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灯
自己空了也带她多走动走动,奈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柳嫣根本不耐烦这些个,你说她也听着,转头依然故我,她这还没怎么着呢,那头就躲回了娘家,今儿一大早听说东院又在熬药。大节年下的,也不怕忌讳,为着柳嫣不识好人心,蒋夫人颇有些郁闷,只好由她去。
幸好还有个冯敏,说话行事对她的胃口,也肯听一听老人家的唠叨,不免感叹,“你院子里的树种下去了?要喜欢什么叫管家带人去栽就是了,横竖院子里每年都要收拾,看你花儿一般的脸,一手老茧拿出来人家不笑话你。不过啊,我要有你们这精力,能自己动的也就自己动了,越是精神懒怠,越不能一味歪着,像你们大奶奶就吃亏在太娴静了。”
蒋夫人也是无可奈何了,她对儿媳妇一向没什么要求,虽然有了冯敏,到底还是盼望嫡出儿孙,并没有放弃柳嫣这边的希望,是以指望儿媳好生保养身子,能诞下一儿半女。偏生事与愿违,儿媳半点不理解她的苦心,怎不叫人无奈怨怼?
面对蒋夫人似有若无的抱怨,冯敏还未接话,柳嫣来了,她今也好生打扮了,珠光宝气萦绕,只是身子太单薄了些,给人感觉都快被头饰衣物淹没了,听到蒋夫人的话,心里生气,嘴上偏道:“敢情母亲是嫌弃我了,难道是现在有了好的?这容易,明儿我再找几个来服侍母亲,省的母亲看我生气。”
明明爱吃醋掐尖儿,嘴上还要逞强,就来一个便闹了许久,再多几个家里还能安宁?蒋夫人不愿儿子的一对妻妾因为自己一句话再生嫌隙,笑道:“有你一个就够我受的,叫我清静清静,多活几年吧。不过白替你们心,想早些抱孙子罢了,我不指望别人,我就指望你呢。”
成亲多年无子,是柳嫣的死穴,一戳就痛,以前也不是没被婆婆催过,当着冯敏的面,就更让人难以忍受,讨巧的话也说不出了,好在蒋夫人并非存心为难,很快就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去了。柳嫣不是滋味站了一会儿,冷冷扫了冯敏一眼,走到一边去坐着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冯敏感觉到柳嫣不善的目光,略感无辜,没在屋里待,走到院子里看丫头们喂猫喂鸟。晚些时候,年夜饭摆在蒋夫人这里,府里没几个主子,男女分为两桌,一道浅纱的屏风隔出两桌子丰盛的佳肴,冯敏靠在榻上跟红英说话呢,听到门外丫头问好掀帘子的声音,抬起头正巧对上蔡玠直直看过来的目光。
一屋子的人呢,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了过去,冯敏看了一眼,将目光收回来,等了一会儿,柳嫣没动静,才上前接过蔡玠的大氅挂起来,看他跟蒋夫人问安,与柳嫣说话,没往上去凑。
没多少功夫,刺史大人也来了,屋里热闹了起来,先是蔡玠带着柳嫣跟冯敏,给两个大家长磕头拜年,再是府里体面的下人,乌泱泱跪了一地。赏钱派发完,刺史大人站出来总结一年的陈词,其他的都好,家里人太少,又提起子嗣问题,不但蔡玠跟柳嫣被叮嘱一回,冯敏未能幸免,也得了几句勉励,搞得压力顿生。
确实,大年下的,几个大人冷冷清清,刺史夫妇年过半百,膝下空虚,连吹拉弹唱也驱逐不去的空荡感,刺史大人吃完饭便去了前头,跟几个清客幕僚喝酒。后院没有意思,蒋夫人无聊地紧,叫刘妈妈将大孙子抱过来逗了一回,很结实、虎头虎脑的一个孩子,又不怕生,瞪着眼睛到处瞧,很可爱。
红英拿糕点逗他,眼睛跟着糕点转到东又转到西,非常稀罕,屋里好歹有了点欢声笑语,蒋夫人盘腿坐在炕上,指挥儿媳,“小孩子带伴儿,你们俩都抱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好消息。”
冯敏赶鸭子上架,在丫头们笑嘻嘻的簇拥下,将孩子抱在怀里,还挺沉,小家伙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冯敏的衣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着盯着,流着口水就要去啃冯敏的脸。冯敏连忙往后仰,把小家伙脸上的口水擦了,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红枣糕。红英笑着上前,很有经验道:“要长牙了,口水就多些。”
柳嫣立在人群后,一点不觉得那胖乎乎的小孩有什么可爱的,尤其是看到口水滴到了冯敏身上,她浑身都不自在了,闻到那股腻腻的奶味儿,胃里也有点不舒服起来,心里抵触,到底没去抱。
蒋夫人不经意扫到儿媳妇嫌弃的表情,笑容顿了顿,心里也气起来,那份毫无保留的维护之心,多少收敛了些。
热闹到三更时分,蒋夫人撑不住要去睡了,众人散回自己院子。春梅还忘不了那热闹,“听说今夜云阳河边有人放烟花,还雇了花船要放河灯,比之前集会还好玩呢,我几个表妹都去,可怜咱们出不了门,外面再热闹也看不到。”
大户人家的年过的热闹又富足,规矩也是真的大,冯敏想着以后总有机会去看,此时倒不如何渴望,跟春梅说说笑笑走到院子门口,便见立在阶上的人长身玉立,不知等待了多久。
第22章 愿意跟我出去吗?
