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天?未亮,岳涯被马车外寨民洗漱做饭的声音吵醒。
他撩开车帘踏出马车,被直愣愣站在车外的秦疾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他难掩惊异地打量着秦疾。
他依然?背着那随时不离身的箱笼,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震天?留下的脚印明晃晃地留在胸口。他神色憔悴,眼底青黑,似是就这么在马车外站了一夜。
“岳兄……”
秦疾吞吞吐吐的说出两个?字,双膝便突然?弯了下去,整个?人?立时往地上掉。
岳涯眼疾手快,跳下马车一把将他扶起。
“你这是做什么?!”
“岳兄——某想请你收我为徒,教我武艺!”
一个?执意?要跪,一个?执意?不让跪,秦疾的双膝悬在半空,起落不得。
“你这是在开玩笑吗?我的名声早已传到朝廷,拜我为师,今后你要是进入官场,定然?会遭人?耻笑。”岳涯皱眉道。
“某不在乎。”秦疾毫不犹豫道,“能不能考中科举,对某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这句话比秦疾要向他拜师的震惊都要大。
“为什么?”岳涯的追问脱口而出。
“从前,某仗着自己天?生力气大,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又因为一心想要科举从文,好?几个?有名的武师想收某为徒,都被某一口拒绝。直到现?在,某才恍然?大悟,真正重要的是某的内心,而非从文还是从武这么简单的选择。”
“是姬姐拨开了某心中的迷雾——某参加科举,是想护一方?百姓安宁,现?在,某想护天?下百姓安宁。”秦疾看着岳涯的双眼,极其郑重地说道,“某相信,如果有人?能给天?下带来?安宁,这个?人?一定是姬姐无疑。”
秦疾坚定地掰开岳涯的手,终于完全?跪了下去。
“某想要倾尽全?力襄助姬姐,为此,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直直地看着眼前震撼的岳涯,等待他最后的决意?。
岳涯的震撼,不光是箱笼从不离身的秦疾,竟然?有朝一日主动?弃文,还有直接导致这个?变化的姬萦本身。
秦疾是个?怪才,他不仅天?生力气,还有一颗重感情讲义气的赤子之?心。哪怕是声名狼藉的他,秦疾也一视同仁。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岳涯已经发现?,秦疾虽然?长相粗犷,看着好?糊弄,但一颗心格外亮堂,语言可?以暂时迷惑他,但行动?一定不能。
能够让秦疾心悦诚服,以命追随的姬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40章
“师父!”
“师父!”
“师父!”
十年后,再度踏入天京旧地,姬萦本该感伤。
可惜,她还来不及感伤,就被一路上围着岳涯师父长师父短的秦疾给逗笑了?。
“秦弟啊,别喊了?,再喊下去,全天下都知道你拜了个师父!”姬萦牵着自己的老?马,打趣道。
“知道就知道,某又不怕!”秦疾挺起胸膛,骄傲道。
岳涯牵着马走在一旁,唇边露着无奈的笑。
两千寨民,刚刚在天京城门被放行。青隽军把?守在四个城门处,接引前?来勤王平叛的义?军。姬萦有证明自己身份的度牒,又有徐籍的长子徐夙隐在旁佐证身份,轻而易举就通过了?盘查,被安排把?守皇宫西北角。
现在,他们正往皇宫西北角而去。
姬萦这辈子就见?过皇城两次,一次是?从牢山回宫,另一次就是?现在。
同第?一次相比,第?二次所见?的皇城可谓凄凉。
一路上,姬萦见?到的都是?被烧毁的黑色废墟,大开的宅门,破损的盔甲,摔碎的瓷器,某个瞬间忽然出现的残肢断臂,不吹风还好?,风一动,姬萦就能嗅到隐约的尸臭。
那些依稀能看出有人生活的房屋里,烧得焦黑的木板后面透出一双双惊惧不安的眼睛。
刚刚进天京的时候,姬萦和看守的士兵搭话,得知九大节度使已经?来齐,剑江是?来得最迟的那个。主力部队已到齐,与龟缩在天京皇城内的三蛮开战是?迫在眉睫的事?。
战后,不知等待这些幸存百姓的又会是?什么。
姬萦等人抵达皇宫西北角后,又一次地向徐军的人表明了?身份,然后被安排进了?驻守西北城门的勤王军中:他们分到一块空地,两千寨民可以安顿在那里。
相比那些规模宏大,帐篷工整的营地,姬萦的营地简陋得难以想象。两千寨民,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而来,锅碗瓢盆,被褥衣裳,一个行囊就全部收好?,行军的时候背在背上,休息的时候拿出来化为小小休息地。
比起军队,他们更像是?难民。进入联军营地之后,他们频频遭受讥笑注目。
但?是?姬萦不在乎,寨民们也不在乎。他们的必须之物,一把?刀足矣。
他们刚刚在营地安顿下来,一名徐军的小兵出现在营地口。
“你们谁是?头头?”他大声询问着。
姬萦从中走出,爽朗一笑:“是?我?,怎么了??”
