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71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我都听圣人的。”谢神筠道。

  太后又与李璨说了几句话,道:“送陛下去麟德殿吧,勿要耽误功课。”

  太后虽然揽政,但也是按照帝王之道来教养儿子。李璨一去,太后便让人收起了案上的文书,道,“你把张静言送出了长安。”

  郑镶如今高升做神武卫将军,负责宿卫宫禁,随侍在太后身侧,闻言上前一步,道:“是臣有负圣人命令。”

  谢神筠默不作声地看过郑镶,迅速梳理出前因后果。

  郑镶设局伏杀她和张静言的事自然不能让太后知晓,但那日他奉命送张静言出京,之后梁园被烧、谢神筠失踪,他该如何向太后回话?

  ……自然该是说郡主发现了张静言的身份,带走了他。

  谢神筠只微微垂首,便听太后叹息一声:“你若是愿意,也可以让他留在长安,等你成亲之后再走。”

  “不必了。”谢神筠在这时淡淡道,“总归是要走的,况且张静言是已死之人,本来就不该活在世上。”

  太后默然。

  原本张静言这个人本身就是端南水患案中活着的证据,太后决容不下他,但她还是放过了张静言。

  “到底是……”太后端过茶,道,“离开长安也好,不必再回来了。”

  ——

  落日西败,谢神筠近来不住宫中,宫门落钥之前必会出去。

  郑镶送她出宫。

  “……郡主。”郑镶咬着牙,低声道,“你不该放过张静言的。”

  宫人都离得远远的,无人敢窥伺他们的谈话。

  “我不用你来教我做事。”谢神筠冷淡地说。

  “谢——”郑镶生生忍了下去,杏子林中他没有杀掉张静言和谢神筠,此刻他们就仍是一条船上的人,谢神筠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但他不是。

  他要的是权势富贵,还有身家性命。否则当初他就不敢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那时张妙宜死了,而郑镶也染上了疫病,九死一生,若他当真死了还好,可他偏偏活了下来。

  若他独自回了长安,皇后不会放过他的。

  郑镶自然不甘心。为了不被皇后责难,也为了他的富贵青云,便从洪州府带走了梁行暮,将她充作皇后与张静言的女儿。

  皇后果然没有发现。

  郑镶要杀张静言,便是因为张静言一旦认出谢神筠不是他与皇后的女儿,将此事捅出来,那他不仅是官位到头了,命也到头了。

  “郡主,你得清楚一件事,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张静言活着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数日来的焦躁都被郑镶压下去,但在此时又有隐约浮现的迹象。

  “谁说对我没有好处?”谢神筠半点都不在乎,她在暮色里轻飘飘地笑起来,“郑镶,你以为张静言是为什么要改头换面成章寻混进庆州矿山?他在查端南水患的案子啊。”

  郑镶背后一凉,头皮倏然炸开。

  谢神筠轻声道:“死在洪州府的人可不止是我阿娘,你不会忘了吧?”

  “郡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郑镶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忘了,你的母亲是大周太后!”

  谢神筠的母亲是太后,也只能是太后。

  “是吗?”谢神筠忽地微微一笑,“郑统领许是记错了,我如今这位母亲是荀夫人,出自颍川荀氏,是荀司空的亲妹妹。”

  郑镶僵住。

  荀樾。被勒死的荀樾。

  “张静言想查荀樾的死。”郑镶喃喃道。

  谢神筠没有否认,而是说:“你看,郑镶,你怕不怕?”

