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那个白衣胜雪的贵公子,不顾泥土的脏污,鲜血的腥臭,自身身体的疲弱,以笨拙艰难的动作,将一具无头尸首从地上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板车上。
他将板车上的头颅扶正,又?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轻轻披覆在尸首上。
“兰修!”
妇人一声凄厉的哀嚎,痛哭着?扑向板车上的尸身。两个半大孩子跟着?母亲跑去,口中哭喊着?“阿爸”。
徐夙隐看到了她。
姬萦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说什么,她自持伶牙俐齿,却在此刻哑口无言。先前激荡在胸口里的战意,因为徐夙隐白衣上飞溅的血液而凝结。
徐夙隐的眼中没有悲色,亦或是?他的悲色已经不再展露。
他只是?静静地与她回?视,等待她开口说话,或是?转身离开。然后接受这个结果。
就是?这种柔顺的,安静的——好像已经认定世间万事万物最终都会导向悲剧,一切都只是?按预料发展的平静,让姬萦急痛攻心。
徐籍想?杀的人,难道凭他三?言两语就能阻挡吗?
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姬萦明白,围观众人明白,徐夙隐难道不明白吗?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站在本就厌恶自己的父亲面前,为一个无关之人垂下他的头颅。
“贱妇所生,难当大任。”徐籍轻蔑地评判,毫不在意这个评价会不会传遍大江南北,让徐夙隐今后难以抬头。
在徐籍眼中,徐夙隐只是?一个惊才?绝艳,却又?站在他对立面与他处处作对的棘手敌人。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他的机会。
而她呢?徐夙隐在她眼中又?是?什么人呢?
初见,她就曾恶言相对。
“你有上天的眷顾,生来便拥有他人无法企及之物却弃之如履。”
可?他当真被上天眷顾过吗?
在冷漠和畸形的大宅院中诞生,在病痛中苟延残喘,被亲生父亲忌惮打压,被亲生母亲敬而远之——若上天真的有过哪怕一丝眷顾,也会给他一颗冷酷的心,让他可?以为自己运用聪明才?智。
他偏偏却有一颗,世界上最温柔的心。
她对他的过去和现在一无所知?,却草率地对他的人生进行批判。
自相遇起,她就怀抱着?一种固有的偏见去看待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直以来,她都把他看作是?傲慢之人,只是?相较于他的同类,她相信他的傲慢藏得更深。
但在这片长?满白色芦苇的乱葬岗里,她第一次生出了疑问。
傲慢的,真的是?徐夙隐吗?
答案不言而喻。
她为自己感?到羞愧。
河水湍湍,无数清澈光滑的鹅卵石在河边反射着?月亮的光辉。
姬萦迈出脚步,雪一样的芦苇擦着?她的肩膀让开,温柔的月光引领着?她,一步步走到徐夙隐身前。
“我们一起送他回?家吧。”她说。
“……好。”
姬萦用板车上的绳索,分别?套在徐夙隐和自己的腰上。两人共同拉着?这一架板车,慢慢地往联军营地走去。
妇人一边哭一边扶着?板车,就连她的两个半大孩子,也都学着?母亲的样子,努力扶着?简陋的板车。
“对不起。”姬萦说。
她冷不丁冒出的这句道歉,让徐夙隐看了过来。
“什么?”
“我以前误会你了。你比我想?象中更好——”姬萦顿了顿,“好得多。”
把心里话说出口后,她更没办法欺骗自己。
“我从前有些话说的不对……你别?放在心上。你佩玉很好看,想?佩就佩吧。”
徐夙隐哑然失笑?,过了片刻,他说:
“不用了。”
“我已有了更好的佩饰。”徐夙隐笑?道。
姬萦看到她拙劣的作品——那块刻着?金母元君的石坠,由一根细细的红线串着?,挂在他白皙的腕上。
“这会不会太?过廉价,配不上你的身份……”姬萦犹豫道。
“我唯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人。”徐夙隐淡淡道。
姬萦先是?惊讶,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看着?徐夙隐,徐夙隐也看着?她,他先对她释放了微笑?,于是?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真正认识他之前,她走了很多弯路。但幸好,她见到了他真正的样子。
姬萦和徐夙隐把百里兰修的尸身拖回?了他在联军的帐篷。妇人收拾了所有行李,背着?行囊向姬萦和徐夙隐道谢。
姬萦送她银两,要她去雇个人来帮忙运送尸首回?乡,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
“妾能够走着?来,就一定能走着?回?去。”
她把板车的绳索套在自己身上,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联军营地。
姬萦和徐夙隐一直送她们到了营地门?口。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隐于夜色,姬萦才?向徐夙隐提出了告别?。
“等一等。”
徐夙隐的声音一出,姬萦立即停下了脚步。
她关心地看着?徐夙隐,极富耐心地等待着?。
徐夙隐伸手探进大袖,从中掏出一罐小小的药膏。踌躇片刻后,将药膏递了过来。
“这是?我昨日为你准备的,只是?因为临时被父亲叫走,没来得及交付于你。”他面露歉意,“你应该已收到不少名贵膏药,我这一份,可?以放着?备用。”
他话音未落,姬萦已经把药膏接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巧的淡紫色盒子,盒盖上刻着?精美的花纹。
姬萦将它?握在左手,对徐夙隐笑?道:“我会用的。”
她正要离去,徐夙隐再次把她叫住。
“还有事吗?”她惊讶道。
徐夙隐犹豫了更长?的时间,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她垂在腿边的右手。终于,开口道:
“你左手上药恐是?不便,若不嫌弃,可?以让我为你上药吗?”
