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姜雪漪和她一起站在御前候着,唇畔轻笑:“是啊,还是分人罢了。”
约莫两炷香时间后,里头议事的将军终于从勤政殿出来了。
几人相互见礼后,林威不敢耽误,忙躬身进去向陛下禀告棠嫔和盈美人求见之事,还不知陛下这会儿是见还是不见。
等待的间隙里,盈美人攥紧食盒瞧了姜雪漪一眼。
自从进宫以后,有太后的喜爱和提携,她的宠妃之路可以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可唯独几次碰壁,都是坏在棠嫔手里。
棠嫔此人惯有一副装模作样的温柔面孔,人人都说她性情温和,为人宽厚,从不会拈酸吃醋,与人为难。可盈美人却觉得这些不过都是她的表象。棠嫔分明是个伶牙俐齿,睚眦必报,手腕狠毒的女人,就看她悄无声息就让自己浑身起疹子失宠两个月就知道。
陷害之仇她日后是一定会报的,可眼下陛下若是不选她,她在宫中就又要失了脸面了,明日去凤仪宫请安的时候,还不知会被取笑成什么样子!
盈美人表面镇定,不肯在嘴上输人,可实际怎能不在意,心中惴惴罢了。反观棠嫔,倒是气定神闲,仿佛算准了陛下会选她。
越是这般盈美人就越是不想输了这口气,焦急等待的功夫里,林威从里头快步走出来,恭谨道:“两位主子,陛下让您一道进去。说天色已晚,即将用晚膳的时间了,届时一起去太极殿用晚膳。”
盈美人怔了一瞬,显然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做,脑子还没转过来弯的时候,姜雪漪已经笑着说句辛苦,提着食盒走进去了。
虽说陛下同时召见两位妃子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大多是小宴和在嫔妃宫中的时候,还从来没有一起去御前伴驾的。
姜雪漪是意外,但以陛下的心思却又不那么意外,只管好好应付就是了。
进殿的时候,陛下正在偏阁的软塌上坐着。眉眼淡淡,姿态慵懒,看不出是喜是怒,跟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局棋。
姜雪漪和盈美人一前一后进殿去给陛下请安,将手里的食盒都搁在了一侧的桌案上,沈璋寒才抬眼瞧了她们一眼,温声:“御前这阵子少有人来,你们俩倒凑巧。林威说你们都拿了东西来的,好好一番心意,朕也不好厚此薄彼。”
“都起来坐吧。”
盈美人笑着先抢了话茬,柔声道:“可不是巧吗?也是皇后娘娘惦记着陛下辛苦的缘故,晨起请安时特意交代了您政务操劳,让妾身们多陪伴您。”
皇后统管后宫一向贤德,沈璋寒淡嗯了一声,笑道:“瞧瞧,都给朕带了什么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是看向姜雪漪的。
姜雪漪走到桌案旁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一双细白柔荑不紧不慢地将汤羹取出来,又从小屉里取出小碗和瓷勺,替陛下盛出来一碗。
分明是在御前,可她语气从容平缓,神态自然,一举一动娴熟优雅,倒不像是帝妃相处,反而像民间夫妻似的。
盈美人第一次见着陛下和别的嫔妃相处,一时十分侧目,睁大了眼睛,只听棠嫔柔声道:“乌鸡菌菇汤,益气补血又暖胃,嫔妾炖了一下午才好。这汤好滋味,陛下累了一下午,喝点鸡汤填填肚子。”
她看向陛下,弯眸浅笑:“鸡腿肉滑嫩紧致,也给陛下剔一块?”
沈璋寒淡笑起来:“棠嫔最是细心体贴,朕听你的就是。”
姜雪漪用瓷勺将炖到软烂的鸡腿肉剔下来一块放进碗里,又配上吸满汤汁的菌菇,打算走到陛下跟前呈上:“陛下尝尝,趁热最好喝。”
偏阁内,陛下半靠在软塌上,姜雪漪和盈美人按着位份,一个该坐在软塌的另一侧,另一个则是坐下陛下跟前的圆凳上。姜雪漪这会儿端着汤碗过来必然会经过盈美人,这时候盈美人就显得碍事了。
姜雪漪半点没客气,温温柔柔笑着说:“妹妹快坐开些,万一姐姐没拿稳洒在身上就不好看了。”
盈美人坐在陛下跟前,这会儿肯定是不想让的,可这汤碗近在咫尺,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若不让,棠嫔会不会“不小心”洒在她身上。
衣裳脏了不仅御前失仪,晚上也别想留宿太极殿了。
盈美人只得笑着挪开位置,还得赔上笑脸:“姐姐说的是,瞧妹妹没眼力见儿了。”
眼看着陛下接过碗,盈美人不甘示弱的打开食盒取出了自己带来的点心:”妾身宫中没有小厨房,只能叫尚食局讨巧的做了新鲜点心带过来,陛下既赏脸尝了姐姐的,不如也尝尝妾身的吧?”
