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她跪在地上疯狂叩头,哀求道:“求陛下派人去救救父亲和哥哥!他们不会绝不会通敌叛国的!”
陶氏一族在长安何等煊赫,父亲怎么会联络魏国和边夷行刺陛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何况母亲她们尚且在长安府中,父亲又怎么可能会连那么大一家子都不顾了,拿上百口人的性命做出这样荒谬的事?
魏国能许的好处,顶天了和如今陛下给的一样,即便是为利,丽美人也想不通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在她眼里,陶氏乃名门望族,她出生就是陶家嫡女,到哪儿都要被人高看一眼。自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甚至在她入宫后,陛下也会看着她的家世封她为初封最高的贵人。
如此显赫的门第,父亲怎么可能……为什么……
丽美人不愿意相信,更不敢相信,跪伏在地上哭得泪如雨下,几乎不能自已,拼了命的寻找一切可以否决这些话的理由。
可不管怎么找,这些都无法说服她昨天亲眼看见父亲和哥哥逃走的场景。
昨日魏军和边夷人杀过来的时候,巡游的队伍全都乱成一团,她所站的位置靠中间,在听见第一声有人行刺后就慌张躲进了树林里,担心自己被人杀害。
好在那些人的目标是陛下不是她,她一直在大树后躲着,偷偷听着这边的情形。可即便只是远远躲藏着,她都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无比的胆战心惊。
还是后来厮杀的声音渐渐变小,周围似乎没有人了以后她才敢出来看,可就是那个时候,她却正好看见父亲和哥哥趁人不备的时候偷偷从树林中过来,然后从另一侧坐上了一艘小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起先不明白父亲这是去哪儿,以为是逃命,所以在树林中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甚至出声呼唤,可父亲都没有回头。她没办法,只好在树林里转,想找一条出去的路,可梧州这么大,这密林树连着树,山连着山,沟沟壑壑,好像永远都走不出去似的。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认为父亲和哥哥一定是来不及接她走,绝不会是把她抛弃了……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父亲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会不要她……
直到今日被人五花大绑抓起来押回行宫,棠妃又这样轻飘飘的说了这些话,她才终于明白,原来父亲真的不顾全家性命做出了通敌叛国这样株连九族的祸事,这才在刺杀快要不成的时候就逃离了梧州,终于认清,原来父亲就是不要她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会如此狠心?
丽美人哭到几乎背过气去,那种被至亲之人欺瞒抛弃的窒息感几乎要把她淹没了,连说出口的否认都无比的苍白。
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甚至让她来不及恐慌死亡,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沈璋寒冷淡的看着她,哪怕是一个美人梨花带雨也激不起他丝毫怜悯,只有对她同样姓陶带来的愤怒和恶心。
他不愿意再听丽美人的疯言疯语,冷冷道:“陶氏犯下株连九族的死罪,朕绝不会轻饶。只是你已经入宫,生死都是朕的人,罪不及外嫁之女。”
“但你联和母族谋害嫔妃,犯上作乱,这已经是犯了死罪。朕之所以没将你就地诛杀,无非是想让棠妃亲自处置你。”
“自你入宫之日起就对棠妃百般不敬,屡屡作对,加上姜陶两族的恩怨,朕也并非毫不知情,让你安安稳稳活到今日,已经是恩赐了。”
姜雪漪轻轻颔首,柔声道:“臣妾多谢陛下体恤。”
她险些被边夷人杀害一事,其实她并未详细的和陛下说,可当时救了她的人是二哥哥,二哥哥事后有没有告诉陛下,陛下又是如何想的,她也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陛下现在愿意让她在这个节骨眼处置丽美人,她还是十分感念的。
毕竟对于丽美人,她虽说死不足惜,可有些话,姜雪漪还是想让她听个明白。
别以后到了黄泉路还恨错了人,平白让姜雪漪受这份诅咒。
看着丽美人的模样,姜雪漪并不觉得有多可恨,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害了你姐姐的人并非是本宫,罪魁祸首不是旁人,正是你的父亲。”
丽美人没想到如此巨大的打击之下还有打击,不由含泪楞楞的看向了棠妃,满眼的错愕。
未等丽美人反驳,姜雪漪便继续说着:“本宫知道你一定不信,甚至觉得是本宫在狡辩,可本宫今日就把话说清楚。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都没意义了。”
“当初陶贵人之死本宫就一直想不明白,不明白究竟是宫中何人动手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不仅害死陶贵人一条命,还能如此不留痕迹,让人无迹可寻。可直到昨日,本宫才反应过来,能这般下手的人,只能是陶家真正的当家人,也就是你的父亲。”
“你所谓的恨不过都是你父亲编造出来的谎话,你所谓的傲慢和容光,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你父亲通敌叛国,连长安上百口人的性命都能放弃,于他而言,你和陶贵人实在不算什么。”
