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79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合卺之后崔之涣自去前院迎客,沈芳弥换下了礼服金冠,由婢子服侍着净手用膳,喧嚣渐散,崔之涣却迟迟未归。

  眼见着就要误了时辰,芍药忍不住出去打听,却眉头紧锁地回来了。

  “娘子……”芍药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芳弥双目沉静,她因着体弱,从来情绪很淡,便连笑亦是清浅虚薄。

  芍药瞥了眼帐中伺候的崔府下人,也不避着人,道:“方才我去寻姑爷,正见有人在姑爷面前回话,我隐约听见说是关在苍梧院里的人闹起来了,请姑爷去看呢。”

  沈芳弥一怔。

  晚间入寝时,崔之涣终于回来了,他已经除下了着绯的大袖袍,另换了一身朱色薄绫衫,立如庭兰生阶,行似朗月入怀,光映照人。

  “阿昙。”他轻声唤道。

  沈芳弥坐于榻边,仍是娇弱不胜衣的模样,面上胭脂色为她染上新嫁娘的羞郝,目中盈盈一点波光,叫人一见她便情不自禁地生出呵护之意。

  两侧的龙凤烛燃尽了。

  ——

  三日后,沈芳弥携崔之涣回门,沈霜野在正厅见他们夫妻二人,见沈芳弥气色好,同出嫁之前没有多少不同,便也放下心来。

  “我不日便要离开长安回到北地,”沈霜野同他在书房谈话,“日后阿昙就要托付于你了。”

  崔之涣道:“自当如此,侯爷不必言托付二字。”

  他沉吟片刻,说,“但如今北地尚无边患,贺相才以敬国公病重为由拿掉了黔州的兵权,只怕不会轻易放侯爷回去。”

  “贺相的确不会轻易放我走,”沈霜野平静道,“但秦叙书月前被贬至燕州,再有一月,应当也要到了,有他掣肘北地,贺相自然放心。”

  崔之涣眉眼淡然,没有因为沈霜野提及秦叙书而起波澜。

  但沈霜野不提,不代表他不知道崔之涣是秦叙书的学生。

  秦叙书离京时崔之涣没有去送,他如今已居殿中侍御史,再往上一步便可以拿掉前面的“殿中”二字,入阁拜相了。

  沈霜野审视他。

  崔之涣与裴元璟并称长安双璧,指的自然不仅是姿容风度,还有能力。在沈霜野看来崔之涣却远比裴元璟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此人手段圆滑、心思缜密,面上表现出来的却是与性情截然相反的光风霁月、孤直清高。

  昔年朝中东宫与后党之争他尚能独善其身,是个看不透的人。

  崔之涣道:“贺相放心了,圣人就该起疑了。”

  “就是因为圣人起疑,所以她更会把我放回北境。”沈霜野坐在椅上,姿态如鹤停行云。

  沈霜野自延熙朝开始便已经表露过对圣人掌权的不满,他从前忠于的是大周天子,如今仍然是。

  留这样一个对自己心存不满又有燕北铁骑为倚仗的人在长安,无异于卧榻之侧栖息猛虎,宫中有一个隋定沛已经够让太后忌惮的了。

  放他回北境,近有秦叙书监视,远也有沈芳弥作为掣肘,不怕他挣脱颈上的铁链子。

  “朝中云波诡谲,侯爷在此时退回北境也好,”崔之涣道,“如今龙虎相争的局面最多还能维持两年,朝上就要变天了。”

  崔之涣一语成谶,数日之后,宫中让沈霜野返回北境的旨意还未下来,林停仙却在匆匆迈入侯府,道:“疏远,张静言失踪了。”

  入了七月之后长安越发地热起来,林停仙在张静言走后便搬去了玄都观,换了云虚道长的皮子,整日坑蒙拐骗——不是,打卦算命。

  但张静言临行前曾与林停仙约定,每到一处驿站便会送信回来,但至今日,林停仙不曾收到只言片语。

  “我昨夜观星掐算,见他命星黯淡,若有若无,恐遇危机。”林停仙道,“张静言想去洪州走一趟的决定是临时起意,但想杀他的人可不会是临时起意,我担心他出长安之后就被人盯上了。”

  沈霜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谢神筠。

  张静言出城那日,谢神筠便带弓箭手欲将他诛于回望亭下。

  沈霜野望向林停仙:“你觉得会是谁?”

  ——

  辰时末谢神筠才从宫里回来,舞弊案过了一月有余,太后罚过她之后似乎待她一如往昔,政制诏书仍旧要她参与,但谢神筠近来已不再在宫中过夜。

  兴庆坊的宅子不大,两进的院子,谢神筠住进来时让人改了格局,庭前砌了小桥流水,碧水上凿了座青白花壁,星月夜沉时水波月华便随青壁流动,映了满室摇曳清影。

  丫鬟掌灯而入,灯覆月影,辉光渐次盈满室内。

  窗外种了株垂丝海棠,花红渐谢,绿丝垂窗,窗下一张紫檀木贵妃榻,谢神筠一个人躺在上面时尚觉合适,换了个人就显得逼仄了。

  “你怎么进来的?”

