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听她胡说八道 第16章

作者:且墨 标签: 情有独钟 爽文 轻松 古代言情

  府厮们随楼庭柘唤一声“大小姐”,倒是取悦了他,偏了偏头示意焦侃云走那条通向天机院的小道,“大小姐,随我来吧。”

  总管很有眼力,等候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撤走大部分侍从,只遣了两人跟随。

  天机院内,四座事务楼拔地而起,呈田字排列,每一座都如琼楼玉宇般灿然,虽不如阿玉手下各司府独立门户,却远比阿玉奢侈得多。从支窗看进去,只见小吏们忙碌得身影。院中雕花桌一字排开,正晒着一本本笔墨未干的簿子,旁边还有数名官员执笔查阅。

  辛朝皇子挂朝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阿玉自幼便由圣上亲自教导,又跟随内阁学习处理政务,年长些便至内阁任职。楼庭柘后来居上,同样是由内阁教辅。

  不同的是,十三岁时圣上将楼庭柘指去了吏部文选司那个捞尽油水的地方。三年时间,他果然幸不辱命,还真赚得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同样积累下来的,还有四通八达的人脉。

  与她爹这个清廉的吏部尚书一对比,圣上都颇为不好意思,毕竟钱都教他儿子吃了,有时见到她爹,甚至会劝一句:爱卿多少贪点儿吧。

  在圣上眼里,长子须教培国事,行端坐正,次子却是拿来宠爱的,想来,就算有一日他被举报,圣上迫不得已要将他贬为庶人,他也能一生衣食无忧。

  去年将要立府,圣上不再让他待在吏部,却将管辖各国贡使互市的市舶司部分权柄交予他,后又让他至枢密院见习,彼时得到消息的焦侃云真是两眼一黑又一黑。

  也是那之后,她相继写了楼庭柘的党羽大理寺少卿和指挥司知事的事迹,又写了野史《辛官》,于今年初发售,配合阿玉的手笔,才对朝中官员有了些许牵制。

  如今阿玉去世,圣上逐渐将内阁事务分拨给楼庭柘,天机院更是忙起来了。

  远远见到人来,辅官们迎拜。

  “近几月的账本,拿给我看。”对不起了楼庭柘,焦侃云不说废话,伸手管他要。

  为首的辅官一愣,立刻看向楼庭柘,后者勾手,“去拿。”

  不消多时,小吏搬来一个箱子,摆在焦侃云的面前,打开来看,账簿整齐摆放其中。她拨开面上的,随意挑拣了一本,翻开查看,又拿来算盘,在院中坐下,细细算了几页,“帐倒是做得挺平的。一时也算不尽,不过看来看去,开支确实小了许多。”

  不知何时有人给楼庭柘搬了把摇椅,他跷着腿坐下,边打扇子边看着她,笑道:“我说了,这几月我很节俭。”

  “开支俭,不代表收入也俭。”焦侃云起身,将周身之人都看过一遍,“想来偌大个府邸,入库之物必然是按时间、来由细分过的吧。那么,我给你们十天时间,购入也好、送入也罢,把近一月所有出现在澈园的东西都重新点算一遍。

  “时间、来由、价值几何,据实写清,交给我过目,这几日,我会一直坐在这方院中,点一样记一样,逐一细查,若有一丝错漏,打回去重算。且我会查出是谁出了纰漏,为何纰漏,按罪处之,若有谁包庇隐瞒,直接连坐。

  “另,将这一月递入府中的拜帖、邀贴,都找出来给我看,整理一份往来名单,我要知道都有谁与澈园关系密切,上门、下邀又是所图何事。此事交给四座事务楼的主领操办,最后呈上的四本名单若有出入,那必然是有人刻意隐瞒。想来这么简单的事都写不详细,也没有留用的必要了,直接踢出府去,永不任用。

  “最后,今日时辰尚早,把你们的名字、家世、府中职位以及调动经历都写下来,配合画像报给我,戌时前,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崭新的名册,逐一点到,一是方便日后行事,二是由我来剔除一些赘余之职。

  “哦,还有一件小事。想来诸位都是由二殿下精挑细选的辅官、幕僚,崇敬二殿下的为人品行,才入府做事,手下小吏也必然是忠心耿耿之人,既然大家不为财来,那么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诸位的月银数额比往日太子府的辅官还要多近两倍。那么就请总管将诸位的份例减半,若有人要离开,送一锭银子请好。”

