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听她胡说八道 第77章

作者:且墨 标签: 情有独钟 爽文 轻松 古代言情

  她想起?最后一次去太子府找他,他亦如是?说,如今音容笑貌都似昨日,顷刻间泪流不止,伸手想握住他,却只揽了一片雾,“阿玉?”

  “怎么?了?忽然哭成这样?”阿玉诧然,抬手给她握,“好了,应该高兴一些的。这是?你最后一次为我谋事了,绰绰,你做成了,只可惜……我不能允你一品了。”

  焦侃云固执地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我?”她将阿玉的手握在掌中,竟是?温暖的。

  “我不见?你吗?你忘了,你来我府中,从来不需要报备的,不是?想进就?进,门也不敲,‘登堂入室’坐上我的位置,双手抱臂后就?开始训我吗?”阿玉一笑,又敛容,温柔地道:“是?你不愿见?我。”

  “我不愿见?你?不,我很想念你。”

  阿玉却轻拧着眉头,无奈地看?着她,“别太压抑自己了。”

  “压抑?”

  阿玉点头,“嗯。绰绰,出事的那夜三更没来找我,不需要愧疚,从我这里接手风来的护卫,也不需要愧疚,渊渊友是?我自愿为你去求的,更无须你愧疚。你是?辅官,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算尽天命,事事护我呢。还是?说,你怕不能了我的遗愿,一直不肯面对我?”

  焦侃云喃喃自语,“原来我是?这样想的吗?”

  阿玉颔首浅笑,“你变了很多,不再那么?圆滑虚伪了,才可以?听清心?底的声?音,我想说的,就?是?你想要接受的。你知道的,这世上真有魂梦吗?恐怕只是?慰藉罢了。可饶是?慰藉,也足够了。”他轻叹,“绰绰,你还活着就?好。”

  迷雾将他的喟叹搅乱,他陷在雾气里,焦侃云逐渐看?不真切了,手中的暖意流逝,画面跳跃到了幼年,楼庭玉在武堂被虞斯揍哭的时候。

  “你等着,我叫绰绰过来骂你!”

  “绰绰、绰绰,究竟谁是?绰绰?好啊,你叫她来吧。”

  焦侃云走?过去,伸手想扶阿玉,抬眼看?见?虞斯,一霎时光交叠,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再看?向自己扶起?的人,又变成了最后一次见?到的阿玉的模样,他微笑着对她说,“你来了?”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阿玉的脖颈突然出现?一个血洞,他面不改色,依旧笑着问:“…就?这么?想保护我吗?这么?想让虞斯也保护我吗?”

  焦侃云点点头,抬手想为他捂住那个流血的洞,却如自己的眼泪一般,无法?堵住。

  “你是?觉得,倘若那时你们便相识,我就?不会?弃武,虞斯也会?成为我的助力?那样,我就?不会?死了?……好吧,既然是?梦,便圆你所愿。”阿玉看?向虞斯,“你看?,她就?是?绰绰…是?我的辅官。”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脖颈上的洞渐渐愈合消失,焦侃云长松了一口气,好像一切都挽回了一般。

  阿玉低叹道:“绰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须挽回,放过自己吧。这样,我才能常来看?你。”

  焦侃云怔然盯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忽然,阿玉打开紧握的掌心?,上面赫然放着一枚渊渊友,他递过来,“再选一次,还是?会?为你求的。这根本不怪你,同样无须你来挽回。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把它送到你的手中。绰绰,听我的,放过自己吧。”

  枕上夜梦残泪,焦侃云醒转过来,看?向床畔的虞斯,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过几日,我们一起?去放河灯祭他,过六礼前,总要和他也说一说。”

第95章 六礼前。

  随着天降神罚的谣言传开,辛帝的死因?在?民间始终成谜,正如皇贵妃所?愿。传位遗旨宣读后,朝臣也毫不意外,皇贵妃得辛帝盛宠,太子去后,二皇子为长,又自幼得辛帝偏爱,文武兼备,有治国之才,太子刚去时辛帝就有意愿立二皇子为储君,那圣旨一早就拟好了。饶是二皇子德行略亏,尘埃落定,终究无人敢置喙多疑。

  新皇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驳回东征策议,并把北阖王子“请”回故土,再派遣使者慰问一番北阖王,感谢王出手剿灭绝杀道匪徒,澄清北阖王庭谋杀大辛太子的谣言,继续保持辛北之间友好的交流,此?举彻底安抚住了辛北两域的百姓。又以史为鉴,唯恐边境不受犯后将士懈怠,遂提拔了之前被辛帝数次打压的旧臣老将,同时重用以虞斯为首的新锐,平衡势力。上朝时决议,年后选贤举能,广纳良才,非剿乱平叛不兴战火,以休养生息,致富强国为主。

