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但太后的难处不是她造成的,她虽会尽心侍奉太后,却不能因为这一丝怜悯做任何事。
宫里谁不可怜,姜雪漪已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得意人了,她就活的痛快吗?
一切皆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和顺仪半伏在床边扶着太后,姜雪漪端着药碗,太后贴身的宫女松临等人将太后半扶起来,让她能顺利的把药喝下去,一勺接一勺,一碗药喝下去半碗就不错了。
姜雪漪拿出干净的手帕将太后嘴边溢出的药汁擦干净,就见扶霜从外头急匆匆走进来,说:“娘娘,陛下下朝后过来了。”
她将手里的药碗递到长寿宫的宫人手里,细致地为太后掖好被角,这才起身准备走出去迎接。
但她膝盖实在不适,走的速度比不上大步流星的陛下,所以她就刚刚走出内殿的门,就遇上了下朝后第一时间来看望太后的陛下。
纵然不是亲生母子,可到底有母子的名分和多年的情谊,陛下孝名在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不管。
“臣妾给陛下请安。”
姜雪漪正欲福身,膝盖弯到一半却被陛下扶了起来:“朕听闻你们在长寿宫里侍奉了一夜,你一夜未睡,怎么这会儿没回宫去歇息?”
她摇摇头,柔声说:“太后虽已经退了高热,但一直未能清醒,皇后娘娘说今日是要紧的时候,得有细心的人侍奉在身侧才行。”
"陛下才下了早朝就赶来看望太后,太后若醒来知道,也会为您的孝心感动的。"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薄唇不易察觉的抿紧:“侍疾不易,辛苦你了。”
熬了一夜又是一个白天,她如此娇弱,怎么撑得住这份辛苦。
若是别的时候,沈璋寒大可直接让姜雪漪回宫去歇息,可如今是太后病中需要侍疾,他若真的为了姜雪漪特殊安排,不顾太后病体,不仅会让太后不满,更是置她于风浪之中。
但看着她神色疲倦,强颜欢笑,他还是不悦。
沈璋寒抬手拍了拍姜雪漪的肩头,缓声道:“等你回宫,朕让李太医去给你瞧瞧。侍奉太后自然要紧,可你自己也喝了好几日的药才停,若是再为了侍奉太后病倒,谁来照看宸儿?”
“朕在这陪着太后,你去侧殿将早膳用了。”
说罢,他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站着的和顺仪,又添了句:“和顺仪一道去,你们熬的时间最久,这份孝心,朕都看在眼里。”
等殿内的人都走后,沈璋寒才缓缓坐到太后床沿,看向了太后。
她面貌上已经多了许多皱纹和岁月的痕迹,病中尤为苍老,可多年养尊处优又保养得宜,他依旧能从如今的模样中回想起他仍在幼时太后的模样。
美艳、尊贵,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和他的母亲截然不同。
那时候的沈璋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太后做母子。
他感谢太后,同时也提防太后,太后亦从来不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可这么多年相处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真的病倒躺在床上的时候,也难免唏嘘。
自从刘嫔和兰才人禁足以后,太后一直在长寿宫深居简出,再也没提过替他纳妃的事,只一心一意教导着灵宁。
其实这样不是就很好吗。
太后只要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别插手朝堂的事,也别插手他的事,她得到一个“孝顺的儿子”,可以活的很体面。
可惜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太后的母族正春秋鼎盛,他不可能因为太后便事事纵容,也就不是事事都能遂人心愿。
终究不是亲生母子。
就这么静静的陪了太后好一会儿,太后终于从昏迷渐渐转为清醒,浑浊的双眼渐渐清明,看清楚了陪在自己床边的皇帝。
在看清是谁的一瞬间,太后张了张嘴,沙哑的喊了句:“皇帝……”