  郑镶忽而笑起来,神情阴狠,他其实生得俊秀,玉面红袍,竟有种狠辣的艳丽:“该怕的不是我,勒死荀樾的也不是我。”

  “谢神筠,你别忘了,是我救了你!”郑镶道,“倘若不是我,你早就和荀樾一起死了。”

  “是啊,我谢谢你。”谢神筠神色温软,声音也轻柔,“我很感激你们的。”

  最后一缕余晖也被宫城吞没了,谢神筠立在夜幕之中,愈见神清骨秀,但她肌骨冷白,冲淡了眉眼的秀丽,只剩让人不敢直视的森寒凌厉。

  “郑镶,张静言活着对你我来说才是件好事啊,”谢神筠轻声道,像是诱惑人心的鬼魅,“杀掉他有什么用,你爬得越高,就越害怕。你活一日,便要担心秘密会被揭露,永远胆战心惊。”

  郑镶道:“害怕的不止是我。”

  谢神筠才应该比他更恐惧身份被戳穿。

  “是啊,”谢神筠意味深长道,“但杀掉被你欺骗的人,才最容易。这样就再也不必害怕谎言会被戳穿了,是不是?”

  谢神筠眸光转向天子堂,从含元殿到琼华阁,瑶霄丹阙、重殿飞檐在暮色中一点点被阴影蚕食。

  六月酷暑,郑镶背后却陡然窜上一阵凉意,直冲天灵盖:“你想……”

  她在郑镶不敢置信的目光里缓缓笑起来:“郑统领,有件事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阖该同舟共济。”

  太狠了。郑镶挪开目光,瞬间洞悉了谢神筠的暗示,谢神筠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辣。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忽然从谢神筠的话里找到了另一条路。

  另一条青云路。

第53章

  数日后,吏部选试结束,所出名录竟与早前许则呈递给秦叙书的名单一般无二。

  太极宫在酷暑里晒了半个月,每日上朝前都有内侍宫人在清静殿前泼水降温,等日头一出来,那暑气就被晒成了水汽。

  今日群臣入殿,显见的压抑,待得天子坐稳明堂椅,秦叙书便出列,掷地有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要参今次吏部铨选,所录七十九人均为门第、声望显赫之人,主试官不仅以门望取士,还皆为事先择定,毫无公正可言,”秦叙书道,“其中舞弊徇私之处,还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满堂震动,殿中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皆是窃窃私语。

  秦叙书为防走漏风声让今次主持铨选的官员知晓之后有应对之策,那份名录从许则那里过他的手,再没有让第三个人知道,连贺述微那里他都瞒住了。

  此刻贺述微侧首过来,肃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贺相,微臣所奏句句属实,铨选所录七十九人的名单已于昨日呈递到御前,但微臣这里还有一份与之一模一样的名单,却是在铨选数日前就已经定下来了,臣已将此案详情写于奏表之中,陛下与圣人一阅便知。”

  “绝无此事。”裴元璟立时出列,“铨选名录是我与吏部、礼部诸位主试官一同择定的,按照参选人员的成绩排名,绝没有徇私弄假之处!”

  铨选名录是要由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共同确定之后才会上报,谢道成与魏东明也出声附和,道绝无此事。

  “那在铨选开试之前便已流出的录取名录作何解释?”秦叙书道。

  殿中女官已找出了秦叙书的折子和昨日吏部呈上的名单,两厢对比,那份名录果真是一样的。

  “实乃诬告!”谢道成肃然,“待选士子中凡有才有志之士在长安城中早已声名远播,是以名单上所录才尽是有名望之辈,便说这两份一模一样的名单,要是有心之人暗中拿到了吏部的名单,再以此污蔑名录上的人早已内定也不无可能,秦大人还是要兼听则明,勿要以捕风捉影之辞行排除异己之事!”

  若是换了以往,以秦叙书的性情被他这样一激必定怒不可遏,但今日他沉住气,反问:“捕风捉影之辞?”

  “太后身边的瑶华郡主亲自核实的名录,在谢大人看来也是捕风捉影之辞吗?”