丽美人浑身剧烈颤抖着,眼眶通红,分明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棠妃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欺骗她,可正因一定是事实,丽美人才觉得她这一辈子的信念都崩塌了。
她一辈子都将父亲的话奉为真理,一辈子都想得到她的认可,为陶家争光,为姐姐报仇。
可到头来,父亲是叛国贼,是薄情寡义之辈,是害了姐姐的幕后真凶,是将长安上百人口都送到绝境的刽子手。
“哈哈哈……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了……”丽美人哭着哭着,反而倒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浑身抖如筛糠一般,“笑话……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看着她这幅模样,姜雪漪平静的收回视线,颔首道:“陛下,臣妾想说的都说完了,至于怎么处理,臣妾全凭陛下处置。”
沈璋寒略一拂手,不欲多看丽美人一眼:“赐毒酒,尸身就不必入妃陵了。”
第158章
丽美人被拉下去的时候还是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模样, 姜雪漪冷眼瞧她,便知道即使陛下不赐她一死,她也是活不了了。
高傲自信了一辈子才发现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笑话一场, 这种滋味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若是姜雪漪有朝一日发现她的亲人待她所有的关爱都是假的,她所在意并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空话, 那以她的性子,恐怕会比丽美人更决绝。
虽说从小她就不喜欢陶家人,不喜欢他们眼睛长在头顶上, 不喜欢她们咄咄逼人, 更不喜欢陶姝薇和陶姝妍入宫后屡屡挑衅,可如今眼看陶氏高楼榻,想明白陶姝薇为何而死, 再亲眼看着陶姝妍奔赴黄泉路, 她还是觉得感慨。
世事难料,事易变迁,有那样藐视亲人通敌叛国的父亲, 丽美人和陶贵人的一生也是唏嘘。
如今陶家注定是要被清算了,姜雪漪倒真的好奇起来,究竟父亲和陶尚书之间有什么恩怨,才让陶尚书如此痛恨,事事针对。其实她也不是第一次好奇了, 早在姜雪漪在未入宫之前就曾问过父亲到底是什么缘由, 只是父亲回答都很含糊,约莫是不愿意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这些。
现在时易世变, 她也能知道真相了。
殿外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了, 沈璋寒才赞赏了几句办事得利的禁军,抬手命令殿内的人都退出去。
等人走尽,才听陛下问:”被边夷人刺杀之事你为何不告诉朕?这么大的事,朕却刚刚才听说。”
姜雪漪愣了一下,敛眸轻声:“昨日事态紧急没能来得及告诉陛下,其实臣妾原本也是猜测,直到今日看见丽美人才能确定。”
“丽美人和当初的陶贵人针对臣妾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真有人存心想要臣妾死,她们的可疑性必然首当其冲。”
说罢,她也是怕陛下多心,又柔柔添了句:“尤其臣妾昨日也听说了陶尚书逃走了,恐怕他们就是内贼,这才想到丽美人身上的。”
“二哥哥来得及时,臣妾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多谢陛下关心。”
方才姜雪漪一席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沈璋寒就知道她早有猜测了。她聪明,他不是第一日知道,但往常若她表现的太过聪明他总会警醒着些,如今再知道她聪明,他只觉得放心不少。
后宫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地方,他心里要装着天下苍生,不可能面面俱到,她唯有聪慧,有手腕,在后宫才能如鱼得水的活着。
他盼着姜雪漪能长长久久无病无灾的陪在他身边,如此一来,什么高处不胜寒不过一句空话,他也不会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沈璋寒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嗓音罕见的柔和:“潋潋,朕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宸儿尚且年幼,朕和你要一起看着宸儿长大。”
“你也要陪在朕身边长长久久。”
姜雪漪抬眸看向陛下,正撞入他深邃的双瞳。她很轻易的感觉到,陛下待她的心思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虽险些被人杀害,但如今还是好端端在陛下身前坐着,陛下这么说,无非是关心则乱。
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得宠,再占据陛下身边一个难以替代的位置,能让陛下因此她而宽宥姜氏,看重姜氏。
如今都成真了。
姜雪漪回握住陛下的手,弯眸笑起来:“是,潋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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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一行又在梧州休养生息了半个月左右以后,伤势也好个几成,队列终于重整旗鼓走上了回长安的道路。