她娇笑着将一碟云片糕端过来,搁在了棋盘跟前。
沈璋寒不紧不慢喝着姜雪漪递来的汤,没表态。
一个是尚食局的点心,一个是熬了一下午亲手做的心意,虽说盈美人的位份用不了小厨房,可有没有用心思,是不是只是为了邀宠,高下立见。
争宠的手段沈璋寒见得多了,可即便是争也得争到点子上去,他可不是那么不挑嘴的。
太后出宫礼佛是为国祈福,临行前去长寿宫请安的时候特意交代了盈美人身子已好,可以多多伺候在身侧。他本是想着多日不见盈美人,一齐见一见也无妨,谁知人和人之间就是怕对比的,用心不用心一眼看得出来。
沈璋寒很赏脸的将一碗乌鸡菌菇汤喝尽,并不吝啬夸赞:“潋潋手艺又精进了,朕喝着滋味比尚食局的还好些,可见你用心。”
潋潋?可是棠嫔的小字吗……宫里嫔妃这么多,也没听陛下叫过谁的小字,甚至连闺名都少听见,这棠嫔究竟有什么好,陛下竟这样宠着她。
盈美人嫉妒陛下待她的亲近,眼巴巴等着陛下也尝尝她带来的,谁知陛下将碗一搁就没了再动筷的意思,硬是将她的面子落了下来。
姜雪漪看出陛下的心思,轻巧地走到软塌另一侧坐下,抬手挪开碍事的点心,莹白如玉的指尖点在黑子上,嗓音清婉:“陛下让让潋潋可好?”
沈璋寒懒漫笑笑,很纵容她的模样:“你想怎么都好。”
这样宠溺的模样,加之对自己这样冷淡的态度,盈美人眼睁睁看着棠嫔将自己带来的点心挪到了一边,陛下也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袖中的手紧紧抠着,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陛下难道是恼了她了?可她并不曾说错什么,也没做错什么啊。
陛下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分明也不是这样的,怎么回回有了棠嫔,她就成了被抛之脑后的那个。
盈美人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她杵在陛下跟前,却像是伺候他们的奴婢一样,半点尊严也没有。
沈璋寒伸手落下一颗白子,头也不抬的淡淡道:“盈美人点心也送了,可还有旁的事?”
“若无事便退下吧,棠嫔今晚留宿太极殿。”
第66章
盈美人这般, 几乎是被赶出勤政殿似的。
进去前明明说了一道去太极殿用晚膳,盈美人这会儿怎么出来了?林威有些意外,但一想到里头是棠嫔, 也就觉得不那么意外了。
棠嫔一向是心有成算却从不张扬在面上的, 跟在陛下跟前这么久,能让林威觉得不简单的嫔妃, 棠嫔实在算是其中一个。
这御前盈美人是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她满腹屈辱和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 连原封不动打回来的云片糕都让她觉得碍眼。
她快步离开侍卫值守之处, 身后跟着的柔安慌里慌张的跟着:“小主,小主您慢些!”
盈美人充耳不闻,一走到长乐宫里便将这云片糕统统摔砸在了地上, 恼得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柔安赶紧上前劝道:“小主怎么动这样大的火气, 仔细伤身子。”
宫人们温声出来,柔安忙抬手示意她们将院内打扫干净,扶着盈美人去了另一侧。里头发生了什么柔安不知道, 但她猜出陛下是做了选择的,美人这才如此生气。
可这样大的屈辱和冷落,盈美人怎么会开口告知于旁人?即使是柔安她也绝不会说,只一味的生气,一腔怨气怎么都发泄不出去。
见状, 柔安只好劝道:“小主快消消气吧, 您这般气坏了身子,陛下和棠嫔也瞧不见, 反而叫棠嫔知道了更得意了。”
“棠嫔此人心机深沉,您不是本就疑心是她害您浑身起疹子吗?如今为了这么个人再生气, 那也是不顶用的。再说了,她家世容貌样样都好,又如此得宠,宫里明里暗里嫉妒她的还少吗?您该想办法让她失宠才是,失了宠,陛下的心意自然就不会那么偏心了。”
盈美人本在气头上,听了柔安的话反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咬紧了后槽牙:“她们谁暗里嫉妒棠嫔我怎么知道?再说了,嫉妒之心谁人没有?难不成她们嫉妒,就会替我害了棠嫔不成?”
柔安轻声说:“这就是您入宫以后一直不曾和其余嫔妃来往的坏处了。”
“您入宫后便得意,背后又是太后撑腰,巴结您的还少吗?不过是您看不上她们,觉得她们庸俗罢了。奴婢记得,贤妃和刁才人不是也一直想将棠嫔拉下水吗?太后不在宫里,您何不去贤妃那走动走动,明里暗里套些话出来,实在不济,得些指点也是好的。”
听闻是贤妃,盈美人也有些犹豫:“贤妃此人是个笑面虎,我一瞧见她背后总是发凉,总觉得她憋着什么坏,虽说她和我一样都跟太后亲近,可她到底是四妃之位,膝下还有大公主,怎会真心实意的帮我。”
柔安看着盈美人,放低了声音:“有共同目标的时候,自然愿意相助。您是想和贤妃虚与委蛇,还是想让棠嫔被人彻底的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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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内,姜雪漪和陛下一盘棋结束,一齐回了太极殿用晚膳。
一进偏殿,正看见御前侍奉的宫女在桌案前撤去一份碗筷,想必是才得知盈美人不再留膳了。
沈璋寒拂了拂手,宫女们鱼贯而出,殿内只留着林威和一个近侍侍奉着。
姜雪漪轻笑着说:“陛下今日这般偏心潋潋,盈美人恐怕要伤心难过了。”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膳食,无一样不是色香味俱全的,沈璋寒语气很淡:“宫里女人这么多,朕宠着谁都有人伤心难过,朕还得为了她们耽误自己的心意不成?”
