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钱常在惯是心思大胆又活络的,这便是明褒暗贬,在用恭敬的语气质疑了尘的权威性了。
了尘只是作揖合眸,语气空灵出尘道:“佛法将就一个缘字,信过不信都是缘法,无妨。”
“各位小主所说自有道理,只是贫僧不便多言,只能说事宜变迁,非人心可测也。”
了尘不急躁也不辩解,更不因为质疑恼怒,白白净净一张面皮子只捻着佛珠拨动,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超逸感。
见状,刘嫔泣泪涟涟道:“做法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若不然,皇后娘娘何苦请大师入宫做一次法事呢?还不都是为了太后安危着想。”
“若是淑妃娘娘觉得不便,倒不如迁宫别居也合适,只要离太后远些,嫔妾去侍奉的时候也多安心些。”
姜雪漪神色很平静,没急着开口。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无非还是存着要打压她的意思。只要她这个宠妃不见天日,管不着底下的事,不管她们想是夺权还是争宠,都会便利的多。
杨修媛等人纵然力挽狂澜,可姜雪漪却清楚,这件事一旦由了尘这个名满长安的佛门弟子开了口,又和太后的病情牵扯上,不管底下的人如何反驳都是不成的。
如此情形之下,陛下只能将她暂时隔离,绝不能因为她而被那些尚未处理干净的宵小之徒传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连太后孝义都不顾的昏君之名。
这个节骨眼,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要紧的,都和朝廷安定挂钩。
但暂时禁足可以,她自然会想办法给自己脱了这个罪名,迁宫却是绝对不行。
刘嫔的心思,可要比其他人都要歹毒的多。
姜雪漪不反驳,做足了温顺求全的模样,屈膝福身道:“陛下,臣妾方才就说过,不论如何,只要是对太后病情好的事,臣妾都愿意做。只是迁宫诸多繁琐不易,一来兴师动众,二来宸儿尚且年幼,倒不如依了尘大师所言,让臣妾暂留未央宫。”
她缓缓抬眼看向陛下,一双脉脉美人眼里尽是温柔和淡淡的哀伤:“只愿臣妾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让太后好起来,不然,便辜负了尘大师的一番心意了。”
兰才人实在没想到,棠淑妃会这样坦然的便接受了禁足的结局。
禁足对她的影响多大她不是不清楚,可棠淑妃既不反驳,也不闹起来,这效果便和她最先预料的差多了。
至于了尘——
哼。
她警惕地暗暗看了了尘一眼,悄悄收回了冷淡的目光。
第172章
事情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在场任是谁都听出棠淑妃此次禁足是定了的。
事关太后安危,棠淑妃自己也甘愿为太后禁足祈福,陛下没有不应允的理由, 至此, 这便算是板上钉钉了,只看陛下怎么说。
杨修媛担忧的看了一眼淑妃, 知道这会儿说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可总归还是添了句:“淑妃有此孝心,若是太后清醒时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皇后转眸看向陛下, 微微颔首请示着:“事关太后, 陛下觉得如何处置为好?”
身边人的说话声此起彼伏,沈璋寒都没应,只是垂眸定定地看着姜雪漪, 觉得她眼中的哀伤让他不悦的紧。
他当然知道她什么都不曾做错, 也知道她识大局,是为了自己委曲求全。可正因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知道她总是如此温柔体贴, 才让他更加不快。
分明是他一步步抬举起来的人,可哪怕让她位至一品淑妃也始终不得安宁,大局之下,总有掣肘。
古人云孝义比天大,沈璋寒虽身为帝王, 可同样身为人子, 太后病重,他不能公然不义不孝, 只是姜雪漪,他也不愿因此委屈了她。
纵然世间事道理千万条, 可但凡能做到的,他还是想多偏心她一点。
半晌,沈璋寒淡淡的说了句:“棠淑妃孝心可表,自请禁足为太后祈福,朕心甚慰。既如此,便暂时让淑妃住在未央宫,再由高僧做法,免得冲撞了太后。”
说罢,他看向了尘,温声道:“劳烦高僧做法,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陛下说话的时候模样十分温润,甚至让人看不出半点帝王高高在上的凌厉之气,只觉得陛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温润如玉,英明神武。
可若有人敢直视帝王的眼睛,看到幽深黑眸中温润谦和下酝酿的风暴,细细探究下去,便能看到陛下眼底的薄凉和冷淡。
那里头何曾有半分虔诚和尊敬,只有漠然。
凡人不得直视天子,了尘自然只看到了表象。
