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57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沈霜野摸到了刃,那让他觉得危险。

  他闭目喘息,听见潮雨下得绵密。

  下一瞬惊电照得室内霜白,沈霜野看见枕边搁的那张白棉帕,帕子洗得干净,看不出来路。

  片刻之后,沈霜野攥紧那方帕,纹路贴合他掌心,被揉皱了。

  帕子挨过谢神筠唇角,湿透得很快。

  ——

  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最适合夜潜。

  阿烟翻过定远侯府的高墙,悄没声的混进雨里。侯府的布局她已然摸得清楚,越过一墙的紫藤花时没发出声音。

  “谁?!”廊下忽而一声暴喝。

  下一瞬从瓦上翻出数道黑影,携雨势直击阿烟而来!

  “锵——”

  阿烟抬手格挡,瞬息间已如游鱼入海,同来人交手数个来回。

  双拳难敌四手,阿烟没料到定远侯府的守卫如此严密,来之前的雄心壮志都成了灰,此刻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年纪小不懂事,被人哄了两句就自告奋勇的来了。

  按照原先定下的抓阄不好吗?

  眼见着不敌,阿烟灵机一动,急忙喊道:“我是路过的!”

  风雨掩盖了他们交手的动静,却没盖住陡然从屋中照出来的烛光。

  门被推开,钟璃掌灯出现在门边。

  “让她进来。”

  ——

  沈霜野才从浴房出来,况春泉便在外头叩门:“侯爷,府里进贼了。”

  他扯开了门,发尾还沾着水汽,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风雨扑进来,带着凉意。

  “就来了一个人,悄无声息摸进来的,进来之后直奔东院,同值守的近卫交了手,动静惊醒了郡主,”况春泉道,“已经被郡主叫进去了。”

  沈霜野一顿。

  那就是冲着谢神筠来的。

  他叫人守着屋子,关的可不止是谢神筠,也是在防着旁人刺探。

  沈霜野没让人撑伞,自己去了东院。

  雨珠乱溅,镜湖上起了波浪。近卫都守在廊下,屋中透出一豆暖光。

  沈霜野挑起竹帘,便看见谢神筠身边那个熟悉的婢子跪在屏风后。

  “郡主要招人来,怎么不叫她走正门?”沈霜野没进去,“险些被我府上的人当成贼子诛杀。”

  “我这个婢子没来过侯府,连你这院子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谢神筠还倚在榻上,“我今夜让她认认路,下次再来便熟了。”

  还有下次。

  沈霜野一顿。

  谢神筠当真是理直气壮得很。

  “出去吧。”谢神筠镇定自若地说,“廊下有伞,记得走正门。”

  阿烟老老实实地走出来,她浑身都被浇透了,身量只到沈霜野腰间,还是个小孩子。

  沈霜野没发话,近卫都守在门外,没有放行。

  片刻后,他方才抬指,示意近卫放她出去。

  屋中伺候的人尽数退到了廊下。

  沈霜野慢慢进去,再度站在了帷帐之前,一如那天,他站在帘外,等着谢神筠醒来。

  鸦羽灰换成了金雀蓝,能朦胧映出谢神筠的身影。博山炉寒香袅袅,催散了雨夜的湿热之气。

  谢神筠睡了一整日,晚间便精神起来,但也不耐烦动弹,捧了本杂记在榻上消磨时光。

  沈霜野隔着垂帘看过她手中书页,认不出来是不是白日里她从书架上取下的那本。

  “睡不着?”

  今晚阿烟夜潜入府不会是巧合,沈霜野分明没有留下过痕迹,却还是被人摸了过来,谢神筠好本事。

  谢神筠翻过一页,回答时有些漫不经心:“我认床。”

  连理枝上灯烛烧得亮堂,沈霜野问:“怕黑?”

  “怕鬼。”

  “鬼有什么好怕的?”

  “鬼才可怕呢。”谢神筠说,“人有什么好怕的。再凶恶的人刀锋割喉也会化作枯骨一具,鬼就不一样了,它们藏在黑暗里,随时准备着撕咬你的血肉,偏偏你还看不见、抓不着,这才叫人寝食难安。”

  谢神筠的确该怕。

  她是踩着尸骨上位的人,那些被她杀掉的人都成了她的垫脚石。

  沈霜野忽然想挑开帘子,看她这一刻脸上的表情。

  她连恐惧都是冷漠的。

  “我忘了,你这样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的人也叫人怕。”谢神筠忽然道,朦胧的影在帘上晕开。

  湿润的发根带了凉意,沈霜野没来得及擦干净。

  他在那冰凉的触感里想起谢神筠在他耳边呵气,出口的话却冷漠无比:“梁园被烧,瑶华郡主葬身火海,此事你应当已经知道了吧?”

  “可惜了我一园子的牡丹花。”谢神筠仍是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

  她的反应却在沈霜野意料之内。

  “怪不得你束手就擒得这样心甘情愿,原是早就算好了要借我的手金蝉脱壳。”

  是刀就要有卷刃被弃的觉悟,谢神筠逼死太子,纵有圣人作保,皇帝也留不得她。

  裴元璟要对谢神筠动手,本就是奉了皇帝的命令,除了天子,谁还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贵女死得这样悄无声息?