他牵着她的手坐到膳桌前,平声道:“即便是要讨朕的喜欢,也得讨到点子上,这一点盈美人不如你。”
姜雪漪不置可否,只莞尔轻笑:“嫔妾只知道心诚则灵,陛下才不会委屈了嫔妾。”
沈璋寒屈指刮了刮她好看鼻尖,粗粝的手指轻轻掠过,有些哄人的味道:“嗯,潋潋最得朕心。”
尚食局的菜样做的虽好,可要顾着所有人的口味忌讳,一日又要做出阖宫的菜样,虽说味道和食材皆是上乘,可毕竟是批量制作,口味又长年不变,就不如姜雪漪耗时一下午亲手做的乌鸡菌菇汤好喝了。
沈璋寒兴致寥寥,将肚子填饱以后,温声说:“朕听闻今日柳贵人的母亲已经入宫了,想必你也见着了?”
姜雪漪咽下口中的时蔬,应道:“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柳夫人在庭院内等候通传,见着了。”
“柳夫人和柳贵人长相和性情都有些相似,十分安静娴雅。”
夜晚华灯初上,偌大的太极殿内灯火通明,沈璋寒眉眼深邃,漆黑的眸如一汪深潭,怎么都看不到底。
他慢条斯理的从林威手中接过帕子擦嘴,冷不丁问道:“朕有一件事,时至今日始终没有做下抉择,想听听潋潋的看法。”
姜雪漪忙起身屈膝:“嫔妾不敢左右陛下的心意,更不敢妄言朝政。”
沈璋寒抬手虚扶一把:“是后宫事,也是家事,不必这般避嫌。”
说罢,姜雪漪才重新坐到了位置上。
“柳贵人再有两个月左右就要生产,按着位份,她所生的皇嗣要么送至皇子公主所由嬷嬷们统一照顾,要么交由高位嫔妃抚养。”
“丹妃和兰昭媛都求着朕想抚养这个孩子,朕深思熟虑之下,仍然举棋不定。依你之见,丹妃和兰昭媛,谁更适合抚养这个孩子?”
沈璋寒的神色很淡,里头夹杂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怜悯,权衡还是理智,亦或是数种情绪糅杂在一处,这才久久拿不定主意。
事关皇嗣和两位高位,说错任何一句话都是吃力不讨好。
于姜雪漪而言,丹妃和兰昭媛都和她并无什么嫌隙或仇恨,不存在偏帮谁这一说,甚至对她来说,高位们就是要互相牵制,互相记恨对方才更好。
可陛下眼下问她的意见,她若是和稀泥只会让陛下失望,觉得她和旁的嫔妃并无两样。
孰轻孰重,她还是得选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来说。
姜雪漪温声道:“陛下这话,的确是将潋潋也难住了。”
“若站在为孩子选一个养母的角度来看,丹妃娘娘和兰昭媛必然是各有优劣,不分伯仲的。可若是站在孩子的角度看,他是更愿意有一位仁爱的母亲,还是想有一个知书达理,满腹才华的母亲?若是嫔妾来选,嫔妾自小是得母亲疼爱的。”
沈璋寒淡淡道:“你所说的朕何尝不知道,只是天家皇嗣终究不比寻常人家的子嗣。若是皇子,从小在母妃身边耳濡目染,若学的目光短浅,日后难成大器,还如何造福一方百姓,成为栋梁之材?”
姜雪漪轻声问:“那依陛下的意思,若是公主,就不必担心能不能成栋梁之材了。公主留在陛下和母亲身边的时间有限,多娇宠着都不为过,日后也不会被人欺负。”
他垂眸看她一眼:“你是说,若是公主就交给丹妃抚养,若是皇子,便是兰昭媛?”
这么大的问题,姜雪漪可不敢一锤定音,只能柔声道:“嫔妾只是这孩子的庶母,不敢担当这么大的责任。但其实不论公主还是皇子,陛下都不必太为难自己。”
“只看您想要什么结果就好。”
“您是想要这孩子一生顺遂,健康安乐,还是想要他自小饱读诗书,成国之大器,如此便能做下这份选择。”
棠嫔这话的角度直接抽离了丹妃和兰昭媛本身的优劣,而是将所有选择的原因都归到了沈璋寒自己身上,这点新鲜,他倒是从未想过。
他一直在丹妃以后不能有孕和兰昭媛能给孩子带来的影响上斟酌,但从未想过他需要这个孩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