自出生起就随着师傅四处做法招摇,熟读经书,满长安打下佛子转世的名号,所到之处无一不向他虔诚拜服,惯用的招数,司空见惯的结果,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了尘低眸,双手合十做出悲悯模样:“贫僧自会尽力而为。”
见状,皇后开口说着:“既然陛下已经下令,今日为太后所办的法事也已经结束,等这些经书都焚烧完毕,你们就各自回宫吧,免得扰了太后静养。至于淑妃,不如即刻便回宫修整,趁了尘大师过去做法之前好好安排一番,本是一心为了太后着想,别到时候安排不周反而委屈了你。”
姜雪漪福身道:“是,臣妾谨遵娘娘安排。”
说罢,她又柔柔瞧了眼陛下,转身时隐晦的看了眼杨修媛,这才带着未央宫的人缓缓离去。
她这一去禁足,说是为太后祈福,可按着了尘字面上的意思,和幽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和她相关的一切都不能冲撞了太后,那便说明但凡是她身边伺候的,统统都不能出门去,恐怕连衣食住行都要专门的人安排到门口。
一但身家性命都交给别人,那就是把刀递出去,任由旁人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姜雪漪岂能安枕?所以这一眼便是告诉杨修媛,在外头务必照看好她,顺便再查查此事中的蹊跷,看看能不能查出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收买了了尘。
杨修媛稳妥聪慧,又有协理后宫之权,事情交给她要比旁人好的多,她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回到未央宫后,沉重的朱漆大门被门口一左一右两个侍卫给缓缓关上,明亮灼热的日光被关在门外,眼前倏地落下一片暗沉沉的阴影。
旎春和扶霜原先在一边听着早就急坏了,这会儿回到自己的地界再也憋不住,跟在娘娘后头快语道:“什么出世的高僧,果真是诓出来的由头!那么多主子娘娘,偏偏说到您头上,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奴婢原先就猜着会不会是什么歪路子,如今果真应验了,定是和谁合谋来害您的!娘娘明知道此事为虚,怎么还如此干脆的应下来了?那群人打着主意想让您失宠,说不定背地里还存着什么坏心思,趁机下毒也未可知。陛下如此疼爱您,您若是求求情,陛下说不定就会网开一面,再不济——!哪怕能定个出去的时间也好啊。一直在宫里,外头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咱们是腹背受敌。”
扶霜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何时见过娘娘吃这么大的亏,一时又急又气,说话也急躁起来。段殷凝扶着姜雪漪缓缓往寝殿内走,先是伺候着她坐下,又让近侍宫女端杯茶过来,这才缓缓说着:“娘娘怎么会不明白其中厉害?这是无可奈何的下策。”
“若是真的争执起来,不光娘娘还是要被困在宫里出不去,还会落一个狂悖跋扈,不孝太后的罪名。那背后操控一切之人岂不是更加得意?娘娘越是温顺谦逊,越是摆出一幅心甘情愿的模样才越显得无辜,反而叫一些人觉得是平白受累。”
“再说了,陛下实实在在是心疼娘娘的,就看说的那几句话就知道,陛下是故意先给娘娘挂上了孝顺恭敬的美名。有陛下的态度在这,底下的人就绝不敢生出慢待之心,那些心思不纯的也得掂量掂量。”
说罢,段殷凝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茶递给姜雪漪,担忧道:“娘娘喝盏茶歇歇,奴婢瞧您脸色不大好,恐怕是这阵子太累了。”
姜雪漪自回来后一直没说话,直到靠在软塌上喝下半盏茶才缓缓开了口,语气倦倦的:“殷凝说的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该想的是如何安然度过这阵子,再想个合适的法子放我出去。”
她放下杯盏慢慢思索着:“大凌百姓大多信佛,长安的寺庙香火尤其旺,今日我暂困未央宫的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出去。只要太后尚在,我就不可能轻易脱身,否则太后的病情一旦恶化,脏水就会泼到我身上。若想让我光明正大的脱身出去,还是要从了尘那群人身上下手。”
“再过一会儿了尘他们就会过来封住未央宫,咱们时间有限。旎春,你即刻派人传信出去,叫父亲和大哥哥暗中搜查关于了尘在长安的一切消息,他们这些僧人数量不少,又手上不干净,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一旦查出什么,务必留住证据,叫父亲想法子把事情闹大,一旦了尘的名声臭了,我便顺其自然的恢复自由身。”
旎春点点头,忙趁着尚未完全封死出宫去报信,这会儿时间未到,门口的侍卫还没那么大胆子敢阻挠淑妃的人。
姜雪漪安排完一切,抬手摁了摁眉心。
虽说禁足在未央宫这件事并非全然无解,但背后到底会是谁在背后操纵,如今还是个未知数。
兰才人,还是刘嫔?亦或是操办这场法事的皇后?
