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她这一胎从见红那日起到现在养了许久, 李贵嫔得了这个差事, 几乎日日都去看她,太医署为她看胎的太医也是耳提面命的一日一次的把脉问诊。
有孕的嫔妃多娇贵, 虽说陛下似乎不怎么把纯才人放心上,可太后倒是派人看过几次,赏下来不少补品。
纯才人位份低, 诊出有孕那日陛下也未曾晋位, 明眼人都看出这位小主恐怕惹了陛下不快,但有太后赏赐,日子总归好过许多。
但宫里的嫔妃, 若想要得到更高的地位, 注定要有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和资本。
或心机或家世,这些才是不会随着旁人一念之间就轻易磨灭的东西,纯才人没什么心机, 说话做事都是凭着当下的喜怒,又怎么护得好孩子?
她若真的聪明敏锐,一开始就不该和那个郑宝林长久交往着。
“我等会儿叫你,你先下去吧。”
姜雪漪喝下牛乳茶,重新看起琴谱, 可心思却琢磨起郑宝林这个人来。
都是一批入宫的嫔妃, 这些人大致是什么性格,姜雪漪多少都能摸出个六七分, 她虽不和任何人亲密往来,可向来都是暗中观察的。
这郑宝林, 在一众美人中算容貌平平的,也并无什么特殊的长处,听说是个庶女,在家时就不受重视,谨小慎微,内心有些孤僻。
入宫后,虽表面总是赔着笑脸,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可她内心比谁都偏执,渴望陪伴。
纯才人性格活泼,和底下那群同样身份较低的嫔妃都关系不错,也是她第一个去接近郑宝林的,想和好接触的嫔妃们都做好朋友。那郑宝林求之不得,熟络后就整日粘着她,事事都要在一处,渐渐的,纯才人身边最好的人便成了郑宝林,其余人反而不怎么亲近了。
姜雪漪那时就觉得这郑宝林和纯才人之间根本就不是平等的交友,郑宝林更像是一只趴在纯才人身上源源不断吸血的蚊子,在她身边如影随意的吸取纯才人给她带来的情绪价值。
只是蚊子吸血,她吸的是纯才人的天真烂漫。
一个从小躺在阴暗污泥里的人,比谁都渴望有个太阳一直陪伴自己,但她本身绝不可能被拯救,只会偏执的拉着太阳和她一起沉沦。
若纯才人胆敢抛弃她选择更好的生活,那郑宝林不会祝福,只会想要毁灭,哪怕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
姜雪漪出身高门,自小或高或低,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
如郑宝林这样的并不是唯一,姜家后宅原来有两个女使险些闹出人命,也是类似的情况。
她不敢高攀原本就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只敢拉住差不多的纯才人,本质就是一种欺软怕硬。
姜雪漪安排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在纯才人,而在于李贵嫔,她不希望郑宝林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纯才人这个孩子,她希望她生下来,不论男女都交给丹妃抚养。既可以给皇后造成威胁,也算是全了自己当初对她的承诺。
思衬半晌,她再次将旎春叫进来,附耳叮嘱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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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七,长安又飘初雪,未央宫的地龙终于烧起来了。
姜雪漪和陛下都不喜欢太热,只有宸儿年幼怕冷,所以她一直只用炭盆,如今初雪已下,地龙再烧起来也不会热的难受。
今日是姜雪漪的十九生辰,一大早起来迷迷糊糊的,陛下先是挨个亲了亲她和宸儿,上朝之前又硬是要人给她煮饺子吃,姜雪漪瞌睡不想吃,不吃还不行,等用下半碗饺子过去,困劲儿也消了,干脆不用睡了。
段殷凝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还没盥洗完,旎春就笑着招呼底下的宫人们进殿来,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
旎春将一支绽放的红梅别在她头上,然后俏皮的跟其余宫人站一起,福身齐声道:“愿娘娘——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娘娘长乐无极!”
这是愿她容貌常驻,如头上初绽的梅花一般美丽,年年岁岁皆如初。
这一出事先她并不知道,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住了,直到看着底下一张张真心的笑脸,她才缓缓摸着头上的花枝,后知后觉笑起来。
她弯眸浅笑,眸间似璨繁星,欢悦温柔:“你们的祝福我都收到了,你们有心了。”
“今日是我生辰,你们惦记着我,我自然也惦记着你们。未央宫冬月和腊月的月例翻倍,人人都有赏,今晚加餐。”
“都起来吧。”
旎春和扶霜带着底下的宫人起身,甜笑道:“多谢娘娘!”
