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44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第38章

  袖箭连发快如惊电,根本不给谢神筠闪躲的机会,但她仍是在那瞬息之间仰身拉住身后的竹窗,在矮桌上轻巧地翻了个身,箭锋深入窗棂刻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与此同时龙渊脱手而出直直钉上了刺客咽喉。

  刀光从侧面闪过,雪亮刀锋下下起了一簇红色的雨花,全淋在了谢神筠身上。

  沈霜野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抿紧了唇,问:“你没事吧?”

  这一刻的惊心动魄让他心跳如雷,犹有余悸。

  谢神筠从桌上坐起来时雪白的一张脸上还沾着零星血迹,更衬得她面容冰冷,眼里似结了冰霜。

  “有事,”谢神筠垂眸,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衣裙,冷冰冰地说,“我这是新裙子。”

  谢神筠今日穿了一身明红广袖,衣间织银绣彩,满绽雪白牡丹,花瓣还用银线缀了华彩,熠熠生辉。

  可现在她衣上沾了污血,白牡丹成了红芍药,血渍深入纹理,就算能洗干净这身裙子也算是毁了。

  阿烟看她周身狼狈止不住地跺脚:“唉呀,怎么搞成这样……”

  谢神筠抬手,她立时噤声。

  沈霜野抿唇盯着她,这才反应过来先前谢神筠先前躲在他身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神筠爱洁,他早便知道。

  烛火被微风吹得轻晃,谢神筠雪白面容上那一点红色极为扎眼,她神情愈冰冷,眉眼却愈发秾艳。

  她再开口也是颐气指使:“这条裙子你得赔。”

  沈霜野眼底幽暗:“我方才救了你。”

  “我方才也救了你。”谢神筠从袖中摸出丝绢一点点将面上血渍擦干净,“这是两码事。”

  脸上的血能擦干净,发间却仍有血污,她周身狼狈仍似披红拥锦,生死一刻也不能叫她动容。

  对身上沾血的厌恶却是真真切切。

  谢神筠将绢帕收入袖中,道,“放心,这裙子我今日穿了一天,不叫你全赔,也就是半年俸禄而已。”

  “那我这半年可得喝西北风了。”沈霜野闻言,拇指按着刀柄,说,“郡主是打定主意要讹上我了。”

  “沈侯爷用词可得谨慎些,什么叫讹?”谢神筠抬眼,面上析出点似笑非笑,“若不是你,我如何能惹上今日一桩祸事?”

  谢神筠说得信誓旦旦,好似真看不出来后面那名刺客是径直冲着她去的。

  沈霜野拔下深入窗棂的袖箭,沉沉看她,说:“那名刺客可是冲着郡主来的。”

  方才生起的小火炉在混战中被踢翻,炭火撒了一地,还有零星火星在血中苟延残喘。地上的污血濡湿了沈霜野袍衫下摆,原本深色的衣衫还未干透,沾了血渍颜色更深。

  经了两场生死力博,他同样狼狈不堪,但气势愈发冷漠沉着,如霜侵寒秋。

  “是冲着我来的,”谢神筠淡道,“但侯爷怎么也不想想,前后两场伏杀的相同之处。”

  舱外人早循声望了过来,宣蓝蓝攀着门框往里看:“这是怎么了?”

  “你、我,还有宣世子,可都是经手过燕州城外那批贡物的人。”

  谢神筠踩着凳子下来,目光扫过舱内一片狼藉,轻声说,“我若遇害,今日众人焉能得好?”

  谢神筠敛了神色出舱去,阿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两岸灯摇烛红在夜色中分外清晰。阿烟先前赶着船朝近岸处漂,只图以最快的速度上岸,不求岸边有泊船处,此时船已近岸,渐闻人声。

  此地偏僻,无甚人来往,但远处人影憧憧、喧嚣鼎沸,尘世烟火气吹散了肃杀氛围,叫人的心都在这喧嚣中安定下来,有恍如隔世之感。

  宣蓝蓝喜道:“靠岸了!”