  谢道成蓦然震住。

  连殿上天子都不安地看向侧旁珠帘中的太后。

  两日前,许则将铨选舞弊一事告知秦叙书时,谢神筠也在。

  “无论是科举入仕还是铨选授官,都是为了朝廷选拔良才,”谢神筠恳切道,“我虽是女子,但也知十年寒窗苦读的不易,不愿良才没于政斗之下,也不想见朝中舞弊成风,还请秦大人直言上谏,还今科士子一个公道。”

  秦叙书神情复杂:“你……”

  谢神筠自幼长在宫中,与太子一道在麟德殿听书,秦叙书也是教过她的。

  从前朝堂相争只是立场不同,在谢神筠逼死太子之前,政事堂诸位宰相对她的评价都极高。

  即便是现在,她观政于太后左右,群臣也挑剔不出她的错处来。

  “我知晓秦大人必有疑虑,”谢神筠道“仅凭御史台上谏,或许这桩舞弊案最后便会被打为党争,但若是我与秦大人同时揭露此事,自然能取信于人。”

  何止能取信于人!这简直就是做女儿的亲自状告自己父亲徇私,就算是假的旁人也会信上三分了。

  秦叙书在此刻长叹一声,从前因为谢神筠逼死太子的那些芥蒂淡去些许,他郑重道:“郡主高义。”

  谢神筠在此刻下到殿中,没有辜负秦叙书的期望:“陛下、圣人明鉴,秦大人所奏确有其事。”

  秦叙书此前或许还会怀疑谢神筠会当堂反口,陷他于不义之地,现在心中最后一丝隐忧也散去了。

  满堂哗然!群臣各自隐晦地对了个目光,难得地看着这场父女相斗的大戏。

  谢道成面已青紫。

  谢神筠神色如常,平静道:“数日之前长安一酒肆之中有数个士子酒后狂言,言是此次铨选已上下打点好官员,甚至连录中之后所授官职如何都说得清清楚楚,北司探查长安,自然将此事呈了上来。我着人暗查之后发现确有此事,吏部文试尚未开始,名单便已出来了。人证物证俱在,详情皆呈于北司卷宗之中,请陛下明察。”

  贺述微反应极快:“陛下初继位,取士选官本应是天子恩泽天下,如今竟有奸佞乱政,不仅是损害陛下盛名,更是要坏我朝堂根基,请陛下彻查此案!”

  殿中百官齐跪:“请陛下彻查此案!”

  ——

  朝堂风雨一夕吹彻长安。铨选舞弊的风波乍起,引起朝野内外无数士子议论。

  沈霜野那座落在兴庆坊的宅子正挨着国子监,左右多为各州士子,这两日群情激愤,都在议论此事。

  谢神筠今日在东晴阁约见裴元璟。

  她戴帷帽、着道袍,缓步上楼时听到了楼下堂中的喧闹。

  楼下所坐多为学子儒生,一圈的深青襕袍,头戴幞头,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座中有人激昂道:“陛下继位后改元昭明,开恩科以揽天下才,本是德昭宇内的好事,可竟也全成了世家之流抢夺官位的踏脚石,叫人如何不怨、不怒?”

  旁人皆附和道:“是啊,科举取士晋身之途,看似公平公正,可到头来还是以门第声望择人,这些年若非贺相在朝上苦苦支撑,朝堂早变成世家的天下了。”

  “如今陛下尚且年幼,上有太后专政揽权,下有世家谢党乱政,岂有我等寒门学子的出路!我辈前途已渺!”

  有人道:“此言差矣,朝堂虽有奸佞横行,但亦有贺相与秦相为百官柱石,况且,我听闻此次铨选舞弊一事,正是由瑶华郡主向秦相揭露的,郡主虽为女子,却也心怀天下。”

  “我听说郡主年幼时与昭毓太子一同受贺相教导,外通贤德、内修清正,连贺相都曾赞她是竹骨兰心,有君子之风。”

  “你看,如今你在长安士子眼中便是大义灭亲,一心只为朝廷政治清明的女君子。”裴元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显然也听到了楼下学子的议论,“好手段。”

  “我不是吗?”谢神筠淡淡道。

  裴元璟沉默瞬息,吩咐人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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