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她都这么说了,姜雪漪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皇后瞧了柳贵人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蹙眉问着底下的钱常在:“本宫记得丹妃只是罚你掌掴二十,且当日已经有太医去给你诊治了。掌掴并不算重刑,你歇息半个月怎么也该好了,怎么会到今日这一步?”
钱常在哭得哀婉,捂着脸颊伤心落泪:“陛下……娘娘……妾身自知不得宠,比不得丹妃势盛,所以那日一句话不对就被丹妃娘娘掌掴,妾身也自知低微甘愿领受……可二十掌掴,丹妃手下的宫女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不仅打破了皮肤,更是牙齿松动。”
“起初妾身还满心以为这伤势虽狠,却不至于要毁了妾身的容貌性命,谁知日子一天天过去,妾身的伤势并未好转……那伤口如今还烂着,瞧着触目惊心!连牙也不如从前。容貌被毁,这宫里又是拜高踩低之处,妾身还怎么活?”
说到这里,钱常在身边的采璐也啜泣道:“启禀娘娘,宫中嫔妃数目不少,拜高踩低见风使舵之事也是屡见不鲜。常在不得宠,平日的份例都拿不全,来看病的太医也是给宫人看诊的小太医,衣食用度和药品样样都紧缺着,伤势自然不会好。”
“常在知道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十分辛苦,所以一直不愿为了自己的处境去打扰娘娘,以免扰得阖宫不宁,可谁知今日一早起来常在就说要出去散心,不许任何人跟着,奴婢后来觉得不对劲赶紧追出去找,就看常在站在太液池边上,险些想不开……”
“陛下,娘娘,常在自入宫后这一年都安分守己,从不曾生起什么风波,只因一句话惹了娘娘不悦,就要遭此苦难,还请陛下和娘娘做主……”
丹妃自知她让秋叶下手重了些,可那也是钱常在自己僭越,以下犯上惹怒了她!她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这会儿闹到陛下的跟前,又和她脱不开关系,还是有些心虚,她生怕此事与自己扯上联系,忍不住说道:“你方才自己也说了,钱常在伤势迟迟不好是因为不被重视,并非是本宫处罚的不对。”
采璐看着她泪如雨下,好不可怜:“娘娘说的是不假,可常在当日真的犯下泼天祸事了吗?究竟是娘娘仗势欺人,还是小主真的以下犯上?娘娘难道不清楚吗?”
怎么就没有以下犯上了?丹妃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正要开口反驳,谁知还没开口,身边的陛下就觑了她一眼,眼底的凉薄警告让她不敢再出声。
沈璋寒垂眸扫了主仆二人一眼:“摘下面纱,让朕看看。”
钱常在浑身颤抖着,艰难地跪起身子,伸手将面上的纱巾缓缓摘了下来,这一摘不要紧,待看清了钱常在的容貌之后,在座的人都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她的左脸上,自颧骨到嘴角有一道原本又细又长的伤痕,像是被女子的指甲所伤,可现在已经溃烂,发红,活活像两条烂肉粘在脸上,放在她原本小家碧玉的的容貌上格外可怖。
能被陛下选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有几分颜色的,可钱常在的脸……!
女子最爱惜容貌,深宫的女子更如是,若这伤口一直不好,或是好了留下疤痕,她往后还能有什么前程?
也难怪钱常在一时想不开要去寻死了。
柳夫人入宫不久就见到嫔妃争斗,还动辄毁人容貌,不禁对这后宫的日子更加担忧,也愈发不喜欢丹妃这般的跋扈之人了。
皇后和陛下的脸色皆是一沉,就连丹妃都骇住了,没想到那日秋叶指甲不慎划伤的那一道会恶化成今日这个样子。
太医署的伤药不至于如此不济啊!