宫人们呼呼啦啦的出去继续做活计,姜雪漪仍轻轻抚着头上的花枝,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
除却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纯粹的感动了,尤其是在后宫。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宫人们虽是主仆,可更多的其实是互相依赖和制衡的关系。她对他们多好些,他们自然会更忠心,也不容易背叛。
但日子久了,再冷静的人,再冰冷的关系也会带上几分感情,且看今日来向她贺寿的,有一半也跟了她近三年。
她的好,原来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看出娘娘的怔忪,段殷凝边为她梳起乌发边轻声笑着说:“娘娘心慈,奴婢们看在眼里,未央宫上下日日都因着有您这样好的主子感到庆幸。”
“在奴婢眼里,咱们陛下是有眼光的,您值得一切最好的。”
姜雪漪垂睫轻轻笑起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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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一到,陛下处理了要紧的政务便来未央宫陪姜雪漪一起用膳。一入院内,满院的红梅盛开,落雪簌簌,她就在廊下候着。
沈璋寒牵着姜雪漪一道去侧殿,尚食局知道今日是棠修容的生辰,又特意吩咐了好好办,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姜雪漪爱用的。
林威在旁布菜,姜雪漪托腮问:“陛下给臣妾备了什么礼?”
沈璋寒失笑,抬手点点她鼻尖:“一口饭未用,就惦记着朕给你的礼。”
“陛下说了要好好筹备,您是天子,一言九鼎,岂知潋潋是不是日夜都好奇着呢?”姜雪漪理直气壮,语气却软,“是什么,给潋潋瞧瞧嘛。”
他轻轻两下叩桌,门口候着的小太监即刻捧着东西过来,呈到了姜雪漪跟前。
沈璋寒散漫的后仰,温声道:“知道你喜欢玉石,恰好今年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朕命人雕了一大一小两个玉坠,给你和宸儿。”
“玉石养人,民间说养好的玉能挡灾,朕虽不喜怪力乱神之谈,可为了你和宸儿,朕愿意迷信一回。”
姜雪漪将两个玉坠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只觉得这玉坠雕琢得极为精美,玉质干净到几乎无暇,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玉。
陛下日理万机,却还记得她的喜好,也是难得。
她捧在手里摸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放回去,命人好生收起来,方笑着说:“宸儿真有福气,才这么大点,父皇就什么好事都想着了,以后可还得了?恐怕以后只有父子相亲,母妃都要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嘴甜,”沈璋寒轻笑,“朕疼宸儿,自然因着他是我们两个的孩子,难道朕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再不用膳饭菜就凉了,你又不爱吃了。”
“是,臣妾遵命。”姜雪漪乖乖地拿起银箸,小口小口的吃碗里夹好的菜。
陛下没急着动筷,反而垂眸静静的看着她吃,好似只是这样看着就很满足,姜雪漪偷偷夹一筷子给他,沈璋寒才笑着动筷,气氛十分温馨。
用膳后,姜雪漪搬出陛下赏的那架古琴,倒不是她要弹,是陛下要弹。
自这架琴赏过来,陛下已经听了多次她弹琴,说犹如天籁,婉转动听,点评得煞有其事。
今日既是姜雪漪生辰,寿星为大,她也大着胆子使唤使唤他。
但陛下岂是这么好请动的,姜雪漪可做不得勾栏听曲的恩客,她还得亲自替陛下净手焚香,需得将人哄好了,才肯纡尊降贵的弹给她听呢。
沈璋寒摁了摁琴弦,欲言又止的看向姜雪漪:“朕多年未曾抚琴,手生。”
言外之意是弹得不好不许嘲笑他。
姜雪漪弯眸托腮,连连嗯了几声,哄道:“陛下快开始吧,臣妾洗耳恭听呢。”
这会儿殿内只有陛下和娘娘两个人,其余伺候的都在外面候着,这会儿耳朵尖的听见陛下竟要给娘娘弹琴,一时惊讶,竖起耳朵偷听里头的动静。
都知道陛下好雅,可这么些年从未听过陛下给谁弹过琴的,也就只有棠修容有这个待遇了。
棠修容的琴音乃是宫中一绝,不知陛下如何?