  为此?决策,吏部异常忙碌,难得的休沐日,焦侃云和虞斯亲手制了些河灯,到落雪院的碧湖畔祭奠阿玉。

  楼庭柘特意托人来传过话,他没有在宫中找到阿玉的尸身?,将辛帝的心腹暗手审问一番得知,确实如她猜想,被辛帝隐秘送出宫外焚毁了,皇陵的棺木中自然?是空的。

  焦侃云觉得,比起坟墓,阿玉会更喜欢停留在?自己为他布局的落雪院中,这里一年四季、一月三旬可赏不同的花卉,有水有亭,还有人气?,最?为合宜。

  莲形河灯如星子在?天河流淌一般飘荡湖上,映亮了夜间的雪景,轻缓落下?的雪絮在?靠近火烛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如阿玉伸出?一双温暖的手,于?无声处接住了所?有的黑暗与湿冷,河灯承载着这份暖意,拨开一圈圈涟漪,在?水间悠然?徜徉。

  思晏随他们一同前来祭奠,她一直低垂着眉眼,跪在?一旁不说话,默默为河灯点烛。

  这里是楼庭玉第一次见?她的地方,其实她对路过此?处没有什?么印象,对楼庭玉这个人,就更称不上了解,只是数月来,她常常会梦回刺杀那夜,梦到那双满含温柔与无奈情绪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在?问她:“你还好吗?”

  一开始,她告诉自己,世上没有什?么魂梦,这只是自己为了开脱罪责,减轻负罪感,臆想出?来的问候。直到焦侃云告诉她,那个“救”字,就是为她而写,那一刻,负罪感更是抵达顶峰,她继续做完了那些梦,梦中他依旧用那种眼神反复询问:

  “你还好吗?”

  “我不只是问,被父皇设计刺我之后……”

  “还有,从小到大,你一个人,还好吗?”

  她想,这不是魂梦,这确实就是楼庭玉那时的眼神所?流露出?的东西,是他真正想要?问她的。他关心她为什?么被骗,关心她被利用后该怎么活,关心她为何不敢对兄长说出?实情,关心她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及不得已的苦衷。

  倘若这个人没有死,会是一位贤德仁厚的君主,他会像关心她为什?么被皇帝利用和欺骗那样,关心每一个吃穿不好的百姓,于?是世上会少许多像她这样被掳去绝杀道的可怜孩子,少许多被帝王欺骗利用的棋子,也会少许多不得已、不公正、不敢说。

  对天下?百姓而言,师父的命微不足道,甚至那是一个年轻时同样祸乱苍生的杀手反贼,而太子若活着,可以换千千万万人活着,苦衷只是她的苦衷,她最?终的选择当?然?是错的,这份错让她无法原谅自己。

  她几次拿起刺刀,想要?自杀谢罪,可又会想起焦侃云说:“这条命,你自己要?在?乎。”

  兄长对她道:“死很简单,几个弹指,你就能取走一个人的性命,活着却很难,这么难,还是有许多人要?活着,只要?你活着,也许就可以找到最?好的赎罪方式,至少比死要?好,也许时间一长,你既可以赎罪,也能乐在?活着之中。”

  那日殿上对上昔日同道,思晏终于?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虞斯为她筹谋了一条极好的活命之路,而她自己找到了一条极好的赎罪之路。她可以替楼庭玉去做没有做成的事,守护这片他牵挂的山河,爱护他深爱的百姓。她因?不得已杀了一个人,却可以杀千千万万敌寇,挽救千千万万个人的不得已。

  “你有想说的吗?”焦侃云看向沉默的思晏,她自来到此?处,只是郑重拜过一遍又一遍,既道歉,也道谢,便再无言语了,终究怕她憋伤。

  思晏摇头?,“也许这么复杂的事,用行动才更真诚。”

  焦侃云拨弄着水,将她的话糅进河灯,带得更远了些。她举目看去,河灯已经像一条蜿蜒的星河,竟与虞斯在?七夕兰夜时赠予她的盛世红河交影重叠,“阿玉好像在?说,他也会保佑大辛国泰民安,盛世太平。”

  时辰不早,寒风凛冽,不宜久留,虞斯抚着焦侃云的手,一起将最?后一盏河灯放入水中,“还不打算亲自请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他若不来,我也会遗憾的。”

  焦侃云轻声道:“我在?河灯里写了字条,阿玉会知道的。”

  雪寂无声,此?刻凛风一吹,满院的枯叶与雪扑簌簌作响。

  待离开落雪院,回到焦府,两人在?屋里围上炉子烤火,她才悄悄追问虞斯,“你为什?么遗憾?”