她脑子里的念头飞快的转着,可一想到方才采璐所说的那些,若前去看诊的太医实力不济,轻慢了钱常在,还真有可能耽误至此……
丹妃这会儿是真的怕了,她深深的担心,今日钱常在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陛下对她的看法。
柳贵人可是马上就要生了,要是因为钱常在耽误了她,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可那日明明就是她故意挑衅,出言不敬,只要她咬死这件事不松口,那她就不会有错!
钱常在的伤势实在令人惊骇,尤其她抬起头时那绝望惊惧的眼神,简直是后宫那些可怜女人的缩影一般。
柳贵人看着她那副样子,惊惧交加,不禁心中一抽一抽的难受。她看着钱常在如今的样子,实在是唇亡齿寒,也想到了自己。
若不是肚子里这个孩子,她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个下场?陛下对她的那几分微薄的情意,如今看来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她本以为自己饱读诗书,志向高洁,绝不会在后宫之中沉沦,能够一直守着清醒的本心度此余生,可人一但有了恻隐之心,有了贪念,她就会变成如今这幅令她自己生厌的样子。
期望又不愿去争,得不到却顾影自怜,只能一日日的忧郁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的情绪好似寻到了决堤口,看着钱常在的模样,柳贵人沉浸在情绪中,一时心中大恸,浑身也克制不住的颤抖。她用力抓着衣袖克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可那份情绪却像和她作对一般,愈演愈烈。
柳贵人想在自己失态以前离开此处,谁知刚一动,肚子就传来一阵阵的痛楚,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脸色也白了起来。
“小主!”竹筠站在柳贵人身边,最先发现她的异样,急忙惊呼出声,扶住了柳贵人,“小主,您怎么了?”
变故突起,皇后也是没想到,立刻吩咐着:“快去太医署将太医请过来,将偏殿早就备下的稳婆和一应事物也备上,以防不时之需!”
钱常在之事竟会让柳贵人动了胎气,这件事不光在场的人惊讶,就连钱常在自己都没有想到。柳贵人的预产期在四月中旬,若今日有个万一,那可就是早产了!
再有天大的事也是皇嗣为上,柳贵人被人七手八脚地扶到床榻上,屏风被人拉开,一阵阵低微的痛吟声便传了过来。
意外接踵而来,越是这时候皇后就越是得镇得住,她稳了稳心神,福身道:“陛下,柳贵人此处不宜再留人了,除了太医和宫人,不如其余人一概暂去鸾鸣宫主殿等候吧。”
沈璋寒率先一步向外走去,沉声道:“柳贵人的胎务必稳住,不可出任何意外。”
第69章
一众人从柳贵人的屋子内挪到主殿, 给柳贵人留下足够的空间,姜雪漪临走前看了一眼她,心中暗暗觉得不妙。
她和柳贵人一向不算亲厚, 因此也算不上多了解她。可虽说不常亲近, 但是有些交情在,瞧见她这痛苦的模样依然有些于心不忍。
一阵阵的痛苦呻吟声从耳边传来, 姜雪漪脚步稍顿了一瞬,还是跟上了去主殿的脚步。
鸾鸣宫无主位,虽然空置已久, 却也干净, 容下这么多人依旧宽敞。
沈璋寒坐在主位上,身边是皇后,丹妃则坐在了皇后手边。