姜雪漪屏息凝神的等着,沈璋寒终于不情不愿的动起手指,几个音节后,她就绷不住笑了出声。
“陛下快继续,臣妾不小心的。”她捂着红唇偷笑,眉眼促狭如一只小狐狸,眼睛亮晶晶的。
沈璋寒咬牙切齿的弹完一曲,起身就去把她细腰勾在了怀里:“笑话朕是不是?”
姜雪漪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停不下来,埋头在他怀里娇嗔:“没有没有,潋潋可不敢。”
沈璋寒被她惹的又恼又想笑,偏偏今日她是小寿星还说不得重话,一来二去竟笑到一处,他也畅快。
情致浓时,门外却急急传来通传声:“陛下,云华宫那边传来消息,说纯才人胎气不好,请您前去看看。”
第117章
好好的生辰偏被纯才人的事打断, 沈璋寒眉头一蹙,冷声道:“不适就去寻太医,事事都需要朕走一趟?”
林威自然知道等闲小事不可在这时候耽误了陛下和棠修容, 可纯才人的胎情况不好,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方才的消息说下去:“纯才人今日起来腹痛不止,太医来时甚至隐隐有见红之象, 方才杨贵嫔身边的宫女还来求见,说有宫女向杨贵嫔下跪检举,说要揭发郑宝林残害皇嗣和嫔妃之事。”
“凤仪宫那边说皇后娘娘月份大了, 身子不适不便前去, 如今只有两位协理六宫的贵嫔,不敢做皇嗣这么大的主,这才来请示陛下。”
事关皇嗣, 陛下今日就算真的为了她一意孤行不去看望纯才人, 说到底,她也落不到什么好。
陛下多待半日的区别而已,她却容易被人拿住话柄, 说她霸占陛下的恩宠,藐视皇嗣。
身在后宫,一个不注意刀子就会掉下来,她不得不事事小心些。
再说了,今日去看纯才人正好, 陛下对她心怀愧疚, 反而更易成事。
谁说这不算是上天送她的生辰礼呢?
姜雪漪站在陛下身侧听着,十分善解人意地柔声道:“陛下今日能来陪臣妾过生辰, 其实臣妾已经十分欣喜了,左右午膳也用过了, 纯才人的胎象要紧,陛下不必考虑臣妾。”
外头还下着雪,原本未央宫里里外外都说着笑着,气氛十分轻松,沈璋寒这么多年以来,几乎也没有过这么纯粹开怀的时刻。
他和姜雪漪本该有难忘的一天。
可如今人人低头沉默不敢出声,都是被纯才人的事破坏了。
沈璋寒牵住姜雪漪的手,脸色沉了下来:“你陪朕一道去,处理完再回来。”
姜雪漪柔顺地点点头。
云华宫和未央宫距离不算太远,只隔着棠梨宫和灵犀宫,但架不住外头风雪大,纯才人的胎再要紧也没有陛下的龙体要紧,所以行进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
等御驾和姜雪漪的仪仗一起到云华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也不知道云华宫内到底如何了。
门前的太监唱礼后,姜雪漪跟着陛下疾步进去,一入内,就瞧见里头的人到的倒是齐,除了管事的两个贵嫔以外,还有丹妃也在里头跪迎,一侧跪着的,另有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的郑宝林以及一脸正色的宫女锦绣。
纯才人脸色苍白,抱着肚子在床榻上哭得浑身颤抖,一见是陛下来了,险些歪着身子栽下来。
沈璋寒淡淡觑她一眼,心情算不上好,他沉着面色坐到主位上,拂袖道:“起来吧。”
“怎么回事?”
几人落座后,是杨贵嫔再次站起来福身,恭谨道:“启禀陛下,纯才人今日晨起后不久便胎动不适,隐隐见红,方才太医已经来过,施针服药后堪堪稳住胎气,太医说纯才人这一胎太波折,恐伤了龙胎根本,日后只能安心静养,再不可出任何差错。”
“只是纯才人今日胎动,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陷害所致。宫女锦绣听闻纯才人不适后求见嫔妾,说生而为人,实在良心不安,有一事不敢不言,便是郑宝林在纯才人随身携带的药囊里动手脚,想害纯才人小产一事。”
“经过锦绣的检举,太医果然在纯才人的香囊里发现了一些长期佩戴可致女子小产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