  她一口气说完,温声细语,却听得人汗流浃背。

  无论是份例减半,还是由她剔除赘职,都代表着会有人离开,一旦有人离开,一向紧密的事务关系网便会断掉。好比在剪除天机院的羽翼。如此,要在几日内将账目和往来名单落实,就无法迅速串通勾扯,只能据实禀报。

  看似只查近一月,但二殿下财力之巨,做账时难免会拿往月里的碎隙添平,将一月的查清,就会牵出陈年烂账,届时被发落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辅官。

  众人心惶惶,赶忙望向楼庭柘。

  后者好像沉浸在焦侃云把他抽筋剪羽的巧妙心思中,笑得无奈,但半分不带犹豫地说,“听她的。”

  辅官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指令下达后,众人只能立刻忙起来。焦侃云要了市舶司和枢密院的事务折,让人直接搬到她的住处,随后对楼庭柘道:“二殿下若是闲得没事,就带我逛完府邸,介绍一番吧。”

  这是防止他留在天机院发号施令啊。楼庭柘轻笑,从摇椅上起来,“很乐意为大小姐效劳。”

  *

  她的住处名叫旷心院,小厨房、膳堂分明一应俱全,午时楼庭柘依旧将她带去了他一贯用膳的地方。厨房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其实焦侃云未与他进食过几次,楼庭柘要打听到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想来要么是宫宴上留心过,要么就是问过她爹。

  再一细想,一生清廉的她爹得知二殿下看上了自己闺女,晚上恐怕要做噩梦。所以还是希望楼庭柘是因为留心过宫宴吧。

  日暮时分,用过晚膳,琐事也告一段落,楼庭柘把她送到院门前,“方才说过了,我与你的院落相邻。院落相夹之处,是我的书房,你随时可以去用,但有时我也会在。如今有两张书桌摆放其中,倒也不冲突。”

  焦侃云记下,又提醒道:“以后我自己在院中用膳就好了。”

  楼庭柘满口应承,“好啊。只是需要等几日,还未找到另个可心的厨子。”

  焦侃云看他一眼。这厨子怕是找不到了。

  这人脸皮很厚,非要赖在她的院子里,又多转悠了几刻钟才走。

  夜幕降临,也不知道虞斯的人在哪个高处蹲守,她说要看折子,不喜欢有人在身侧,便打发了几名侍女去前厅的花院里,采集她指名要的新鲜花瓣,等着沐浴用。

  待周围清净,她才到院中四处张望,此院是府中最深一进,院外有三棵高树,视野都很好,但她并未看见虞斯的人影。说好第一日待她的住处落定,要与她碰头的,这人不会是失信了吧?

  开门回房,茶桌前却赫然多了一个笔挺站着的人,握拳抵着唇,微红着脸,垂眸紧盯地毯,不敢张望。焦侃云吓一跳,立刻关上门。

  “你怎么进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虞斯这才抬眸看她,“窗户。我看你在找我,就进来了。据我观察,院外有耳目在高处巡逻,不方便碰头,房内隐蔽一些。”

  竟然还有隐蔽处巡逻的高手,难怪楼庭柘这么放心地让她进府,看来她行事要万分小心了,焦侃云压低声音道:“我已熟悉了府邸,今夜先缓一缓,楼庭柘大概会被我白日里对事务楼的安排,折磨得睡不着。明日开始展开行动。白日里谁在外头蹲守?”

  “阿离带着他手下的侍从。”虞斯犹豫片刻,仍是对她说道:“你自己小心,真有什么事,往屋外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语毕,他在房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焦侃云转头去看,果然是很注重细节的人,他竟还贴心地帮她把窗户关上了。

  几个弹指间,风一顶,左边一扇又开了一条缝隙,焦侃云刚走过去要关,便见它自己复又轻轻合上,认真地与另一扇严丝合缝地对整齐后,窗外传来一本正经的低喃,“今晚的风很大,注意锁好门窗。”