春梅连忙过去开门,“大爷来了,怎么不进去等呢?”
“才到。”刚刚吃完饭,他便跟父亲一道出来,这会儿前面三巡酒过,才有机会溜出来。冯敏慢慢走上台阶,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彼此的脸,她嗅到他身上萦绕的酒味跟炽热的呼吸,跟视线一样炙热。
他今天第二次这样看她了,刚刚在上院进门就盯她,她不先移开视线,还不知道他要看多久。冯敏唤了一声大爷,蔡玠低低嗯了一声,等她走到跟前,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两个人的背影和谐般配,水泼不进的融洽氛围,朝着院中阑珊的灯火而去。
院子里一没人,火炉子还没有熄,丢两颗银碳进去,劲风一灌,碳火燃烧的爆裂声传出。将屋里的烛火点燃,春梅退到外面守着火炉烧水,首先便是要倒茶,再者,大爷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想留宿,晚上也得温着热水。
大年三十,惯例来讲,男主子应该留在正房的,也不知大爷留下好不好,明里奶奶那里怎么说呢。春梅漫无边际想着,忽听里面姨娘温柔的声气儿也在劝,“想来东院还没睡呢,我刚过来看见春鸢等在门口,叫人煮醒酒汤,想是也还等着,喝完茶就过去?”
接下来寂静无声,春梅想一想大爷冷下来的脸,不由一抖,觉得姨娘说的太直接了,就听男声低沉,“我不过去,今晚睡这儿。”
之后很久再没了言语,春梅却知道姨娘的意思,肯定是不赞同,别看冯敏温柔可亲,一副没有脾气的模样,却是个外圆内方的,没触及到底线怎样都好,一旦惹急了,也是个牛脾气。
大爷呢,从未被人忤逆过,都喝了酒,春梅生怕一言不合闹起来,连忙进去淘洗杯子取茶叶,一面悄悄觑两人的脸色。
便见姨娘爱答不理坐在一边翻翻话本、理理东西,反正是没把屋里其他人放在眼里。大爷两腿大开坐在炕头,双肘外翻撑着膝盖,十分豪放粗犷的坐姿,肉眼可见不高兴地盯着姨娘,人走到哪里视线便转到哪里,生气是生气的,却是闹别扭等着台阶下的那种生气。
以前好几次可是扭头就走的。
春梅稍稍放心,在屋里忙活着倒茶,冲淡了一点剑拔弩张,磨蹭到最后,冯敏还是没有表示,她都开始着急了,却只能慢腾腾退下去。
翠青的茶叶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冯敏端了一杯给蔡玠,替他决定,“喝完茶便赶紧过去吧,再晚院子要落锁了。”
蔡玠气了半天,终于给她气笑了,站起来强地将人拉进怀里,不满道:“我想留在哪就留在哪,你敢撵我走?”