  虞斯拧眉,“早知道有这天,以前揍他的时候就轻一些了,也不晓得他对我满不满意,也许记恨着幼时在?武堂的事,托梦劝你别嫁呢。”

  “侯爷好缜密的心思,昨夜阿玉的确已经劝过一遭了,他说若我执意要?和你在?一起,也不是不行,但侯爷上门迎亲的时候,要?让宾郎们替他狠狠地揍回来。”焦侃云促狭道:“我舅舅也是这么说的。等我祖父、大伯他们赶到樊京,恐怕也要?和舅舅一起商量如何才能把侯爷揍踏实了。”

  虞斯把她抱进怀里,佯装闷闷不乐,“绰绰一点也不心疼啊。”

  “我比较想看侯爷被群殴倒地,不能还手的模样。”焦侃云笑说,“可惜啊,届时人在?里屋梳妆,凑不了热闹,否则给侯爷这幅风姿写进话本里,又能风靡一阵呢。”

  “你不如省点笔墨……”虞斯抵住她的鼻尖,翘起嘴角:“把洞房花烛也写进去?”

  “那就成禁书了,侯爷。”焦侃云的唇角被吻住,心头?荡漾起一片酥麻,她合眸,声音低哑,“禁书当?话本子,可不好讲啊。”

  “嗯,那就让它?变成禁书吧,别讲了,再画些图……”虞斯一哂,“想怎么画怎么画,看你高兴,然?后我找人给你装订起来,我们留着自己看。”

  焦侃云红着脸审视他,“你看过吗?绘图的。”

  虞斯挑眉摇头?,“上次让你把你看的匀给我一些,你又不肯。是生怕我学?得比你多,洞房花烛夜拿捏你了?”

  “拿捏我?”焦侃云当?真被他激将,扬起下?巴眯眸,“过几日就给你送来,侯爷且多备些好绢帕子吧,怕你流鼻血。”

  想到上次流鼻血,虞斯登时窘迫不堪,不想看她戏谑的笑容,凑上去深吻过三番,才狠狠道:“今非昔比,我早就能扛住了!”

  显然?,他的大话说得太早。焦侃云直接花大价钱从书贩子手里买来自己都不曾看过的册子,一是为提前学?习,二是……她也不过是说说大话,看过,但不多,因?此?心底同样很好奇,遂一册买两份,拉来个箱子装好,锁上,找人给他送到侯府。

  虞斯看完一册后,再也没有在?晚上潜入焦侃云的闺房过。

  连阿离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跑去问章丘,“侯爷近期越来越喜欢倒立了,他该不会是想把这当?作一种操练吧?在?营地里施行前,先自己检验一下?是否可行?”

  作为早二十年就看过那类册子的人,章丘拍了拍阿离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玩去吧你。”

  比虞斯早涉猎此?物的焦侃云并没有好太多,有时浴后睡前,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她就会立刻起身?坐到书桌前,通过整理这类册子中所?能学?习到的要?点,分散注意,消磨时间,直到犯困,即可倒头?就睡,出?奇地有效。

  当?司若锦来到樊京时,焦侃云已将册子整理完毕,虞斯特意接她下?值,带她去见?母亲,焦侃云回家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裙,带上赠礼,以表郑重,虞斯知道她多少有些紧张,低声安抚,“母亲是个很随和的人。她专程让我跟你说,不用带什?么礼。”说着,朝她伸出?手,示意牵握,焦侃云顺势把册子塞给了他。

  虞斯领着她往侯府后院走,狐疑问她,“什?么东西?”手上忍不住地翻起来,风轻云淡地打开,手忙脚乱地合上,最?后只能揣进怀里。

  焦侃云故作镇定,“我可没让你现在?看。”

  两人齐刷刷地红得发光,在?院外平复过一阵才走进去。

  司若锦侧身?坐着,低头?看不清脸,焦侃云一眼先看见?的是坐在?司若锦身?边,愁眉苦脸的思晏,她见?到两个人,如蒙大赦,起身?招手让他们过来坐,又对侧边的人说道:“干娘,他们来了,我看今天这算盘就学?到这里吧,兄长的婚姻大事要?紧!”