  谢神筠挥退了伺候的婢子,不动声色地望向沈霜野。

  她才回来,屋中置的冰鉴没有散尽暑热,沈霜野着青,冰裂梅花的暗纹干净,应是才来没多久,或许还是和谢神筠前后脚,也只有她回来的时候院中的防守会有一瞬懈怠。

  谢神筠想着该补上这个漏洞。

  “翻墙。”沈霜野饶有兴致地打量屋中的陈设,“这宅子知道的人少,我没来住过。你倒是很会挑地方。”

  谢神筠手指忽然一紧,怕沈霜野看出什么,自然地越过他转入屏风后。

  夏季天热,纵然宫里用冰很足,但一日下来谢神筠也难免觉得黏腻燥热,她在屏风后换下衣衫,像是不知道屋里还有个盯着她的人,自顾自地动作。

  沈霜野看到了屏风上的影子,谢神筠背对着他,正褪下广袖。

  那道阻隔过两人的屏风丝绢雾面微透,窗外静水流波横过朦胧剪影,像是一枝从水雾里探出的千瓣兰,柔润可欺。

  谢神筠毫不设防地任由他看,没有回头,却像是从背后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她肩颈白得耀眼,似融进了一段月光,一点红痣沉在月光里,丽得惊人。

  但都被雾绢薄纱悉数挡去了。

  “你肩后有颗痣,在这里,”沈霜野点过屏风上一点丽色,正落在谢神筠肩上那点绯艳处,“你自己知道吗?”

  谢神筠绷紧了腰,被他的眼神摸了个透。

第59章

  “是吗?”谢神筠微微侧首,眼睫微垂,仿佛要顺着沈霜野的指尖看过去。

  但她自然是看不见的。

  “在这儿?”谢神筠反手用指尖摸到了沈霜野方才烫过的地方,慢条斯理地说,“我看不见。”

  语调幽微莫测。

  谢神筠吃透了他,能把三分的暧昧勾成十分的旖旎,再将那些冷酷算计都藏进红粉美人面中。

  “不过是颗痣而已,”沈霜野倏然收手退后,“你要是想看,你手腕内侧还有一颗。”

  “右手。”他补充道。

  他分明做尽了坏事,临了却还要当个正经人。

  谢神筠半抬雪腕,果然在内侧见着了一点胭脂色。

  沈霜野喜欢抵着她的腕,那个姿势能让他将那点绯色磨得更红。

  谢神筠对此不予置评,她换了件月白丝罗半臂,遮住了那粒小痣,漫不经心地反问:“是我想看吗?”

  她转出屏风,摇铃让婢子进来。

  两侧槅门大开,夜风送起一室清波,谢神筠让人撤掉了月洞窗边的矮榻,铺上凉席,问:“找我什么事?”

  沈霜野在她对面落座,道:“张静言失踪这件事,你知道吗?”

  谢神筠神色蓦地一变。

  “看来是不知道了。”沈霜野端详她的神色,了然道。

  “织云,”谢神筠立即叫杜织云进来,“当日派去跟踪张静言的两个暗卫是谁?最近可有传信回来?”

  杜织云细思片刻,说:“是直接从府里拨出去的暗卫,按照规矩,每旬该有一次回信,上次的回信是在八日前,算算时间,他们若是走官道,此刻应该至潭州城了。”

  “先派人按照他们回信里留下的路线去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谢神筠道,“若是有回信传来,立马送给我。”

  “是。”杜织云立即着人去办。

  张静言失踪的消息对谢神筠而言不亚于晴空惊雷,她按捺下心中焦躁,没有在沈霜野面前表现出来。

  张静言的失踪到底意味着什么?倘若他是被人盯上了那幕后之人会是冲着张静言去的,还是冲着谢神筠来的?

  谢神筠转向沈霜野,眼里暗含探究:“你是怎么发现张静言失踪的?”

  “不是我,是林停仙,”沈霜野道,“他和张静言约定传信,但张静言离开长安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沈霜野隐去了林停仙观星打卦那一块,他如今回了玄都观,准备和玄都观的观主子虚真人一起试试能不能推演出张静言的方位。

  沈霜野对此不作评价。

  “你怀疑我?”谢神筠问。

  月影横过凉席,窗外流水潺潺,垂丝海棠落于窗棂,随风而动。

  因着天热,婢子没有沏茶,而是上了拿冰镇过的紫苏梅子饮,以白玉琉璃盏盛了呈上来,杯壁沁出玉露。

  沈霜野握住杯壁,感受到了凉意,方才道:“我不怀疑你。”

  谢神筠望他片刻,了然地点点头:“你查过这座宅子了。”

  沈霜野早她进来,谢神筠回来时他已经等在这间屋子里了。至于早她那片刻是多久,就只有沈霜野自己知道,但想来这片刻也足以让他查清这院子里有没有关着人。

  这宅子又是沈霜野的,即便是有暗室密道一类的东西也藏不过他的眼睛。

  沈霜野果然没否认,而是道:“你觉得张静言的失踪会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才是重点。

  张静言不仅涉及到了昔年端南水患的案子,还是谢神筠真实身份的知情人。

  后者才是谢神筠最为担心的问题——她有种直觉,张静言的失踪是冲着她来的。

  谢神筠顿了少顷,道:“第一,他是端南水患案中本该被灭口的幸存者,他改名换姓混进了长安城,又在北军狱里被关过一遭,既然太后与郑镶都能认出他就是张静言,那是不是还会有旁人把他认出来?”

  她看着沈霜野,问,“当年张静言是怎么从洪州活下来,又找到你父亲的?”

  沈霜野沉默片刻,构思好了措辞方才开口:“他当年在洪州府染疫确有其事,不过后来被治好了,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人因为疫病身亡,因此对尸体的核对上没有那么仔细,后来朝廷镇抚洪州,是从临近的黔西道和剑南道调兵治灾、震慑百姓,带兵前去的正是宣盈盈,张静言同敬国公也有数面之缘,自然认得宣盈盈——”

  说到这里,沈霜野突然一顿,有一条被他忽略的线索串起了前因后果。

  “你和宣盈盈,”他沉声道,“宣盈盈曾经告诉我,你和她合作的开端是你带了一车黄金去贿赂她,但那其实不是贿赂,而是交易。”

  谢神筠在画舫上的说辞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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