  这日原是游湖赏春散心,过得却叫人心惊胆战,宣蓝蓝早就受不了了,第一个跳下船去,下船时腿一软,后怕都浮出来,险些栽倒在地。阿烟嫌弃地扶了他一把,又顺手在他背上一抹,把手擦干净了,这才转身去扶谢神筠。

  宣蓝蓝对此一无所觉,下了船之后他本能的想往人多的地方去,但又不敢孤身一人,只好站在船下踌躇。

  谢神筠出行时皆有禁军护卫,要不了多久就会赶来。

  沈霜野最后下船,站在柳树垂影中,隐约现出一线雪亮刀锋。

  “若刺客真因贡物而来,那今日风云皆因你而起,你才是罪魁,”沈霜野道,“你在买回那批贡物时算的就是今日。”

  庆州矿山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陆庭梧太狠了,他炸掉了矿山,也抹掉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所有痕迹,谢神筠扳不倒陆庭梧,但她不会甘心让诸般谋划都付诸流水。

  此前她按下了庆州私铸兵甲的事,甘心让俞辛鸿替罪而死,是因为她还有后招。

  谢神筠没有承认,转而问:“侯爷难道不好奇那批贡物从何而来?”

  沈霜野绷紧了手背。

  贡物的来处被他们心照不宣地忽略,是因为它非常关键。

  “年前太子殿下要翻徐寿二州的贡船案,但最终无功而返,”沈霜野在兵部看过剿匪的卷宗,“这案子最开始便是因为两船贡物被劫,最后剿匪时却没有提及贡物去向。”

  沈霜野直截了当地道,“瑶华郡主神通广大。”

  现在回想,谢神筠向他透露私铸兵甲案中有她的手笔正是俞辛鸿入狱之后、太子要查贡船案。

  私铸兵甲案是谢神筠的第一把刀,贡船案是第二把。

  “侯爷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真的神通广大贡船案就不会只是以府兵通匪结案。”谢神筠的冷酷残忍在这句话里彰显得淋漓尽致。

  她在暗示沈霜野府兵通匪的真相。

  “你知道庆州失踪的章寻是徐州被流放的府兵之一吧?流放至庆州的府兵只活了他一个,因为俞辛鸿在矿山案之前就吩咐人秘密地杀掉他们了,要在矿上伪装出意外很容易,但俞辛鸿为什么要杀他?”

  沈霜野微微眯眼:“你在找他,不仅是因为他握着庆州矿山的证据。府兵通匪的案子同样有蹊跷,贡物被劫和你有关。”

  “贡物被劫就是关键。府兵被灭口只意味着一件事,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呈堂证供。”谢神筠道,“私铸兵甲算什么,铸出来的兵甲被送到了哪里才是重点,又是谁在用这些兵甲?侯爷是带兵之人,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东宫为何如此受忌惮?不仅是因为皇帝日薄西山,而太子年轻力壮,还因为东宫可以拥兵自重。大周储君不仅拥有幕僚和属臣,还可以私养亲兵,只听太子调遣的东宫十率府就是天子卧榻之侧的威胁。

  延熙八年以后,天子抱恙,皇后听政琼华阁,复用北衙禁军。

  以东宫属官为首的朝臣反对皇后摄政,矛盾最激烈的时候朝中甚至有內朝与外朝之分。

  太极宫不需要天子,甚至也不需要天子的朝臣,因为东宫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取代天子而出现的。

  大周建国百年,出过数十位被废的太子,失败者的不甘变成了太极宫阶前凝固的血,但仍有人宁愿赌上性命去求得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没有人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来取得皇帝的信任,因为放弃权力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谢神筠在暗示他。

  “贡物被劫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它暴露了徐州多年来的匪患,天子不会容忍这种挑衅,剿匪势在必行。”沈霜野道思路清晰,他在跟着谢神筠的话走,“这就是你的目的,它同时也会把徐寿两州存在的暗流赤裸裸地摊开在天光下。”

  但谢神筠没有成功。

  沈霜野弄错了顺序,贡船案发生在矿山案之前,通匪的府兵是被果断抛掉的弃卒,这才有了燕州城外被缴获的私铸兵甲。谢神筠看似处处落后一步,实则她的算计远比那要早。

  “陆庭梧可以因为担心私铸兵甲的事情暴露就炸掉矿山,当然也能把徐寿二州的事情遮掩过去。”谢神筠道,“矿山案里替罪的是俞辛鸿,贡船案中就变成了那些府兵。”