小兵惊诧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九大节度使已集结,今夜在青隽军营主帐设有洗尘宴,你们义?军首领也来。”
“多谢小将通知,我?们一定来。”
“宰相大公?子是?不是?在你们这里?”他又问。
“正是?。”
“告诉大公?子一声,宰相召他。”
小兵递完话,匆匆又赶往下一家。
姬萦回到众人中,正遇上要往外走的徐夙隐,她叫住他,转达了?小兵的话。
“我?正要去向父亲汇报此行得失。”徐夙隐轻轻点了?点头,“多谢相告。”
他和姬萦擦肩而过后,因?一股莫名的情绪,姬萦转过身,继续看着他的背影。
烈日炎炎,徐夙隐的背影依然沁着寒意?。他鹤骨一般清瘦的身体,在簌簌作响的衣衫中,好?似随时要乘风而去。
姬萦按捺住了?叫住他的冲动。
回到徐籍身边的徐夙隐,会是?什么样子?还会是?她所熟知的模样吗?
她是?否对他抱了?过多的希望?一个能为父自刎的人,她真的能劝诱他改换阵营吗?
姬萦的热情正在冷却的时候,徐夙隐忽然停下了?脚步。就像是?对她的目光若有所感一般,他转过了?身,迎上姬萦的目光,远远地向她行了?一礼。
姬萦不解,仍是?回了?一礼。
徐夙隐的唇畔似有微笑,她疑心自己看错了?,然而那抹微笑还是?那么清楚地挂在徐夙隐唇边。因?着这抹温柔的笑意?,他身上的寒意?变淡了?。
短暂的对视过后,徐夙隐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姬萦心中的纠结莫名松了?,她哂笑一下,转身去通知秦疾和岳涯二人晚上陪她赴宴。
入夜。
徐营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要不是?宴会举办地在军营,姬萦还真想象不出这是?要打仗的样子。
她带着秦疾和岳涯来到徐营后,根本没人有空搭理?她。她只?好?拦住一名穿来穿去的小兵,询问自己该往哪里去。
“谁是?义?军首领?”小兵看着姬萦身后的秦疾和岳涯。
“我?是?。”没在考虑范围内的姬萦说道。
小兵依旧拿吃惊的眼神打量着她,然后说道:“义?军的位置都在主帐外,你们看哪个位置没人,就可以坐。”他不忘提醒道,“不管你来了?多少人,只?有一张食案,别多占!”
“主帐内坐的是?节度使他们吗?”姬萦又问。
“陛下和皇后也要出席。”小兵说,“反正,主帐不是?你们这种人能去的,小心冲撞了?贵人丢掉性命!”
姬萦从善如?流地笑道:“多谢小将,我?们一定会小心的。”
主帐位置显眼,帐门已经?高高卷起,好?方便外边的人看见?主帐内的情景。姬萦等人来到主帐,靠前?的位置已经?被坐满,只?剩最后几排有零星位置。
一张不知从哪个民居里搜刮出来的梨木食案,几小碟不知暴露在空气中多久的下酒小菜,几副碗筷,两坛没开封的酒。这便是?主帐外的义?军所享待遇。而卷起的帐内,虽然还空无一人,但?桌椅俱全,美酒佳肴清晰可见?。
姬萦寻了?一个相对而言离主帐更近的位置席地而坐,秦疾和岳涯正好?在食桌前?一边一个。她庆幸只?带了?这两人来,要是?再多带一个,那就真的安排不下了?。
姬萦坐下后,观察着其他义?军首领。不讲究的,和她一样直接坐在地上,讲究的,在地上垫了?一张竹席。每张桌前?几乎都坐了?三三两两,很少有独自前?来的义?军首领。
在场的除她以外,竟无一名女人。以至于她一到来,反成了?在场的目光中心。而那些没有关注她的,则是?翘首以盼地望着主帐帘内,想要第?一时间一睹延熹帝和九大节度使的风采。
“恩威并施的手段,宰相用的是?炉火纯青。”岳涯用讽刺的语气笑道。
“要不然怎么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呢?”姬萦回以调侃。
坐在姬萦那桌旁边的一个精瘦男人,穿着崭新的藤甲,一把?锃亮的大刀放在盘着的双腿上,他兴趣盎然地观察了?姬萦许久,忍不住搭话道:“女人也能当军队首领?”
姬萦没有发怒,笑眯眯回道:“女人为什么不能是?军队首领?”
“你洗漱更衣的时候,不觉得不方便吗?要是?被人看到了?,你会羞愤自尽吗?”对方再问,不怀好?意?的笑容挂在脸上。
姬萦按住要愤而起身的秦疾,笑容依旧不变。
“你叫什么名字?”
“江湖人称花豹子,怎么?你听说过我??”男人露出得意?的神情。
“我?听说过当今新帝,听说过九大节度使,听说过九州豪强,却没听过花老?虎的名字。”姬萦一脸疑惑,转而问身旁二人:“你们听说过花老?虎吗?”
“未曾耳闻。”岳涯哂笑。
“什么活老?虎死老?虎,某没听过!”秦疾说。
“什么老?虎,是?豹子!”男人铁青着脸说。
“干他爹的,豹子哪有花的,只?有老?虎才是?花的!”
“豹子怎么不是?花的?你难道连豹子都没见?过?”
“你说是?花的就是?花的?干你爹,某不信,除非你去抓头豹子过来——”
“你他娘在找茬?”男人握住腿上的大刀,拉直了?上身,似是?下一刻就要起身动手。秦疾迫不及待要检验这几日的武学成果,早已先一步起身。
姬萦连忙劝架,这两人都被她一把?按回了?原位。
男人没料想到落在肩上的力气竟然压得他动弹不得,他瞪大双眼震惊得看着姬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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