都不无可能。
思来想去始终定不下一个人选,姜雪漪轻轻舒了口气。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过来,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心里不安定,这些天着实让她心烦意乱的紧,时不时觉得乏累无力,偶尔想事情多了还会头疼心慌。今日在长寿宫周旋一场,这会儿更加不适。
宫中生活本就辛苦,心志不坚的人是活不久的,她不喜欢因为心事反复折磨自己,事已至此,倒不如放宽心些,就当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也是好的。
毕竟自从她生了宸儿又领了协理后宫之权后就时常忙碌,细算下来还真没个清闲的时候,人终究是血肉之躯,这会儿才不适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傍晚前,了尘带领一众法师在未央宫门前做法,又念又洒水,旎春板着脸在门口偷听,听见他们似乎还贴了什么纸张在正门上。
做法就算了,贴什么劳什子八字真言,知道的是为了给太后养病避嫌,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什么祸国妖孽,真是可恶!
幸亏前不久陛下才派大监来过一趟,让大监告诉娘娘陛下知道她的委屈,绝不会因此亏待了娘娘,这才算让她们心里有了些安慰。
陛下不信,就算打了算盘也是白费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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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打扰的清净时间就这么一日日过去,从那日起,姜雪漪足足在未央宫内呆了一个月,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
这一个月里,杨修媛和家里人都暗中来送过几次书信。一方面是杨修媛在宫里为她四处打点,凡事亲力亲为,防止有人暗中做手脚,另一方面是父亲和哥哥的来信,告知她外头查了尘等人的消息。
杨修媛看顾她看顾的很好,但调查和了尘勾结之人却始终没有头绪,那些日子来往宝光殿的宫女太监乃至嫔妃实在是太多,难以一一排查,时间久了,不少人的记忆已经模糊,再细细盘问反而惹人怀疑。
幸好父亲和哥哥那边有了些眉目,只是还没有太大的进展,一切还得徐徐图之。
傍晚,华灯初上。
姜雪漪将手中的书信折起来用蜡烛焚烧,把余烬丢进了铜盆里,她抬眸淡淡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只觉得圆月如盆,莹润明亮,轻声说了句:“这样好的月亮,果然是中秋节了。”
“今年的中秋宴是在宫里过的,听说是碍于太后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没办得太隆重。宴会年年不同,可月亮倒是相似的。”
段殷凝站在身旁轻声说:“其实中秋夜本就是赏月团圆的,关在殿里一群人喝酒祝乐反而失了韵味,能陪娘娘这样清清静静的赏月,奴婢觉得反而更好。”
姜雪漪弯眸浅笑,转头道:“谁不喜欢热闹?这便是安慰我的话了。”
她抬手示意段殷凝扶着她起身,清浅道:“不闷在宫里了,陪我出去走走吧。这些天睡也睡够了,闷得慌。”
“是,娘娘仔细着些。”
段殷凝抬手准备扶着娘娘起身,如寻常般使了不轻不重的力道,谁知娘娘刚准备起身后便脱力跌了回去,她脸色微白,桌案上的花瓶咣当一声碎在地上,足足吓了她一跳。
“娘娘,娘娘?您是怎么了!”
变故突生,姜雪漪无力地歪倒在软塌上,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浑身虚软着没力气。她想开口,可一时间竟然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连耳边的声音都渐渐模糊,不过两三个呼吸便失去了意识。
娘娘的身子从未如此虚弱过,段殷凝可是吓坏了,下意识便以为是受人毒害,她丝毫不敢停留出门呼唤,将院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唤出来,扶霜一听娘娘晕倒脸都白了,径直就冲出去拍门要请太医。
门口的侍卫原本犹豫着不敢放人,旎春又哭又喊连着一通恐吓,后头搬出了陛下才让他们害怕了,忙开门放人。扶霜去请太医,旎春这才跑着去丰元殿请示陛下。
此时丰元殿内歌舞正在热闹时,正有皇室中人要向陛下敬酒。
谁知旎春哭喊着过来告诉林威淑妃晕倒,林威不敢耽搁,忙疾步上前低声请示。
沈璋寒举着杯子的姿势一顿,霎时脸色大变。
第173章
原本正是其乐融融皇室一家团聚的日子, 谁知陛下端着酒杯脸色就变了,底下的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还以为是不是又出了什么边疆急报惹了陛下动怒气, 谁知陛下放下杯盏就要往外走。
林威自然清楚淑妃在陛下心里的分量, 这会儿忙服侍着陛下起身,临走前, 沈璋寒才和皇后说了句:“淑妃晕倒,朕得去看看。”
这一声不大不小,底下的丝竹之声也早已看着陛下的脸色停了, 殿内静悄悄的, 因而这一声也被不少离得近的人听见了。
其中一个郡王迟疑道:“淑妃有恙,想必太医也会即刻赶到。只是臣弟听说了尘大师曾言淑妃身边之人不宜外出,也不能有人接触。您这会儿若去, 臣弟恐怕会碍了太后养病, 反让皇兄落一个不孝的名义。”
太后病重,了尘又在长安贵族中素有名气,淑妃为了太后养病已经暂居未央宫一个月的事, 朝里朝外都知道。
这会儿沈璋寒要去未央宫,底下人自然诧异,一旦牵扯到皇家名誉,帝王声誉,总是格外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