  焦侃云恍然?大悟,思晏这是好不容易逃脱了日夜学?官话的魔掌,司若锦又将她拉去学?算账,天知道她对这方面?毫无兴趣,只愿有人赶紧救她。

  焦侃云过去拜见?,恰逢司若锦抬眼看过来。

  柳叶眉下?一双杏眼剪水,透出?洞悉世事的明澈,珠钗玉簪交错挽起利落而不失柔美的堕马髻,深蓝色并蒂莲纹织金锦裙,将她深红的口脂衬得更为鲜艳,她一手拨弄算珠,一手执笔,极为端庄优雅,开口却是:“你写的话本很值钱吧?要?不要?跟我合作?你只负责写,我负责印制发售,所?有风险我来担,若得了利,你我分账。”

  焦侃云一愣:“嗯?”回过神来回道:“多谢姨母抬爱,只是金玉堂被封后,晚辈须得避嫌一段时间,近期朝局清朗,也着实没有动笔的方向。明年若有,再与姨母细谈?”

  “好。”司若锦嘴角浮起些许笑意,“不必多礼,过来坐。”

  几人围坐桌边,侍从倒上热茶,焦侃云将赠礼奉上:“略备薄礼,一点心意,还望姨母不嫌弃。”

  “既是心意,自然?要?收下?。”司若锦并不谈及之前让她不必带礼,见?她有所?准备,欣然?受之方使其舒心,她凝视着焦侃云,忽然?一笑,“不用唤我姨母,太生分。”

  焦侃云再一愣,心道不至于?要?在?还没成婚前就让她唤婆母吧?这哪里唤得出?口?

  却听司若锦一本正经道:“唤我司老板吧。”

  焦侃云噎住,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赧,一时面?红耳赤,干巴巴道:“司老板。”

  司若锦失笑:“瞧你绷得太紧,逗一逗你。”

  “母亲。”虞斯略磨了磨牙,“您不是答应我不会捉弄她的吗?”

  司若锦笑得更灿烂,执杯喝茶,“我答应你,本就是为了连你一起捉弄。”她看向焦侃云,“你看,他比你的脸还要?红一些。”

  焦侃云抿唇看过去,虞斯想到方才令自己也心猿意马的误解,不由得舔了下?干涩的唇,羞涩地转头?与焦侃云衔上视线,温柔地安抚她,“母亲一贯如此?促狭,习惯就好了。”焦侃云轻笑,他便在?桌底下?勾住了她的手指,也随她笑,“晚上留下?来吃饭,母亲带了历阳的厨子想让你尝尝新菜,我有跟厨子说,你不喜欢太腻的。”

  司若锦支颐挑眉瞧着两人,笑叹道,“樊京果?然?是片风水宝地啊,走之前,朝琅还是个不近女色的,再回来,朝琅不仅会心疼人,还会跟心上人夹着嗓子说话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章丘在?信中所?述皆是夸张之辞。”

  “不仅如此?。”思晏道:“兄长之前指点我,说练枪不可钻花架子,可每次焦姑娘来,兄长舞枪全是花架子,就为了好看。”

  焦侃云脸红,往回拽手指,虞斯却拉着不肯放,她只好任由他在?桌底把玩着,对司若锦道:“晚辈也不常来侯府,思晏所?说,只是侯爷偶尔为之,兴之所?至罢了。”

  “什?么兴之所?至?”虞斯有意道:“我就是舞给你看的。母亲,你就别调侃这些了,绰绰不好意思。”

  司若锦瞄一眼桌下?,笑道:“你倒是好意思,一直抓着别人的手指头?拨来拨去的,这么能拨来打算盘,往后她亦要?上值,你指望累她一人替你管家不成?”

  几人齐笑,焦侃云心底绷着的那根弦悄无声息地松了。

  回到府中,她才发现司若锦赠了她回礼,亦可说是见?面?礼,侍从交给画彩,直接送到了她的闺房。

  打开匣盒,是一整套镶宝嵌玉的金头?面?,宝石被技艺精湛的匠人仔细打磨过,五光十色。

  她将每个物件都拿出?来认真地欣赏了一番,才发现匣盒下?方还铺着一本书,正是她之前写的《忠勇侯虞斯不得不说的隐秘情史》。

  扉页有张字条,流畅洒脱的笔法写着:烦请隐笑签上大名,再于?纳采之日还给我珍藏,多谢。——司若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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