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云香
现在温蕙肯来找他,就是好的。
等到饭菜来了,林怿频频给温蕙夹她喜欢的菜,毕竟他们曾经有过甜蜜的日子,林怿很清楚温蕙的喜好。
温蕙看着自己的碗中夹着的食物,眼睫微颤,这些饭菜并没有勾起她的柔情,而是让她胸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恶心感,为了让自己排解这种感觉,温蕙选择抬头去看坐在对侧的女儿。
不知不觉之中,当年软绵绵一小团的女儿已经生得亭亭玉立,没有参加各种花宴,都已经足够夺目,只让那位谢家公子只是第一次见就挪不开眼,女儿的婚事怎么都近了,自己既然不打算继续对林映雪的事情装聋作哑,索性为了她多做打算。
温蕙把杏仁豆腐舀了一勺,放在林映雪的碗中。
林映雪看着嫩生生的杏仁豆腐,小声道谢:“多谢姨娘。”
“你私下里喊娘就是。”林怿说道。
“不用。”温蕙摇头,神色淡淡,“我本来就是姨娘,映雪这样喊我很对。”
林怿不自觉把手中的筷子夹紧,之后松开,换了调羹,生硬地给心上人舀了一勺,“蕙娘,这道杏仁豆腐,你也很喜欢。”
这豆腐入口即化,杏仁被切得很薄,用蜂蜜腌制没有一丁点的涩味,温蕙吃了一小口,“味道很好。”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放下了勺子,对着女儿说道:“映雪,难得你父亲在场,你同他说说看你和谢家公子,之前可有什么联系?”
林映雪早就想解释这件事,只是礼部事多,父亲回来的晚,嫡母和嫡姐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此时林映雪说道:“父亲,之前我从未见过谢家公子,从未想过同嫡姐争夺。”
林怿宽和地笑了笑,对着温蕙说道:“映雪的脾气像你,不用解释我也是知道的。你也不用在意谢家公子的事情,因为宝珍也要嫁人了,等到下定之后,谢家公子的事情,她渐渐也会忘掉的。”
林映雪眸色一暗,嫡母显然已经相信了林宝珍有预知梦,只怕这几日就会吹风,要让林宝珍与傅嘉泽显得不般配。
林宝珍暂时没有婚约,显然又因为预知梦的事情会记恨在心,只怕……
温蕙注意到了林映雪的表情,手中的勺子啪得一下坠落,她脸色难看,“难道你还想着嫁给谢家公子不成?”
温蕙因为太过于着急,咳嗽了两声。
林映雪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连忙说道:“姨娘,女儿可以对天发誓,女儿对谢家公子无意,倘若是与谢家公子在一起,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两女相争一男?女儿是万万不会做此事的。”
温蕙神色稍安,而林怿抚着她的背,等到温蕙不咳嗽了,才开口说道:“映雪得了你的容貌,得了我的才学,举止娴雅有度,倘若是谢家公子愿意让她做正妻,我是可以点头的。”
见着母女两人都看向他,林怿缓缓说道:“谢家公子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倘若是映雪能够做他正妻,不失为一桩美事,至于旁人嚼舌两女相争之类的话,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映雪过得好就行,这也是为人父母的心愿不是吗?”
林怿口中说得是谢景之与林映雪,实际上想的是自己和温蕙,他心中只有温蕙一人,若是温蕙也可以不在意他人目光,甘愿做他的妾室,不再与他生分,该有多好。
林映雪总觉得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这谢家公子既然在那日失态,就说明他是好色之人,另外还能在议亲当天直接撂挑子,表明是缺乏责任感之人。如此好色又缺乏责任感的人,她林映雪就算只是庶出之女,也看不上他。
做贵妾她不愿意,做正妻她亦是不愿。
“女儿不愿。”
林映雪摇头拒绝,这让林怿微微失神,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温蕙,自己又被温蕙拒绝了一次。
林怿可以不和温蕙生气,但是林映雪只是他的女儿。
林怿放下筷子,语重心长说道:“所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姻大事是由我还有夫人做主。”
听到了林怿的话,温蕙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难受,她能够让女儿避免做外室女的命运,却最多只能让女儿做庶出,就连婚姻大事,她也没有置喙的权利。
林怿话说出口之后,就见到了温蕙的眸光,心生悔意,连忙说道:“当然,蕙娘同我说过,不拘门楣高低,想让你做人正妻,这一点我绝对会做到,另外倘若是有看中的人选,也会由蕙娘点头才行。”
温蕙侧过头看着跳跃的烛火,半晌对着林映雪说道:“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老爷……”
林怿屏着呼吸,等待温蕙接下来的话。
温蕙垂下眼睛,“老爷若是方便……”
“方便方便。”林怿忙不迭地说道:“蕙娘……”
林映雪实在不方便继续留在此处,匆匆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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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映雪回到了自己房里,首先就找到了欧嬷嬷,“我曾以为,父亲虽然只有我娘这一位妾室,却并不怎么把娘放在心上,今夜里我所见,似乎不是如此,欧嬷嬷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过去林映雪并没有问过父母的这些往事,温蕙总是清清冷冷地吃斋念佛,似乎完全不过问世间之事,而父亲到温姨娘这里小坐,也只关注自己的生活起居和学问。
林映雪总觉得林怿并不爱生母,而今天晚上的一切大大突破了她的认知。
母亲的一举一动都让父亲心神牵动,而父亲明显在讨好母亲!