  焦侃云一怔,而后不由得笑出声。回想他前一句话,实在是不怪思晏,这人是有些道义在的,所以欺骗性很强。

  对不起了忠勇侯,她焦侃云见过的有道义的男人多多了,这并不能抹杀或掩盖他们贪污与奸.淫的事实。她已经遣风来为几日后的第三讲做了安排,明日听了大街小巷敲锣打鼓的歌谣,晚上睡不着的,可能就是虞斯了。

第23章 敲锣打鼓,打鼓,打鼓。

  翌日,烈日当空,黄土地面蒸出了暑气,熏得人足底烹水一般。

  忠勇营的气氛十分凝重。哪怕是艳阳顶头的校场也好似笼罩在一片凶煞的邪云之下。

  一向披靡的雄兵们今日蔫儿得像刚榨干的咸菜,在校场拖曳一路,耷眉拉眼,大汗淋漓。

  末尾的士兵抬头望了望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拿胳膊肘碰了下旁边的人,低声问:“跑第几圈了?”

  旁边的弟兄苦笑,“二十多吧,有种马上就要跑到十八层地狱大门的感觉。”

  另一人正头晕眼花着,闻声抬手虚空一摸,轻喃一句,“我好像都看到我祖爷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校场无端向下塌陷了几寸?”

  “无端?你刚才白跑了?不就是我们这些个冤种踏的?”

  众人听及此,开始探究缘由,“侯爷到底受什么刺激了?你看他,在前头领跑,片刻不歇,生生超了咱们大半圈,唇线崩得笔直,像是有心事。”

  几人朝侧向看去,虞斯刚好跑到校场另一边,与他们所在处平齐的对面,只见他高束长尾,穿着黑衣,平视前方,跑起来时整张脸都绷得纹丝不动,甚为阴沉。

  “咱们都赤膊光膀了,他把自己捂得跟个粽子似的,汗浸出来都透了也不脱?”

  “我听阿离大人说了一嘴,今早上不知哪里来了商演队,大街小巷里敲锣打鼓,还请了舞龙舞狮,前排几个小童打头,唱出了一首歌谣。”

  “什么歌谣?”

  “朗朗上口的,一听就会背。”那人便想了一阵说,“金玉堂,满堂芳,说书匠,耿介行,话本详,书不尽,薄情郎,邀全城,好女娘,大暑日,未时正,赴讲场,免银两,闲听赏,备冰食,沁意长。”

  “据说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就传遍了整个樊京城,如今不论富贵贫贱,女子们都相约大暑之日一齐去金玉堂凑热闹,这童谣一唱,老板摆明了态度,不挑客,尽管来,坐到坐不下、站到挤破窗为止。”

  好算计啊,话本并未直言那日要讲谁,因此就算敲锣打鼓地高宣,他们也不能当街拿人,但谁都知道近期风靡樊京的薄情郎是哪位,自然有人应和,口口相传。

  且从前只是关起门来给贵客们讲,而今却免了银钱邀全城的女子共赏,不喜喧闹的贵宾们必会早早地出高价争抢僻静的包厢,老板看似无私酬客,实际上是拿权贵的钱,补贴了百姓,自己还狠狠捞了一笔。

  而忠勇侯就比较可怜了,从前话本只在贵宾之间流传得起劲,老百姓虽靠着打听抄本知晓,到底不能亲临讲堂。

  须知与人实时同享同乐的氛围,和私下阅览过抛在一边是完全不同的。后者看过作罢,当乐不当真,前者却会随众人起哄,深信不疑,指指点点。

  都说隐笑从前的话本是健笔一支,哀梨并剪,虽有不知死活的癫狂,但胜在犀利,针砭时弊,如今却像是真的疯了一般,逮着忠勇侯一人的情史薅,颇有与民同乐之感。看来是一早开始写忠勇侯时,就埋下伏笔,来日要宴请全城了。

  好算计啊,当真好算计。

  话音落时,众人皆恍然醒悟,哗然一声。

  “谁在说话?!回了樊京连基本的军纪都忘干净了?”那头耳力极好且对该童谣内容十分敏.感的虞斯瞬间停下脚步,乜了过来,“你们几个,给我出来做足五十个俯撑!加负重后再归队接着跑!”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肃容应是,却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

  “我恨隐笑。”

  “我也是。”

  跑在前头的人在心底啧啧怜叹,却不敢回头看一眼,生怕对上视线后就被拉出来一起领罚。此刻,侯爷心中的痛楚他们完全感同身受了,放心吧侯爷,豁出一条命他们也势必要把隐笑逮捕归案,剥皮抽筋。

  章丘实在看不下去,提着铜壶,边走边为虞斯倒茶,“侯爷,再跑下去会死人的,属下知道你心中悲屈,咱们这不是已经布好天罗地网了吗?正好大暑之日,众目睽睽之下,要那书生隐笑栽在咱手里,教人瞧见他獐头鼠目的真面目!”

