战场的将士光鲜,因而更多成了恭维敬酒的角色。
姬萦虽说身在文州的诱饵军中,但她在青云栈道前?舍生忘死的行为,已经通过那一百多名幸存辎重兵的口,传遍整个?青隽军了。再?加上她当机立断,把握住了时间差,为留在洗州的大部队送出了关键性情报。
因而除了张绪真外,她是今晚庆功宴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第76章 第98、99章
庆功宴上,告里也?在。
她怀胎四个多月,行动已有些不便,徐见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不断有人上前来向主桌上的张绪真和姬萦敬酒,酒过三巡,众人脸上都有了些许醉意。
“义兄,我敬你一杯——”脸色有些发红的徐见敏主动端起酒盏,“祝贺义兄再次光复一城,令青隽军威名大振!”
“过奖了,过奖了——”张绪真神气十足地?摆了摆手。
“不知这次战报,义兄打算如何写?”徐见敏试探道。
“这个嘛……”张绪真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军中?正在清点战损人数,等?他们汇报上来,我再如实写进战报中?。”
“此次战役中?当仁不让的最大功臣自然是义兄您——这是全军中?有目共睹的事情。愚弟自知不能与义兄争锋,但此次率领诱兵前往文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义兄在战报中?略微提及一下?。”徐见敏故作羞愧道,“免得愚弟在父亲那里又被记上一过。”
张绪真哈哈大笑道:“二弟着实谦虚了,若没有二弟,沙魔柯怎会被诱出洗州?二弟不仅立了功,还是立了大功啊!”
这一语双关,还带着些许阴阳的话,让徐见敏赔出的笑容在嘴角抽搐了两下?。
“义兄什么意思?难道也?相信了沙魔柯的离间计?”他沉下?脸。
“二弟想多了,我说的是,二弟率领伪青隽军假攻文州的功劳。”张绪真不冷不热地?笑了笑,“虽然攻打洗州时二弟不在,但我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二弟的安危。对了,此次攻打洗州,我还得到?了一个宝贝,特?意留给了二弟。”
“什么宝贝?”徐见敏闻言立即竖起耳朵,贪婪之色在眼中?浮现。
张绪真唤来亲兵,不一会,亲兵双手捧着一幅画卷走了回来。张绪真起身?接过画卷,对神色狐疑的徐见敏说:“我知道二弟不喜书画,但这幅,定?然会是你心?头所爱。”
徐见敏听闻,更加疑惑。
全桌人的目光都落在张绪真手中?的画卷上,他颇为得意获得这般瞩目,终于抖开了长长的画卷。
一张娇媚的美人赏雨图出现在众人眼中?。
画上的美人,年?纪已非少女,梳着妇人的发髻,慵懒地?靠在八角亭下?,一把团扇遮住大半面容,只留出一双似喜似愁的眼眸,静静观赏着亭外的雨打芭蕉。
桌上众人,大多不解其意。唯有徐见敏,盯着美人图目不转睛。
“这是前洗州太守熊准之妻,此叛徒在洗州沦陷后成为朱邪的鹰犬走狗,帮着残害了许多洗州的无?辜百姓,洗州光复后,他已经在府中?畏罪自杀,他的一干家眷,也?都下?狱。”张绪真收起画卷,露着男人与男人之间熟稔的那种,只会使女子感到?不快的微笑,缓缓将画卷递向徐见敏,“虽然攻入洗州之后的第一轮论功行赏中?二弟不在,但为兄一直记挂着身?在文州的二弟,此画便是为兄的一番心?意。”
徐见敏吞了口?口?水,正要起身?去接,告里幽幽开口?了。
“大人新得一美,妾身?便在这里先祝你们和和美美,比目连枝了。”
美人垂目,眸带几点泪光,不比那死的美人图动人心?弦?
徐见敏刚刚伸出的手瑟缩了一下?,迟疑着收了回来,放在告里的肩上。
“瞧你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一幅画罢了,画我可以?收下?,人我就?不要了。”他看向张绪真,笑道,“义兄的心?意愚弟收下?了,这幅画可以?留下?,但人就?让她留在大狱里吧。免得夫人动了胎气,届时又要让我好?生?担心?。”
他伸手正欲接过那幅美人图,告里率先从张绪真手中?拿了过来。
这不合规矩,但在场男人没有谁会和一个吃醋的女人讲规矩。女人吃醋?本就?不合规矩。
唯有姬萦,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幅画,还是让妾身?帮敏郎收着吧。免得敏郎此后又日思夜想。”
徐见敏刚露出怒色,就?被告里娇嗔的一眼给化了怒气,再加上张绪真脸上闪过的一丝不悦让他心?生?快意,他哈哈大笑着,重新在告里身?旁坐了下?来。
“夫人想收就?收着吧,只要夫人开心?,为夫都可以?依你。”
徐见敏戏词一般浮夸的话语,在桌上引起了几声“爱妻”的恭维。张绪真ω*?嘴角闪过一抹冷笑,也?坐了下?来。
桌上再次杯觥交错起来。
铁娘子借口?伤势未愈,提前离席,姬萦顺势提出送铁娘子回去,也?早早撤离了酒席。
离开之前,她看向告里,她一反常态地?倚在徐见敏怀中?,凤眼中?媚态丛生?。告里对上了她的视线,眼中?露出一丝难堪,迅速移开了目光。
姬萦搀扶着铁娘子离开了夜色中?的庭院。
她把铁娘子送回厢房后,在返回自己住处的路上,被一阵轻柔的琴声吸引,来到?了远离太守府主院的偏院院落前。
她走入院门,见到?了院中?正在抚琴的徐夙隐。
与主院中?嘈杂的男人叫喊声不同,这里琴声袅袅,夜色幽深,仿佛世?外桃源。徐夙隐轻抚琴弦,夜风吹拂着他身?上的碧纱袍,将琴声送往无?际的夜空。
姬萦站在门口?静静听了许久,直到?一曲终了,最后一根琴弦停止颤动。
她走了进去,目光落在徐夙隐身?上。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庆功宴?”
“去了也?是无?趣。”
“确实无?趣。”姬萦赞同地?点了点头,走到?院子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张绪真不愿徐见敏插手洗州内政,明日我们就?要回暮州了。这段时间,你不停奔波,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无?妨。现在还是春季,发病的时候要少一些。”
“我确实发现你最近咳得要少点。”姬萦说,“夏季又如何呢?现在已是春末了。”
她面露担忧。
“……不必担心?,我已习惯了。”徐夙隐走到?她身?边坐下?,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这般云淡风轻,反而让姬萦心?中?更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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