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5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驿馆遇刺,陆庭梧不可能没听到风声,他不肯跟谢神筠走是另有所图。

  谢神筠没放在心上,语调冷淡:“走吧。”

  ——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官道上结着碎冰,路不好走。他们夤夜行路,被拦在了城门前。

  马上临着冬节,商队往来频繁,城门处却用拒马封道,喧沸中隐有焦躁。

  “怎么回事?”有人低声问。

  封路的军士面无表情说:“有重犯越狱,在各州流窜,来往人马都要盘查。”

  那人还想问些什么,却在军士冷冰冰的目光中住了口。

  真是晦气!偏赶上重犯越狱,连年节都过不安稳。被拦住的商队只好互相宽慰,耽搁点时间便耽搁了吧,重犯呢,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早日抓起来,也好过让他们提心吊胆的,都不敢往江安这处来了。

  但瞿星桥耽搁不起。他驱马至车旁,低声道:“郡主,前头封路,车马都要检查。”

  围在当中的一辆马车用重帘隔绝风雪,四角垂着银红流苏,白玉牌上刻就“瑶华”二字,象征主人身份。

  竹窗被推开小半,青绿竹节上搭了只白如玉的手。谢神筠没有遮掩自己的行踪,便是要引人来查,出城被拦也是意料之中。

  她不动声色地看过四周,心下有了决断,道:“今日得出江安。”

  瞿星桥自然知道他们此次行程赶得急,当下得了谢神筠的准话便不再有顾忌。随行禁军挂上腰牌,刀兵一亮人群便如潮水分涌,瞿星桥在拒马前勒绳,冷声说:“禁军行事,立即放行。”

  军士一愣,审视地看过瞿星桥,又接过腰牌仔细验证真伪。

  “这位大人请等一等,马车也要检查。”几个军士交换过眼神,不卑不亢道。

  瞿星桥眉头一压,殿前都指挥使的气势立时盖住了这寸天地。

  “贵人玉驾,岂容尔等冲撞,放行!”

  霎时雪光一片。

  守门军士不敢和禁军起冲突,只好让人搬开拒马放他们过去。

  一出城门谢神筠便下令疾行,连行数十里,探路的禁军回来,报后面有人追了上来,人数不少。

  雪拥南岭,谢神筠掀帘而望,入目青山皆白,岭上天光黯淡处有株白梅早开。

  她凝神去听,眉心渐有一丝讶然。

  不过片刻,梅上忽有阴云席卷,鸦雀齐飞,天际隐有马踏长空之音,山雪为之震颤。

  禁军听到这动静,皆严阵以待。

  稍顷,黑云便破开风雪,玄甲红缨的兵卫在雪中格外显眼,似过境洪流。

  瞿星桥微微眯眼,在风雪中辨出当先一身银白盔甲。

  ……是燕北铁骑。

  各方驻军无令不得擅动,如今又无战事,铁骑南下,只能是将领入京述职,既然如此,那为首那人只能是燕北节度使沈霜野。

  算来他年底入京受赏,也确实该在此时南下。但偏偏是在他们出庆州之后追上来……除非铁骑早便停驻庆州,始终隐而不显。

  他心下一沉,不知矿山一案这位定远侯又牵扯了多少。

  铁骑已到近前。

  瞿星桥遥遥下马,就要上前见礼,他身前人却径直越过他,激起漫天风雪。来人纵马疾驰,冲破禁卫防线,寒芒划破风雪,将细雪都碎成两半。

  直直将刀光探进车上垂帘。

  瞿星桥怒喝:“沈侯爷!休得放肆!”

  沈霜野是三境大帅、藩镇诸侯,禁军不敢同他起冲突,但郡主车架在此,瞿星桥也只能进不能退。

  附近禁卫齐齐拔刀。

  铁骑同样逼近,刀剑齐鸣,声如奔雷。

  沈霜野充耳不闻。

  刀剑已迫近,他却好似不受影响,一刀挑开车上垂帘,旁若无人地往里深望。

  垂帘挑至一半,便死死停住。

  帘后人同样以佩剑按下他横切过来的长刀,恰将重帘挡在半路,只露出半幅银边绣雪的绯丽裙裾。

  沈霜野目光自刀上挪开,剑柄上“名冠神都”四字扎进他眼底。

  “瑶华郡主?”沈霜野道。

  他握刀很稳,风雪过肩后露出一张极年轻英俊的脸,面容在天光下显出一种凛冽的白,似孤星朗照、雪里寒芒。

  敛尽天光。

  “侯爷安好。”谢神筠稳坐不动。

  沈霜野眉间霜华如冰,气势迫得身侧禁卫不敢近前,风雪为之一停。

  沈霜野问:“郡主这是往何处去?”

  谢神筠平静说:“自然是回长安。”

  “听闻庆州山崩,郡主受命宣抚,如今诸事未结,郡主怎么就急匆匆地回长安了?”