冯敏不甘示弱,以往就算了,今天要是留他下来,不但会惹到东院,蒋夫人那一关也不会好过,迎上他的目光,妆容微晕,反而美得柔和又惊艳,“那爷留下吧,我去上院借宿。”
近在咫尺美丽的面孔,从今天下午看见的第一眼,他便记在了心里,刚刚在前院整个心不在焉,估算着后面散了,赶紧来见她,就想在这样特殊的时候,和她多待一会儿,毕竟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呢。结果人家还不欢迎,心里便止不住地委屈酸涩,“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不是。”她回答很快,继而嗓音柔软,“只是今天,真的不能,你今晚该去东院休息。”
他也并非年年除夕都在东院的,以前还不是有在外面通宵达旦的时候,谁规定他必须去那边。其实想也知道,以前他在哪里都可以,今年同样可以去任何地方,可就是不能在她这里。
他们都明白的,蔡玠倒是想随心所欲,可又没办法不去在乎冯敏的态度,他何曾有过被人情绪裹挟的时候,这是第一次,不但不气恼,反而有种甘之如饴的沉沦感。这种变化,于他是陌生的,可那陌生中的甜蜜与酸涩,又叫人沉溺,于是束手就擒,终是无奈,“为什么?我今天就想跟你在一起,就咱们两个,说说话不好吗?”
“她是妻,我是妾。”冯敏蹙眉,将脸扭开,不肯再跟他对视。
蔡玠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冯敏跟柳嫣会有什么差别,以前是没往这方面深思,现在是他心里不愿意叫冯敏落于人后,可身份之别,有如鸿沟,不是他一个人不在意就不存在的,再一想,冯敏妾室的身份也是有年限的,并非终生,心头一凛,“我从未这样想过。”
妻子是八抬大轿从正门入,拜了天地父母,得到所有亲眷承认祝福的存在,与夫一体,掌管家务,生儿育女,百年之后共享后代香火的人。小妾是什么?以色侍人的玩物,像她这样典来的,其实比妾还不如,不过刺史府上下人都还不错,没给苦头吃,冯敏却一不曾忘却自己的身份。
微不足道摆在明面上的事,是根本不用想吧,还拿这话来哄她,冯敏清楚的很,不肯僭越,也没必要揪着这个问题做无谓的讨论,只胡乱点头,“夜深了,解酒茶喝了,回去休息吧。”
她不相信,不过,事实如此,也没什么好争辩的。掩下心事,待了片刻,回去前院休息了。
年后很有几家亲眷需要走动,柳嫣陪着蒋夫人出门应酬,一回来晚了些,吃了点冷风,身上不舒坦,只好在家休养,一直到正月十五,各处的喜事宴席才算稍缓了些。
冯敏从年后就闲了下来,不过在几个院子中间打转,蔡玠也忙,半个月就来了她这里三四次,正是百无聊赖,这一晚间蒋夫人回来,突然将她召唤过去,说是大爷过几要出门公干,叫她跟着一起去。
既然是蒋夫人吩咐,冯敏无可不应,当晚间便回来叫春梅一起收拾东西。两人都不知要去哪里,不过是一些衣物鞋袜,直到快要落锁,蔡玠回来了,夹裹着一身风雪进来,脸上带着飞扬的笑,仿佛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冯敏沏上一杯茶奉上,却也不问,人都说两个人待在一起久了,会互相感染上对方的习性,冯敏现在便颇沉得住气,人家不露口风,她一个字也不多打听。
炕上摊开了两个箱笼,准备带上的东西,整整齐齐码在一边。去哪里都不知道,就已经打点行装了吗?夫唱妇随这个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蔡玠就是一笑,拉过冯敏亲昵道:“真的愿意跟我出去吗?荒山野地的,可没有家里舒服,一应的吃用家事全部要自己动手,丫头也不能带的。”
靠近西北的边陲重地,军民的区分并不十分清晰,战时上马杀敌,农时扶犁开垦,已是几十年的传统。冯敏这才知道蔡玠是要出去领军屯田,一时无言,好好一个刺史府的公子哥儿,一辈子不干事,锦衣玉食也不会少,蔡玠却不同寻常,说是有为官做宰的决心吧,多少人看在刺史大人的面子上举荐,他一概不应,那应该就是想闲云野鹤悠闲度,可别人都不愿意揽的苦差事,他又坦然受之。
要去山林野地,一些好料子的漂亮衣裳跟缎面软鞋就用不上,得换成耐造耐脏的衣物器具才成,冯敏想着自己的事情,一面回道:“夫人叫我去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冯敏很乐意外出,小的时候住在村子里,什么农活没干过,有时跟爹一起进山打猎,都是她感兴趣的事情,不比窝在屋里绣花强。这半年养尊处优,感觉手脚都没以往灵活了,身上长了不少肉,又白又润了一圈,再也找不到以前那个山野丫头的影子了。
想到又能回到以前熟悉的生活,从深宅大院里挣脱出去,哪怕只是短短的时光,也值得期待,冯敏细细打听要去的地方,收拾了不少东西出来,她这里积极,东院却不高兴了。
柳嫣刚得到消息,便没忍住脾气,跟两个丫鬟不断思量,“既是外出公干,要带也该带我去,凭什么带那个丫头,这家里一个个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成?”