柳夫人忧心爱女陪在了柳贵人身边, 所以这会儿殿内可以算的上没外人, 沈璋寒淡淡扫了眼殿内跪着的钱常在:“嫔妃自戕是大罪,朕念你入宫以后一直老实本分,又容貌损伤, 但并未做出实际行动不予追究。”
“你既然求朕给你做主,朕会让太医去为你诊治,看看容貌可还有恢复的可能。”
钱常在因丹妃掌掴和底下的人怠慢而心生绝望想要自戕,这件事不仅牵连了丹妃,皇后也是难辞其咎。
丹妃身为妃位本应是嫔妃表率却下手太狠, 动辄毁人容貌, 皇后身为中宫却不能做到事事公允,任由奴才们见风使舵, 消极怠慢。
虽说宫里的势利眼多了去了,皇后本就不可能人人管得到, 处处留心的着,可此事既然闹出来了,怎么说都绕不开皇后的职责。
有错当认,皇后起身道:“未能及时明查钱常在的伤势使她得不到好的治疗,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场闹剧,是臣妾失职,还请陛下处罚臣妾。”
丹妃本来坐的好好的,一看皇后都跪下了,她坐在位置上简直如若针毡,实在是忍不住,只好也起身跪下了:“臣妾因钱常在挑衅,以下犯上才命宫女掌掴钱常在,不想下劲狠了些,让钱常在伤重,此事皆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定会好好安抚钱常在的。”
钱常在伤势虽重,但此事说白了本就可大可小。
若是处罚了丹妃,皇后亦有治下不严的罪过,可若是不处罚丹妃,她行事嚣张跋扈,将钱常在打成这幅模样还逍遥法外,又会让众人心生不满。
沈璋寒嗯了声,淡淡道:“丹妃身为妃位,行事不谨轻重有失,罚抄宫规五十遍并半年份例,尽数送到钱常在处。”
他黑眸暗沉,低眉觑了眼钱常在:“钱常在可有异议?”
“妾身……谢陛下恩典。”
丹妃动手将她打成这样陛下也只这般罚了,钱常在心里定是不舒坦,可她也知道自己一直无宠,在宫里不过是个人人作践的存在,现在能叫陛下为她出头就已是不易,更别提为了她严惩丹妃了。
再加上那日的情形……她清楚,这件事说白了她也有错,丹妃顶多是个下手过重的罪名。
好在娘娘交代的已经做完,后续就不干她的事了。
钱常在哭着谢恩,又将纱巾重新戴上,跟着外头进来的医女一道去了偏殿查看伤势。
殿内之事暂时解决,可柳贵人处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殿内诸人的心思都沉着,压着,担心这一胎的安危。若能稳住待到足月生产是最好,可若是早产,恐怕孩子又要孱弱了。
皇后轻叹了声,忧心道:“本以为柳贵人这一胎胎象尚好,应该不会出什么茬子,不曾想还是因为钱常在的伤势动了胎气。”
“臣妾治理后宫不严,让陛下操心了。”
沈璋寒出身宫里,自小就清楚后宫有多乌糟。
哪怕是强权之下,上头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搬不上台面的规则也到处都是。消息一层层传达下去,中间的奴才阳奉阴违从中讨好处,都是宫中常态。
奴才也有奴才的日子要过,若上位者事事罚的太过,算的太清,底下人自然不会尽心尽力的办事。
何况宫里的好物件本就是有分量的,紧着得宠的,克扣不得宠的,这些本无可厚非,只是闹到了台面上,他就不得不做出个表态了。
但对皇后,沈璋寒并无什么不满,只不轻不重的说了句:“有则改之。”
此事就算过了。
这时候,前去查看情况的芷仪急匆匆过来,福身道:“陛下,娘娘,太医说柳贵人的胎气稳不住了,已经在筹备生产了!”
皇后倏然皱了眉,问道:“柳贵人这是早产,太医怎么说的?”