  “侯爷说笑了,”谢神筠温声道,“我不过闺阁女子,如何能担宣抚之职,山崩一案自有俞侍郎主理,我就不添乱了。”

  这话说得何等冠冕堂皇,轻轻巧巧的就将自己从此事中摘了出去,沈霜野都忍不住要为她喝彩。

  他握刀的手指紧了紧。

  谢神筠话锋一转,又轻言细语说:“倒是侯爷高义,竟率铁骑专程绕路前来救灾,待崔大人回京之后一定将侯爷义举禀明圣上。”

  寥寥数语便反将了沈霜野一军。

  沈霜野沉默数息,料到谢神筠这几日将庆州城中暗藏的铁骑都看在眼里。但她始终隐而不发,是算准今日沈霜野会主动现身还是另有目的?

  “请功就不必了。既然郡主都说是义举,又何必劳烦崔大人,要真是如此,倒显得我是为抢功来的。”

  沈霜野缓缓收刀,刀鞘重重摩擦发出的铮鸣令人齿软,他冷声道,

  “坏我名声。”

第06章

  他二人针锋相对,偏要拿崔之涣做筏子,被提及的崔大人倒是沉稳依旧,不见异状。

  “是吗?”谢神筠真心实意地说,“既如此,侯爷不为功名利禄,真是高风峻节,阖该流芳千古。”

  流芳千古是好词,用在活人身上却未必。

  沈霜野眼神陡沉,目光不偏不移,凝在谢神筠车架上。

  “侯爷。”副将况春泉显然也听清了谢神筠最后那句话,打马上前,忧心冲突加剧。

  瞿星桥似有所觉,同样担忧这尊煞星再肆无忌惮一回,很快挪了一步,提防着他随时动手。

  片刻后,沈霜野眼底浮出一丝冷笑,这位贵女,不仅眼毒,含沙射影的本事更是厉害。

  他收刀回鞘,微一颌首:“多谢夸奖。”沈霜野道,“及不上郡主神姿高彻,冠盖京华。”

  那柄上刻“名冠神都”的龙渊剑也被收回去,垂帘下放,彻底挡住天光,也将谢神筠裙上描红牡丹一并遮了去。

  分明隔着重帘,谢神筠却好似能看清他,在重帘落下的那一刻谦虚道:“侯爷过誉。”

  垂帘隔出明暗,这两人言语来往都客客气气,半点看不出适才的剑拔弩张。

  沈霜野说:“既然郡主要回长安,不如同行?我也好护送郡主一程。”

  “燕北铁骑乃杀敌之军,怎好做我的护卫,”谢神筠道,“我怕折寿。”

  “郡主福祚深厚,不是命薄之人。”沈霜野目光往后一转,陆庭梧就在其后的那辆马车上养伤,“既然同路,护送郡主一程也是无妨。”

  沈霜野打马后退,正欲离去,却听得身后谢神筠声音再度响起:“沈侯爷。”

  她语调泛冷,“既要同行,也免不得要提醒侯爷一句。江安风雪盛,侯爷行路千万小心。”

  语中隐含威胁。

  沈霜野猝然回头,只能看见稳稳落下的重帘,将其中人影遮得严严实实。

  只听谢神筠稳声说:“启程吧。”

  沈霜野扶刀立于雪中,看谢神筠车架先行,渐被白雪吞没。片刻后他握紧缰绳,也说:“走吧。”

  高马鸾驾已将铁骑抛在身后,阿烟看谢神筠收剑之后便静坐不语,眼却还一直望着垂下重帘,不由开口:“这定远侯,也太嚣张了一些。”话里颇有愤愤不平之意。

  谢神筠还在想那柄探进来的重刀,刀身照出雪光,有璀璨寒芒。

  可以想见,沈霜野该是站在天光下。

  铁骑俱着重甲,行军百里也不过一日之功,如今放慢脚程,倒果真依言送了谢神筠一程,直到夜幕时分落榻驿站。

  时值岁末,各地官员纷纷进京述职,谢氏的高马鸾驾已让众人避过一次,如今又来了镇守两境的燕北铁骑,更是让人心神为之一凛。

  驿官迎出来,面露难色。驿站中房间已是不够,禁军加上铁骑人数众多,只怕是住不下,偏偏他谁也得罪不起。

  瞿星桥并不在意,驿馆便又转向沈霜野:“沈侯爷,今日只能委屈……”

  沈霜野站在堂中环立四周:“无妨——”

  话音未落便听楼上有人缓叹一声,嗓音清淡:“侯爷一路奔波,自然应当好好休息。”

  谢神筠先行,已至楼上。

  沈霜野仰首,便见楼上一圈帷帽紫纱曳地,隐约露出描金莲纹。谢神筠扶栏而望,如立金殿玉堂,自有神光流淌的高彻之姿。

  “把我的房间让给沈侯爷,”她吩咐左右,“听闻沈侯爷非蜀锦不枕、明丝不睡,寝时必要有明珠晕光、奇楠香燃,如今在外条件不好,难免委屈了侯爷,还请侯爷不要嫌弃。”

  堂中霎时一静。

  这样多的要求,奢靡二字都不足形容,偏偏谢神筠还用的是“听闻”二字,更叫沈霜野无从反驳。

  况且谢神筠既然敢这样说,这传闻只怕也不是无的放矢。

  沈霜野按住刀柄,动了动唇,面容分明是平静的,话却说得又薄又冷:“哪个挨千刀的在外头坏我名声?”

  况春泉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地回想了一阵,说:“这话好像是侯爷您自个儿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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