  前夜伏杀那样顺利,根本就是谢神筠主动入套。

  “我倒也没有这样算无遗策。”谢神筠终于阖上了书,隔着垂帘看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是顺水推舟还是不得不为?”沈霜野道,“谢神筠,从太子死的那一刻起,你便无路可去。”

  “是啊,我无路可去。”谢神筠挑开了帘子,站在脚踏上,“是做太极宫的阶下囚,还是做你沈霜野的笼中雀,两者根本没有区别。”

  水色烟罗短了一寸,遮不住那双雪白赤足,谢神筠未着袜,银链挂在她脚腕,叫人只想狠狠握上去。

  侧旁的烛燃尽了,帘子里陡然昏暗下来。那些白日里无所遁形的念头在夜间汹涌出来,叫嚣着去撕咬、破坏,该扯动那链子,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湿了。”谢神筠忽地伸手拂过他肩头,撤手时指尖已经带了一片水色。

  沈霜野心头一跳,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被他弄脏的帕子。

第45章

  “外头的雨下得这样大么?”谢神筠指腹捻过水色,无端让人口舌生燥,“好凉。”

  这样潮湿的春夜,谢神筠宿睡才醒,鬓发未挽,霜白的弧度没入雪领。

  她仿佛不知道深夜在一个男人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意味着什么。

  “是你手太冷了。”

  沈霜野神色未变,那侵略的意味都被他危险地藏进了眼底,带着蓄势勃发的凶猛,出口的话却平静得让人挑不出端倪。

  “是吗?”谢神筠仿佛并不在意,把手指在沈霜野衣襟上擦干净了,接着道,“逼死太子的是我吗?沈霜野,你比我更清楚,太子败在他威胁到了天子的权威,在帝位面前那点血脉与温情根本无足轻重,要他死的不是我,是皇帝啊。”

  她开口时那点旖旎便散了,只剩透骨的冰寒。

  沈霜野沉沉的黑眸盯住她:“你从来不问张静言,是因为你也是这样想的?”

  “我不问他,是在等着你来问我。”谢神筠已经不会再为这个名字动摇,她提裙掀帘,侧影如雪兰娉婷,“人在世上,不是靠那点情谊活着的,就像现在,你锁着我,又不杀我,是因为我还有价值。”

  她太有恃无恐,这让沈霜野只想打碎她的镇定。

  但他没露端倪,平静道:“说说看。”

  “张静言在查端南水患的案子吧?”谢神筠没有和他周旋,直截了当道,“当年洪州府大水,灵河渠被冲垮,时任监察御史的荀樾奉旨赈灾,由此查出了那桩贪墨案。高川伏诛,张静言死于瘟疫,可这案子没有结束。”

  “张静言任都水监司丞,是王兖一力保他主持灵河渠修建,他也是王兖的学生。王兖任中书令期间,在朝中遍植党羽,结党营私,短短数年便借各项名目敛财百万之巨,又以王氏之势在地方兼并田地,端南水患不过是个引子。事后王兖及一众党羽尽皆下狱,实在该杀。”

  谢神筠语末已带森寒之气。

  这桩案子是延熙朝的大案,以端南水患开始,王兖伏诛结束,史称王党之祸。大周朝堂震动,卷进去的又何止一个张静言,无数官员因此抄家灭族。

  王党之祸由张静言开始,可他在此案中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卒子,十三年过去了,张静言没有满身污名的死在水患中,侥幸活下来就该苟延残喘了此残生。

  “但张静言不曾借修渠之机敛财。”沈霜野道,“端南水患后他曾立即上书让朝廷赈灾,可这道折子入了中书省就不见了。”

  “谁能证明?”谢神筠说,“地方上奏的折子要先经兰台择选,水患是急奏,谁敢按下不表?”

  沈霜野看着她,道:“延熙七年,圣人临朝琼华阁,满朝尽为王谢两党。”

  谢神筠眉间缀霜,说:“延熙八年以后,王党被除,圣人掌权,贺述微接替王兖的位置,以一介寒微之身成为大周权倾朝野的中书令,此后半数朝堂,提拔的皆是寒门官员。”

  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若张静言当真是被诬陷,那这案子也绝不是冲着他来的。

  自大周立国开始,朝堂便是世家的天下。穆宗皇帝改制之后,朝堂之上仍然没有寒门官员的立足之地。

  从明宪末年到延熙初年,中书令王兖把持朝政十余年之久,政事堂已然成为了他的一言堂。

  而王氏这座庞然大物倒下之后,贺述微上位,谢道成揽权,才有了今日朝中分庭抗礼的格局。

  端南水患不惨烈吗?可就是太惨烈了,才会让王兖栽得那样快、那样狠。

  无论是谁,都有充分的理由借水患之机铲除王氏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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