芷仪忙说道:“柳贵人早产,而且胎位不是很正,好在李太医说妇人早产一个多月虽然凶险,可也不是全无办法,加之柳贵人之前的胎象一直尚可,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母子具安。”
听到太医此言,皇后也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此就好,若缺山参补品的便从本宫库房里出,人手不够就去调动,务必保住皇嗣。”
作为宫里唯一一个怀有身孕的嫔妃,柳贵人突然生产,宫里上上下下步履匆匆,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不出多时,嫔妃们便一个个借着关心柳贵人和皇嗣的名义赶了过来,站了满满一屋子。
在柳贵人生产时过来,不仅能向陛下表示一番姐妹之情,亦能和陛下见面,所以平素有些和柳贵人有些交情的也来了,带上几个高位,一时人头攒动。
姜雪漪看了一眼,除了几个不相熟的低位嫔妃以外,贤妃、兰昭媛和盈美人、刁才人也来了。
荣修仪倒是不在,想必她也不紧张柳贵人生不生,毕竟对大皇子而言,他现在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底下的皇子们自然是越少越好。
嫔妃们向陛下和皇后见礼后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就见贤妃温声关切道:“臣妾听闻陛下来看望柳贵人,不想出了些意外才导致柳贵人早产,也不知柳贵人现在怎么样了。”
“宫里子嗣少,灵宁还跟臣妾说想多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呢。”
沈璋寒瞧了贤妃一眼,温声:“太医说柳贵人虽是早产,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贤妃不必忧心。倒是朕有日子没见灵宁了。”
贤妃恩宠寡淡,平时也就是有个公主才能时不时和陛下说上话,见陛下问起公主,贤妃自然是欢喜的:“那等陛下得闲了去臣妾那看看灵宁,她也很想念父皇。”
柳贵人生子这样的场合,贤妃却能借着公主的名义和陛下说上几句,这般的好处可就不是人人都有的了。
若说低阶嫔妃们过来是为了在陛下跟前多露露脸,留个纯善的好印象,那高位嫔妃来,可就不是这么点心思了。
姜雪漪知道丹妃和兰昭媛侍奉陛下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她们自然想要,可贤妃这会儿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是她也想争取柳贵人的孩子,还是仅仅为了表现自己关心宫中嫔妃,想让陛下多去看看大公主?
事关一个未出世的皇嗣,人人的心思都不是那么纯的。但姜雪漪知道,即使丹妃这段日子这样殷勤的走动,恐怕陛下也不会再让丹妃抚养柳贵人的孩子了。
盈美人坐在下方,掀眸看了眼姜雪漪。
灵犀宫和长乐宫只隔了一条宫道,凡事有些大动静都能听得到,陛下带着棠嫔一起来看望柳贵人的事她有心留意,自然也瞒不住。
若是前些日子,她必定嫉妒棠嫔这般恩宠,可如今她反而不在乎了。
那件事一旦说出来,棠嫔可还能在陛下跟前如此得脸吗?恐怕从此一落千丈,再也翻不了身了。
一想到棠嫔失宠的模样,盈美人就忍不住心中快活,如今看着她也不觉得那么碍眼了,只觉得有些可怜。棠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牢牢的捏着了命门,想必还做着宠眷不衰的春秋大梦呢!
盈美人忍不住轻轻勾唇笑起来,只觉得满身舒爽。
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过了一遭,柳贵人是头胎,又胎位不正,更是受了十足十的苦头。
她的痛苦叫喊声在主殿内都听得一清二楚,令人揪心,殿内诸人也在不知何时都渐渐沉默了下去,为柳贵人捏了一把汗。
柳贵人平时那样一个弱柳扶风,清冷寡言之人,这会儿的叫声凄厉又沙哑,仿佛承受着酷刑,她生得艰难,外头的宫女和太医一拨拨的忙活着,血水一盆盆往外端,光是想想里头的光景便觉得胆寒。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日头西挪,午膳的时间都已经过了。
陛下不说用膳,那么这些嫔妃就都得跟着饿肚子,全程侯在殿内等候,无一人敢多说。
不知什么时候,钱常在处理完脸上的伤势从偏殿安安静静的走了出来,按着自己的位份坐到了最末尾的位置。
所有人都关心着柳贵人的胎,后来的这些嫔妃一时还真没有人注意到她,不知是谁先抬眼瞧见了,低低说一句:“这是……钱常在?她怎么在这儿呢。”
钱常在面覆纱巾出现在鸾鸣宫的主殿,的确是让许多人摸不到头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