朝堂上未解决的事自有文武百官来处理,姜雪漪等后宫嫔妃逗留也是无益,何况陛下万金之躯,绝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所以一旦预备齐全便动身回长安去。
回长安依旧要走水路,好在这次有充足了经验,一切都畅通无阻,并无什么意外。
唯一一个变数,是来自长安的一通消息。
上面说德妃受人陷害,失足小产了,陷害她的宫女是丹皇贵妃的贴身宫女红萤,已经被押入宫正司扣留起来了。
这条消息是陛下先知道,然后告诉了她和皇后。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和陛下早有心理预期,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皇后的神色有些复杂。
宫里的女人那么多,总有人怀孕,也总有人小产,皇后怎么想德妃失子这件事,她管不着。
只是算算德妃消息传回来的时间,她小产的时候,应该和丹皇贵妃救驾的时间错不了几日。
怪不得她出宫的时候只带了秋叶,没带红萤,原来是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
也许她也很想放下,这才让红萤留在宫里按兵不动,想着自己会不会在宫外看了美丽的风景,心情开阔,慢慢就会忘记。可再好的风景也不能弥补失去孩子的创伤,她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才在离开梧州前的某日就将消息送回了宫去。
如今她的尸身已经被人风风光光葬入了妃陵,灵毓也交给了杨充仪抚养,杨充仪待灵毓极好,想必丹皇贵妃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至于德妃,她小产之事陛下自会安抚的。
世间事终究是有因才有果,德妃失子,说到底怪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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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个月后,巡游的队伍终于平安抵达长安。
可这次回来却和去之前截然不同,风风光光欢欢喜喜去的,却是陛下遇刺险些遇害回来的。
陛下遇刺是天大的事,消息恐怕早传遍长安了,姜雪漪这会儿掀帘子往车窗外看去,气氛明显不如去之前那般士气昂扬,就连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些许灰心。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谁能想得到一场大胜背后还潜藏着这样大的狼子野心,魏国和边夷此次虽未得手,落荒而逃,可这次袭击依旧对大凌的士气,百姓的民心,都是一场挫折和考验。
陛下虽然伤势未痊,可天下大事不等人,想来这阵子又要焦头烂额了。
她平静的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帘子放了下来,温声道:“听说太后得知陛下遇刺后在宫里急得病倒了,如今是留守后宫的太医一手管着。德妃小产,刘嫔和兰才人也禁足之期将至,我带着伤不能侍奉太后,一切都由皇后和杨充仪安排,恐怕回宫后又要生出风波了。”
段殷凝温声道:“娘娘不必担心,以您如今的地位,哪怕是皇后都要避让三分,何况是区区刘嫔和兰才人?”
“如今陛下身边的功臣,早不是皇子夺嫡那时候了。”
闻言,姜雪漪点了点头,缓声道:“她们即便再针对我也是不怕的。如今我倒是在想,陛下会如何安抚德妃。”
“喻将军重伤如今仍在梧州修养,太医说喻将军伤到要害,恐怕日后不能再征战沙场了。有他拼死护驾这样的功劳,不光会恩泽喻家,也会恩泽德妃。加之德妃小产,恐怕等会儿一回宫,陛下就得先看望太后,再看望德妃,我约莫着,恐怕晚上就会有正式的旨意下来了。”
旎春抱着宸儿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奴婢以前总觉得达官贵人活得比奴婢潇洒,要银钱有银钱,要地位有地位,可现在看来,就连陛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浑身的伤都没好全呢,回宫也不得闲。”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们也都是见识过风浪的人了,尤其旎春最伶俐圆滑,竟也会思索起这些。
姜雪漪轻声笑了笑:“掌权者艰辛,受庇护者自在。可掌权者呼风唤雨,受庇护者命途摇摆,谁是大自在?”
“不过命数罢了。”
对她而言,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自在不是真正的自在,唯有站的够高,权势够大,她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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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列回宫以后,嫔妃们各自回宫安置,又是许久的忙碌。
此次出行人人都受了惊吓,虽说总算有惊无险,可想回到出宫之前的状态,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姜雪漪也不例外。
短短两个多月不见,她再回未央宫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