能决定冯敏出门的,也就一个蒋夫人,一个蔡玠,春鸢听柳嫣一句话将两个人都抱怨上了,赶紧安抚道:“奶奶想哪里去了?说是出去公干,其实是随军屯田,去年咱们在庄子上不是见过吗?那些乡下妇人是怎么收麦子的,劳动一腰都直不起了,回家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可不是好玩的。又没有高门大户的夫人奶奶跟着去应酬,夫人跟大爷是心疼你呢,没得去受活罪。”
柳嫣被春鸢一席话劝的冷静了下来,甩了甩帕子坐下,“就是去,也轮不到我做什么,不过怎么也算一件正经事,就不跟我商量一声?”
这确实是蒋夫人的疏忽,实是因柳嫣久不理事,又帮不上什么忙,蒋夫人也就忘了提前知会一声,先跟冯敏交代了。第二柳嫣特特去请安,提起蔡玠要出远门,很有几分想跟着去的意思。
蒋夫人往年也跟刺史大人去巡视过,见多识广,自己知道跟着大军到处开荒可没什么舒服的,身体康健的妇人都不一定能吃那个苦,何况柳嫣这么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不但不能帮上忙,添乱的嫌疑很大,一早就没将她考虑在内。
媳妇特意提起,显是很在乎,少不得细细解释几句,又不好意思说你去了只能帮倒忙,只推说家事需要她帮衬,本来当下子孙在外做官,妻子在家尽孝便是常理。柳嫣不是不懂事的人,婆婆又照顾她情绪,特意安抚,倒不好再揪着不放,虽然想到冯敏跟蔡玠单独出门几个月,心里便不舒坦,到底只能忍下去,将冯敏叫来,细枝末节有的没的叮嘱了一番,又叫春鸢收拾了不少东西叫冯敏带上。
冯敏听完一番交代,带着几大包东西回了西院,春梅上前接过,好奇道:“姨娘要带这么多东西吗?好在有车有马的,不用自己拿,再远也容易。”
一看春梅也是个没在山林间行动过的人,那从未有人去过的深山老林,连人走的路都没有,哪有马车通行的地方。冯敏的东西精简了再精简,就怕到时候车马过不去,只能靠人力运输,按说大奶奶收拾的东西都是给蔡玠准备的,一件也不能落下,可光是一件中衣便装了五件新的,就不说其他华丽有余、实用不足的赏玩之物了,带不带都是个麻烦事。
冯敏抉择不来,最终决定全部带上,带不了的时候再说。军务紧急,从收到出门的通知,第三就到了出发的子,临行前蒋夫人将冯敏喊过去问了一番话,冯敏是个精细人,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只叮嘱她在外面照顾好大爷,便放人回来了。
春梅不能去,早上起来,将东西拿上停在二门的马车,目送冯敏出门。走出大门不远,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冯敏这个时候才有一种真的从府里出来的真实感。
第23章 你不是摸过吗?
策马在车边的蔡玠将马交给随着出门的冬来,一掀帘子进来,大马金刀往冯敏身边一坐,打量她的脸色,红里透白,精神奕奕的,“早上吃好了吗?要不要路上买点东西或者零嘴,给你打发时间。”
“不用了吧,上中天了,大军还在城外等着,咱们去晚了不好。”冯敏已经养成了守时守规矩的习惯,特立独行可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能干的。
蔡玠有点不满意,他特意将她带出来,就是希望她能放肆一点、舒心一点,并不理睬冯敏的担忧,叫马车直接上街,吩咐冬来去最有名的几家点心干货铺子,买了一大堆吃食。
冯敏望着塞进怀里的大包小包,隔着袋子便闻到各种香味。身边这人微微靠向她,怂恿她都打开尝尝,冯敏开了一包果脯,酸酸甜甜的,味道很不错,印着花的糕点也很香甜,吃了两口听他问,“好吃吗?”