  “只敢躲在帷幕之后兴风作浪的鼠辈,如此不敢示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形貌!”虞斯冷笑一声,“你那破计划最好是真能逮住他,若是逮不住,我连你一块治!”

  章丘一吓,赶忙保证,“放心吧侯爷,属下还暗中联络上了以往被他打压过的大小官员,行动当日,必会合力拖住隐笑潜在朝中的后援暗力,保准万无一失。”

  虞斯听后,却蹙眉不悦,“那些贪赃枉法的丑貉,在我这里都有案卷交底,本侯与他们不同,何必同谋。”

  章丘据实道:“姑且一谋罢了,目的一致,便是短暂的盟友,侯爷且忍耐一番,一切只是为了抓住隐笑,事成之后,谁还理会他们。”

  虞斯被说动几分,往营帐内走去,章丘背着他悄悄打信号,示意外边的人休息,此事才算作罢。

  接连几日炎热。

  楼庭柘在澈园引了一条溪道,水车浇弄的流水滑过天机院的冰石,满院清凉。焦侃云连着点了几日的册子,白日脚不沾地地忙,晚间又仅眠至夜半,大把时间都拿来写话本和翻找罪证,此刻已有些头昏。

  一想到连日提心吊胆,搜寻证据却一无所获,她不仅头昏,还头痛。如今只剩楼庭柘的卧房,还没有去翻过,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只因她来到澈园才知,楼庭柘还有个令人语塞的破习惯,那就是睡至夜半,非要爬起来再沐浴一回,且没有固定的时辰。说是晚夜总做噩梦,梦见幼时被禁足关幽闭的事,醒来发了一身汗,他不喜欢,所以沐浴。

  做噩梦?他才是她的噩梦。生等了几日,都是熬至夜半,听见隔壁唤水,小厮们鱼贯而入,奉上花瓣、膏露、新衣。

  一想到这,焦侃云都气笑了。

  抬眸见小吏又抱来了一摞帖子,“大人,这是近几日与澈园有过往来的官员名帖。”

  焦侃云让他放下,随手拿了一夹翻开,墨色赫然,写着“大理寺少卿”之名。紧接着向下阅览,令她怔然的却是此人来澈园所禀之事。

  忠勇侯的幕僚章丘主动约见了他。

  她有些许不解。按照那日与忠勇侯密谈的内容来看,虞斯和楼庭柘绝无勾结,怎么他手下的人会去约见楼庭柘一党的人呢?

  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她不动声色,又拿了几帖,翻开一看,果不其然。

  前指挥司知事韩大人,还有数名被她在金玉堂坑害过的官员,齐整地上帖禀告楼庭柘,章丘私下约见了他们,恐有耳目,便请楼庭柘寻个时机与他们相聚,他们再将约谈内容如数禀告。

  焦侃云琢磨须臾,立刻想明了来龙去脉。

  这里的“恐有耳目”,恐的是“一向神通广大的隐笑的耳目”,而章丘约见这些人,想必是因为,他们都如忠勇侯一般,都是被隐笑摆过一道,迫切想要抓隐笑归案的人。

  明日开讲,这个时间早已公布,并非休沐日,虽然是下朝的时间,但众官员须得在职理事,不可随意离岗,若有这些官员层层把关,见机截获,或是在路上拖延对抗,即可将她递入司府求救的消息封锁,让她一个救兵也找不到。

  这是要联起手来对付她了啊。既是几日前的帖子,楼庭柘大概已经看过了,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助虞斯一臂之力。

  看来明日两人在金玉堂为她布好了天罗地网,她若是去了,深入龙潭虎穴,真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可若是不去,金玉堂宴请全城的童谣已传遍樊京,缺了主讲,一场戏弄,惹怒的是民众,更落不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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