沈璋寒握住太后的手,淡沉清冽的嗓音和缓了些许:”母后,儿子来看您了。”
太后躺在枕头上缓缓点头,额头上的冷汗彰显着她这次病得不轻,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好……好……”
“国务繁忙,你不必为了哀家特意来陪着……别耽误了朝政。”
“哀家……自有你的嫔妃们守着,她们尽孝就是你尽孝,哀家知道你的孝心……”
沈璋寒缓缓道:“嫔妃们十分尽心。”
“昨儿在您床边守了一夜,今日棠昭媛与和顺仪仍在长寿宫侍奉,都是希望母后能快些好起来。”
“等您病愈,儿子会好好嘉奖。”
第140章
太后乍一听闻棠昭媛与和顺仪的名字, 默了一个呼吸没说话,末了才沙哑道:“都是好孩子,又生育了皇子, 是该好好嘉奖。”
自从刘嫔和兰才人被幽禁之后, 太后就察觉出来了皇帝的不满。
先有丁氏,后是刘嫔。
虽说棠昭媛的确得宠, 得他喜欢,可若无另一重意思,以当时棠昭媛孕中的情形, 她并未真的中毒, 当时的证据也并非全然没有疑点,皇帝绝不会轻易动刘嫔。
既是为了给棠昭媛撑腰,也是借着整顿后宫的名义暗暗提醒她们, 许多事别插手太过, 别算得太深。
皇帝不喜欢。
和这个儿子相处这些年,其实太后早知道他就是个十分有手腕的人,亦有治国的才能。若不然也不能凭着他低微的出身在一众皇子中逆风而起, 登基为如今的皇帝。
他自小失孤,先帝不闻不问,生母一心逃离,又幼时便流落民间,遭受无数折磨。
能走到这一步, 足可见他心性之坚, 多疑之犹。如此一人,自然不喜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插手他的事。
其实太后也很清楚, 利用这个母亲的身份做的事多了只会招人忌惮,消磨本就微薄的母子情分。
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当初她向先帝提议将皇帝指到膝下的第二日,派松临去给他送贴身的物件,听到那时尚且年幼的皇帝和一直欺负他的老太监都说了什么。
小小的一个孩子,瘦弱的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可他的眼神是那么阴冷,那么狠戾,黑暗的似乎照不进一丝光亮。
他袖管中拿着刀,趁那老太监在笑的时候径直插进了他的心口:“我的母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往后,谁都不能妨碍我。”
“逆我者死,不论是谁。”
松临正好走过去,亲眼瞧见了那一幕,谁知皇帝一转身,立刻就换了副神色。
往后不论是晨昏定省,出行安排,研学参礼,他都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
太后无数次怀疑松临是不是看错了,会不会是听错了,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做到这一步?
每次看到他敛眸沉默的样子,太后就会想起松临满眼惊骇的眼睛,总会收回想要亲近的手。
这样一个孩子,心里只有权势,天底下没人能做他真正的母亲。
太后是需要一个倚靠,可她不想要这样一个依靠。就算是母子,她仍假装视而不见将他冷落了两年,直到他出宫开府,夺嫡日益惨烈,他渐渐崭露头角,太后才重新正视起他。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得尊贵体面的活下去。时局逼迫,太后不得不和他互相利用,互相依托。
她为他尽力游说,牵桥搭线,笼络大臣,为他保驾护航,成全他无上荣光。
太后也如愿以偿成为了本朝唯一的太后,她的母族荣华富贵从此稳固。可每每皇帝孝敬于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着,甚至不惜让天下都知道,他们母子情深,皇帝至孝,愿以天下奉养她。
她的心底都觉得不真实。
皇帝的每一面都是伪装。
太后没有儿子,母族已经两代没有出现具备才干的后辈,朝中无人,再荣华富贵也是空中楼阁。一旦她百年之后,皇帝一定不会再有任何顾忌,那些不争气的晚辈会是什么命运,她不用想也知道。
如今所有的荣耀都在太后一人身上,她不得不打算,不得不权衡。
可一场战争,让她想起了当初的先帝。前些日子祈福的时候,她总能梦到先帝晚年疯狂昏昧的模样。
她不想承认,可她的倚靠如今只能是皇帝,但如果皇帝不在了呢?