她打开黄纸包,打算给他重新拿一块,手却被人握住,她咬了一半的糕点被他一口叼了去,吃完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果然很好吃。”
冯敏微顿,默默将几包拆封的黄纸包重新打包好,极力忽略身边存在感极强的人。车子遥遥走了一会儿,估摸着还没出城就停下了,冯敏疑惑地望向蔡玠,他笑着倾过来,捏捏她的手,“回去打个招呼吧,我等你回来。”
冯敏不明所以掀开帘子,竟是自己家门前,等不及了便上前敲门。听到一家三口团聚欢欣的声音,蔡玠靠向冯敏之前坐的地方,舒展出大长腿,从壁橱上拿下一本书,看了不过一刻钟,帘子重新捞起,眼圈红红的人重新坐了进来,哭过,但精神很好,双目湛亮跟他道谢。
让她回家看一眼是想她开心,怎么还哭了?始料未及之下,那泪跟滴在他心上似的,烫的一抽,将人拉过去坐下,自己都没发觉的迁就语气,“想爹娘了,回来的时候我再带你来看,别哭了。”Z
“谢谢大爷。”冯敏真心实意道谢,看到家里谷仓殷实,爹娘面色红润,穿着厚实,证明今年的年,他们过的很好,而这一切都来源于刺史府,她就什么委屈都烟消云散了。时间那么紧,他还抽空送她回来,说不开心是假的,刚跟爹娘撒完娇的情绪来不及收敛,眼神娇娇俏俏的,格外粉软可欺。
喜欢的情绪一直在心中激荡,一比一深厚,抱抱老大还舍不得爹娘的姑娘,蔡玠在她脸上亲了亲,再次承诺有机会会带她回来,逗的人破涕为笑,总算放心下来,抓紧赶路。
正月还没完,前几下了一场雪,这几天化雪,路上泥泞不堪,吃住都很是简陋,好在出门前爹娘装了一包家里自己做的野葱饼跟素菜包子给她带上。用小锅随便炖点干菜叶,将干饼揪成块丢下去,暖暖和和这样喝一碗,肚子里便饱的很了。
冯敏以为就自己一个家眷呢,是以带了好几套用来在外行走不起眼的衣裳,跟大军汇合后,发现两个千户也带了妻子料理家事生活,得知冯敏是小妾,倒没什么其他想法,看她厨上手艺这样好,忍不住来搭话聊天,彼此之间渐渐熟悉起来。
冯敏大方,那些吃不完的零嘴又舍得分出去,做出来的东西也不藏私,曹千户的娘子赵欣娘是个爽朗利索的,跟冯敏来往最勤快。交谈之中,倒透了不少消息给冯敏,其实往年屯田一家齐上阵的也有呢,庄户人家,家里妇人能顶半边天,这一次之所以只这么几个家眷,不过将大部队放在了后面,等这批人先过去稳定下来,安置好落脚点,才好安排。
至于为什么屯田的地方那样远,赵欣娘小声告诉冯敏,他们这支千人部队表面屯田,实则挖矿,不至于严密封锁消息,总要防着关外的羌人,“虽说春天关外肥马壮,不定就来抢咱们,咱也不好大咧咧告诉人不是?我一早就知道了,去年屯田我也跟去了,一天就到了,哪像现在?冯妹子瞧你细皮嫩肉,还是个下地的人呢。”
赵欣娘说话直来直去,冯敏刚开始真不习惯,熟了之后便觉得亲切又自在,带的她也恢复了不少本性,两个大姐带了不少东西,士兵都没有马,更别说马车,全靠肩抗手提,冯敏便将她们的东西放在车上,她下去一起走路。
这一走,便将近一个月,一直走到一片绵连百里的山脉脚下,前头终于传来安营扎寨的消息,冯敏狠狠松口气,再走下去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住了。实在是好子过得太久,体力跟耐力都变差了,每里又是几十里的脚程,一天下来,腿脚肿胀,坚持不住的时候,一看两位大姐走得那么轻松,她就不好意思自己整天窝在马车里。
艰苦的行程算是结束了,将帐子扎好,两位大姐将自己的东西从马车上搬走,冯敏也将晚上要用的床铺放进帐子,点燃火炉,祛除寒气气,烧好水将要用的东西擦洗一遍,剩下的水给自己擦身子。做完这一切,时间也晚了,风声呼啸,简单吃了点大锅饭,冯敏便钻进帐篷了。
到了地方,几个主负责人便忙起来了,一直到天色完全暗黑,蔡玠才掀开帘子进来,炉子上温着热水,暖炉里的茶也是滚烫的。床上隆起一块,听到动静,被子里钻出一张白净的脸,望了他一眼又困倦地闭上眼睛,他快速将自己打理好,扑进柔软的床铺,隔着被子揉人。
之前待在马车上,人来人往,都没有好好亲热过,看她这么软绵绵缩在被子里,便忍不住想亲亲。冯敏被打搅了好梦,闭着眼睛都忍不住溢出怨气,捂着脸往一边扭,像只拒绝亲热的猫似的,蔡玠忍不住笑,“这么累吗?”