……
姬萦那间小小的帐篷,以往平凡无奇,今夜却好像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月亮的皎皎清辉从帘外映入,风轻轻吹着?姬萦左手上垂下的布条。徐夙隐用格外轻柔的动作解下她两手的布条,用一只小巧的银勺挖出盒子里的药膏,如蜻蜓点水那般小心翼翼地点在她手心的伤口处。
“我不疼,你不用那么小心。”姬萦忍不住说。
徐夙隐没有反驳,但他的动作还是?那么谨慎而轻柔。
上完药膏,他又?用新的纱布轻轻盖住伤口,拿起干净的布条,重新缠绕起来。处理完左手的伤口,他将其轻轻放下,又?轻轻拿起她的右手——好像这两样都是?无价之宝。
她的右手并无外伤,只是?肿得厉害。徐夙隐用打湿了水的手巾,慢慢擦拭掉最外边的灰尘和污浊,又?用清理干净的双手反复搓揉药膏,将其搓化搓热。
阵阵清新的药香飘散在狭窄的帐篷中,和徐夙隐自身所带的淡淡药香融为一体。
他搓热了药膏,再将膏药涂抹到姬萦右手上。
这一动作并不旖旎,因为他神情严肃,嘴唇紧抿。
多情的月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也和姬萦一样,舍不得移走。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姬萦喃喃出声。
许久之后,她才?听到徐夙隐的回?答。
“……因为你值得。”
第51章
哐当!哐当!
明黄色的?皇帐内亮如白昼,无数乳白的蜡烛在精美的烛台上燃烧,流下?白色的?泪滴。
帐内一片狼藉,桌椅倾倒,茶碟碎裂,穿着五爪金龙黄袍的延熹帝气喘吁吁扶在一把紫檀木太师椅上,暴怒之后的?余韵仍留在脸上,扭曲了那张原本清秀的面庞。
六七个小太监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御前总管太监殷德明就跪在延熹帝脚下?。
当日三蛮杀入皇城,就是?靠小太监殷德明将还是?十二皇子的?延熹帝藏在了?自己的?床下?,十二皇子才得以逃过一劫。
十二皇子登基后,他便成了?御前总管太监。
此?刻,他抱着延熹帝的?龙腿,哀声道:“陛下?息怒呀,有什么气往奴婢身上发吧,奴婢皮糙肉厚受的?,陛下?龙体?贵重,可?别伤了?自己!”
“他徐籍简直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三品的?官员,他说杀就杀,是?不是?哪天?他不高兴了?,杀朕也就是?那么一刀的?事?情!”
殷德明哎哟一声,完全跪伏在地上,而其他小太监,则吓得几乎贴于地面。
延熹帝旋又?露出自嘲的?苦笑,一身怒火像是?他的?精神气,瞬间便泄了?。
“是?啊,他徐籍要杀我,难道还需要取得谁的?同意吗?谁不知?道,虽然朕坐在这皇位上,但实际发号施令的?,却是?他宰相徐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得好听,分明是?无上之上!”
小太监们颤如抖筛,恨不得自己生是?聋子哑巴。殷德明也不敢说话,装着什么也没听见,额头上却流下?豆大的?汗珠。
延熹帝发了?一通脾气,无人敢附和他对徐籍的?批判,他也自觉无趣,跌坐在太师椅上,呆愣地看着脚边的?碎茶盏。
殷德明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们纷纷弓着背起身,赶紧收拾地上的?残局。
殷德明赔笑着对延熹帝说:“陛下?,夜已深了?,让奴婢服侍您上寝吧。”
“殷德明,”延熹帝蔫蔫道,“你?起来。”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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