  伥鬼真是种可怜的东西。

  但谢神筠脸上看不出可怜惋惜,“现在证据就在你眼前,无论是庆州矿山还是两州府兵,其中有冤屈就该翻出来大白于天下,这才能告慰含冤枉死的那些人。”

  “大义凛然不适合你,”沈霜野眼神很冷,同平时的漫不经心截然不同。

  他来了长安,枕的是温山软水,可皮肉和骨头还是刀剑淬成的,开口时隐有风雷。

  天边真有惊雷炸响,春雨细如丝织。从刚才起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洗不净身上血污,也盖不住满地狼藉。

  远处的春评台上渺渺歌声婉转,谢神筠隐在树下,血色在她裙间绽开芳华。

  沈霜野声如寒冰:“你是踩着尸骨上位的人,含冤枉死的人在你眼里也只分有没有价值。更何况你在自相矛盾,太子要为府兵翻案就是最大的破绽,他没道理这样做,相反你更有嫌疑。”

  谢神筠白日受着谩骂,夜里枕着白骨,血水漫浸在她脚下,她也能面不改色跨过去,只会担心污了衣裙。

  沈霜野不会相信谢神筠的任何话。

  谢神筠冷漠道:“你弄错了一件事,要藏住一个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个谎言去掩盖它。太子要翻府兵案,声势浩大,可他最终无功而返。钟磬已死,但他通匪的书信还在,罪名已定那就是板上钉钉!说冤叫屈千百遍他们也是通匪谋逆,何况他们当真不是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吗?”

  谢神筠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各地府兵听凭州府直调,私铸的兵甲入了徐州不会悄无声息,拥兵自重也要先有兵才行,徐寿二州养匪为患,焉知不是以寇养兵?”

  “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沈霜野冷酷无情道,“乱臣贼子当诛,弄权佞臣也该诛!排除异己才是你的本意。”

  谢神筠是为权势而生的人,她占据在道德的制高点却不能掩盖她不择手段的事实,人心和利益都是被她玩弄于股掌的东西。

  她太贪婪了,师出有名和赢她都要。

  “那又如何,你我命该如此,排除异己才是出路。”谢神筠森然道。

  权力之争好比斗兽,你死才能我活。

  雨珠迸溅,成了千百面明镜,将禁卫手中风灯折出万点波光。雨中灯走如游龙,那是谢神筠随行的近卫赶到了。

  谢神筠在风雨中岿然不动,任由雨打朱袖,“我曾说过我不会以身犯险,因为我的命比旁人的都值钱。今日刺杀,是因为在船上的人都有被杀的价值,鱼饵不仅是我一个。”

  “哥哥!”沈芳弥在雨中飞奔,翩飞的裙摆如风中飘絮。

  谢神筠道,“我敢以身做饵,沈霜野,你呢?”

  夜色藏住了谢神筠眸中杀机,她用叙诡的方式打乱了沈霜野的思路,但那骗不了他太久。

  沈霜野太聪明了,他很快就会发现谢神筠的话里满是漏洞,他只是缺乏关键的一环。

  谢神筠的移花接木不是天衣无缝,那个破绽已经随着贡船案被重新提及而浮出水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宣蓝蓝离沈芳弥很近,自作多情地挺直了腰背:“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但沈芳弥毫不留情地越过他,把那句“疏远也没事”甩在身后。

  “哥哥。”沈芳弥到他们面前时眼中已经蕴起了薄雾,她那样脆弱,兄长就是她的顶上天。

  “我身上脏,”沈霜野道,但沈芳弥已经抱住了他的衣袖,“好了,别哭,我没事,没受伤。”

  崔之涣跟在后面,默默地把伞撑在这对兄妹头顶。

  “沈娘子看见你们的船出了事,很是担心。”崔之涣解释道,他当时拦住了沈芳弥,没有让她过去。

  “多谢。”沈霜野承他这个情,那种时候,待在崔之涣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禁军统领瞿星桥已至,迅速封锁了春明湖,此刻也来到谢神筠面前:“郡主——”

  谢神筠道:“刺客中有弓箭手,你立即带人盘查。”

  谢神筠迅速点出弓箭手埋伏的高楼,瞿星桥随即让人去查看。

  “郡主,此处并不安全,卑职先护送您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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