欧嬷嬷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如果可以,老爷愿意死在蕙娘的手中,也不愿意蕙娘伤害自己一分一毫。”
林映雪愣住。
欧嬷嬷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抚摸少女柔软发丝,笑了笑:“你很惊讶是不是?你过去不曾问起,你娘也不愿意提起,所以我也不曾和你说这些旧事,现在看你娘的样子,只怕要放下旧事了,我和就同你说。”
欧嬷嬷摆明了要长谈,林映雪双膝并拢,做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
“蕙娘的父亲是私塾的夫子……”欧嬷嬷娓娓道来当年的事情,而林映雪心中哗然,万万没想到父亲竟是欺骗母亲做了外室,最后在不得不坦白之后,直接把人抬入到了林府,让温蕙做了妾。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林映雪很难叫林怿父亲,“他、他怎么能这样做?他不是最为秉承君子之道吗?他还在礼部任职!”
欧嬷嬷脑海之中出现的画面是温蕙发狠地用剪刀去刺林怿,而林怿哄着温蕙,不在意身上的伤,反而担心温蕙伤着自己。
“老爷说是爱蕙娘,不可能让蕙娘离开他……”欧嬷嬷摇摇头,“我老了,我不懂这些,也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这样做。”
欧嬷嬷见着林映雪还在思索,用手捏了捏对方的耳垂,转了话题说道,“你也别怪你娘,她也难受着,要知道温家还在的时候,蕙娘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从未想过做人的妾室。”
“我明白的。”林映雪想着,难怪温蕙从不让自己叫她娘亲,只让自己叫她温姨娘,只怕也是用这个称呼提醒她只是妾室的身份。
林映雪只有在私下里和欧嬷嬷相处的时候,才会称呼她为娘。
“时候也不早了。”欧嬷嬷说道,“你早些洗漱安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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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的主院里此时也悬挂起来了灯,而汪氏的房间里更是烛火通明。
八角琉璃灯里的烛火反射出亮丽的光,加上烛火用的多,整个房间亮得宛若白昼。
汪氏的屋子富丽堂皇,多宝阁上的摆件让人目不暇接。
这些都是长青侯府当年给汪氏准备的陪嫁嫁妆。
汪氏一边拆掉耳环,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镜子是从番邦来的,是难得的琉璃镜而非铜镜,可以把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她仔细地挑出了一根白发,让丫鬟贴着根剪断,然后放在了一个百蝶穿花檀香木匣子里。
吱呀一声门响了。
有人脚步声匆匆而来。
汪氏转过身,对着来者钱嬷嬷埋怨说道:“嬷嬷你看,又挑出来一根白发,为了宝珍这丫头可真是操碎了心。”
钱嬷嬷只是一扫匣子里白发,挥了挥手。
其他丫鬟都退了下去。
等到人都走了,汪氏表情严肃起来,说道,“怎么了?散播傅嘉泽的消息有什么不利?还是侯府那边说了什么?”
“不是不是。”钱嬷嬷连连摆手,眼神满是愤怒,强行压低了声音。
“是温氏主动让人去请老爷,老爷才从礼部出来,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一头钻入她的院子!”
汪氏一听是涉及到了温蕙,立即舒展开眉眼,不在意地挥挥手,“钱嬷嬷,不用那么急,这算是什么大事啊。”
钱嬷嬷一拍大腿,“温氏那个小妖精开始勾人了,岂不是大事?”