是为她和母族找一个依靠,还是就此收手别惹了皇帝不满,这个问题一直伴随着噩梦反复折磨着,让她一回宫就匆匆病倒了。
说完那句是该好好嘉奖后,殿内无言静默了许久,显然他们母子二人并没什么好说的。
沉默半晌后,沈璋寒起身道:“母后才醒,是该好好歇着。儿子还有政务要忙,这会儿就不能陪您了。”
“朕已经吩咐了李太医一直随侍在长寿宫,您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其余的宽心便是。”
太后点点头,额上濡湿的汗水冰冷又黏腻,有些不舒服:“皇帝尽管去忙政务要紧,底下的人自会照顾好哀家的。”
皇帝走后,太后才出声将松临唤进来,问了几句昨夜自己病倒之后的事。松临将知道的看到的都说了一遍,太后才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皇后让嫔妃们跪了一夜,翌日又让棠昭媛跟和顺仪在哀家这侍奉?”
松临点点头。
皇后不是个蠢人,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就算太后此刻仍然头昏脑涨,昏昏沉沉,可她也猜得出皇后这般安排应该另有用意。
尤其这会儿在的两个嫔妃都是有皇子的,她想做什么?
只是这么想了一会儿,太后便头痛的很,艰难的喘息。退烧后满身的冷汗,她仍然觉得身子不适,浑身无力,勉强问:“皇后呢?”
“三公主自出生起就格外难带,特别爱哭些,身子也弱,皇后一早安排好了嫔妃就赶回凤仪宫去了,想必等安顿好公主就会来看望您的。”
太后缓缓合上眼睛,沉默了片刻:“皇后临走前可说了什么?”
松临道:“皇后娘娘说,太后若醒了便安心养身子,她自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还说……棠昭媛是有孝心之人,昨儿个皇后让有皇嗣的嫔妃都回去,她都执意要侍奉太后,她性子稳重敦厚,有她留侍在侧,皇后不在的时候也能安心些。”
闻言,太后闭上眼睛思衬良久,说着:“既如此,就让棠昭媛无事的时候日日都陪侍在长寿宫吧。”
“有这么个好孩子照顾着,哀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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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金口玉言点名要姜雪漪侍奉,她虽说有些迟疑,但口谕已下,她不得不从,陛下和皇后也没什么说的。
好在太后并不苛刻,只是让她每日用了早膳后就过去陪着说话聊天,喂药侍奉。若宫中有事,也可随时回宫处理。甚至太后睡着的时候她都可以自由出入,自由行走,等晚膳后侍奉太后喝了药就能回宫了。
太后这一病可不轻,加上人年纪大了,病去如抽丝,好得格外慢些。
她每日进出长寿宫,为了避免过病气给陛下和宸儿,她的名牒一直不曾挂上,宸儿也少见,时间这么一过就是一个多月,转眼就到了五月份。
棠昭媛一直不能侍寝,新人们没了阻碍,各出招数争宠,这近两个月时间里,宫里的几位新人都承幸过了,其中最出挑的就是丽贵人,和宁贵人平分秋色。
五月初一,太后终于痊愈,帝后带着阖宫嫔妃向太后请安。太后力赞棠昭媛恭谨孝顺,心思细腻,要嫔妃们都以她为表率,让皇帝好好赏赐她。
有了太后的夸赞,沈璋寒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自从姜雪漪生下宸儿,位份也有一年多不曾动过了。这回太后生病,受累最多的就是她,那份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皇后和太后各有打算,姜雪漪夹在其中不容易。
沈璋寒坐在一侧的主位上,温润笑着:“母后病愈,儿子也就放下心了。这些日子棠昭媛费心劳力,皇后操持后宫,养育公主也十分辛苦,你们和睦安稳,这才让朕没有后顾之忧。”
"今日太后痊愈,朕心甚慰,恰好边疆也传来捷报,说姜小将军在流弯平原领兵突袭魏军,喻将军正面应敌成合围之势,大挫魏军,更是一桩喜事。"
“你们在后宫尽孝,你们的母族也是朝中栋梁,朕的左膀右臂。朕想着,是该好好嘉奖。”
太后坐在正中,掀杯抿茶看着皇帝,含笑慈祥道:“功臣之女,是该好好奖赏。”
“哀家记得,韶妃的位份也许久没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