汪氏噗嗤一笑,“女儿都到了要嫁人的年龄,还是什么小妖精,要说也是老妖精才是,喏,她当年比我还大一岁,看我这匣子里的白发,汪氏也老了。”
钱嬷嬷欲言又止,汪氏若是与温蕙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凝在温蕙身上,那皮囊着实漂亮,而且最重要的是,到了现在,温蕙宛若还是恰恰双十出头,艳丽无双。
汪氏看着钱嬷嬷的表情,想到了温蕙的容貌,笑容淡了一些。
“好了,钱嬷嬷,不就是老爷去了她那里,算什么大事?平日里,他就会假借要过问二丫头的事情,平白去那边受白眼,现在温蕙招招手,他岂不是像哈巴狗一样对着对方摇尾巴?”
最后的话让汪氏自己笑了起来,“我这个比喻可说的真好,林怿就是温蕙手中的一条狗。”
汪氏在丈夫要把温蕙抬入到房中的时候确实是又惊又怒,对温蕙也提防了很久,后来知道温蕙与林怿的事情,温蕙还用剪刀戳了林怿十几戳子,王氏反而对温蕙升起了微妙的同情,等到后来见到了十几年如一日温蕙对林怿横眉冷眼,她对林怿有些幸灾乐祸。
林怿跪舔温蕙又如何?温蕙还不是不理他?现在不过是为了女儿稍稍和颜悦色一些,就能够想象到这条狗的狂喜。
汪氏啐了一口,带着发泄的快意。
“所谓是一物降一物,林怿在温蕙那里屁也不是。”
钱嬷嬷说道:“以前温姨娘闷不吭声的,现在都去找老爷了,夫人,这不得不防。”
“那么多年她都不肯对着林怿低头,现在为什么?”汪氏手指点在梳妆台上,对着嬷嬷说道,“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宝珍那丫头把二丫头折腾得太过了,让这温蕙开始护犊子了,那么多年都对林怿冷淡,现在就算是稍稍缓和,也算不得什么。罢了,不说她了,我还是烦心宝珍的事情。”
想到了林映雪,又难免想到林宝珍的预知梦,汪氏想到了林映雪做了谢公子的贵妾的事情,当时她追问过女儿一句,温蕙是不是死了,最后得到了女儿肯定的回答。
也是……
倘若不是温蕙死了,温蕙当年因为妾室的事情闹得那么厉害,怎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可惜了,倒是不能看到温蕙死了,林怿是什么模样?
汪氏转念一想,既然在女儿的梦里温蕙死了,她现在只需要静静等着,就可以看到温蕙是怎么死的。
想到了这里,汪氏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来。
钱嬷嬷说道:“大小姐也懂事了,本来不是说要让二小姐在院子里抄佛经,还不是把二小姐放回去了?”说到了这里,钱嬷嬷又忍不住说道,“夫人,我刚刚去了侯府,侯府说再让我确定一遍,真的要散播那些消息?要毁了大小姐和傅嘉泽的婚事?”
预知梦的事情太重要,汪氏自己心中有数,并没有告诉别人,此时点头说道:“我确定,劳烦嬷嬷再跑一趟,这消息尽快散出去,好让傅嘉泽知难而退。”
长青侯府再得到了汪氏的答案之后,虽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确定了不是林宝珍肆意妄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准备清早就开始散播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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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
当天边迤逦有了金色的光,照在宫殿的琉璃瓦上,琉璃瓦灵动地泛着光,宛若是光的海洋。
日头渐渐升腾起,一辆青帷马车停留在巍峨宫殿的一处角门。
大约等了一刻钟,角门打开,从内里出了一人。
领头的内侍带着马车迎了上去,同时对宫中出来的人行礼:“傅公公。”
那人个子生得欣长,穿着的是内侍服,面白无须生得俊美,身上带着难言的气韵,那是久居人上才的气质。此人正是宫中的总管太监——傅斌。
傅斌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刚上了马车就单手托腮睡着了,显然是累得够呛。
迎着傅斌的人本来想说什么,看到了对方已经睡着,就咽下了所有的话,直接挥挥手,青帷马车安静地往傅斌在宫外的一处私宅行去。
傅斌是帝王身边的第一人,就算是朝中的大臣也得恭维喊一声“傅公公”,若是阿谀奉承的,更是恨不得替他脱靴揉脚。
这马车看似低调,内里十分奢华,通体用的是昂贵的沉香木,马车里都浸淫了淡淡香气,马车底铺着是上好的雪狐皮,通体雪白毫无一丝杂毛,而傅斌的黑色皂靴就直接踩在上面,留下了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