“困。”好久都没劳累过度了,这几全靠一口气撑着,今天一松懈全垮,只想睡觉。他来捣乱,还碎碎念,“人家两位千户娘子是常年跟军的,什么艰苦没见过,你坚持不住又不肯坐马车,我说把马让给你,你又不敢上去。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倔呢?”
行军一月,他骑着马都觉得难受,她竟然就这么走过来了,没有一句抱怨,也不肯退缩,叫人又气又心疼,真是小看她了。
冯敏懒的跟他解释,自幼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从没有为了生存发过愁,怎么会明白穷苦人家的儿女,只能靠一双手养活一大家子的艰难。平一点病不敢生,生怕倒下去不但赚不到钱,还得花钱。
她长到这么大,很少生过风寒,以前一把子力气,腰腿结实,搬动百来斤的重物不在话下。前几天跟赵欣娘两个混在一处,人家三十来岁的人比她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还结实,晚上她悄悄摸自己小腿,比以前软乎多了,再这样下去,真养成个四肢不勤的,可不得了。
是以不敢再怠慢,每有意识多走路锻炼身体,幸好底子还在,这一个月虽辛苦,习惯之后便找回了从前轻盈灵活的感觉。赵欣娘昨儿还说她一点不像大户人家娇滴滴的内眷,比她们那些过惯苦子的娘们也不差什么,本还担心大家相处不来,现在是完全没有隔阂了。
到达卧佛山的第二,整个队伍就忙了起来,挖矿的准备工作不少。首先便是这么多人的吃住,要先在合适的地点搭建棚造房屋,准备开山的材料工具,修建简单的冶炼工坊,运输工具和路径的开辟……差不多过了半个月,冯敏才得知这次要挖的是金矿,朝廷很重视,两州的刺史责任重大。
不过那些事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一个多月功夫,大片新房落成,大部分人便搬上山,一马车的东西都是常要用到的,拆出来一摆,将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塞得满登登的。
粮食送过来,冯敏自己开了小火,吃过早饭,跟赵欣娘几个去附近转悠。三月份了,冬去春来,漫山青翠弥漫,有专门的士兵每隔十天采买粮食回来,刚开始用人力车往山上推,近来采买的马匹送到山脚的马场,便由马驼上来。
冯敏第一次看见成群结队、布满山坡的马,那么高大勇猛,听赵欣娘说随军的女人们大部分都会骑马,心生艳羡,想学却不知该找谁。最好的人选自然是蔡玠,不过他太忙了,从住下来的第二就带着人进山,早出晚归,有时候彻夜不归,回来也是一副累瘫的模样,洗漱完匆匆刨两口饭,便困得不行,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拉着她做什么,每晚抱着睡大觉。
一直到半个月之后,因为一批开凿的工具路上出了点岔子,晚两才能到达,这一早才算睡了个好觉。晴光从小小的窗户透进来,照在厚重的床幔上,睁开眼睛朝身边一摸,没有人,屋里的味道再不是高雅的熏香,而是诱人馋虫的饭菜味道。
他翻身坐起来,起床洗漱,之前一直没有时间帮冯敏张罗,现下一看,屋里井井有条,干净整齐,简陋的条件置办不了大件的家具,但都被她用巧妙的东西代替了。屋子很小,生活用具样样俱全,他每天那么晚回来,吃的东西虽简单,但可口又饱腹,显然是废了不少心思的。
身边的女眷中,凡事都这样的周全可靠,他只在母亲身上体会过。
快速收拾好,吃完饭,蔡玠出门找冯敏。冯敏正跟赵欣娘在一处,路上的时候几个人就商量着若是有条件可以自己开垦点地、种点菜蔬,本来大家就是来屯田的。今儿天好,赵欣娘找到一块肥沃的好地,打算叫人从外面采买种子来,问冯敏要不要一起,刚借了开山的工具打算翻地。
没商量出个章程来,便被冬来找到,说是大爷在家里等,只好丢下工具回来,进门便被拉着下山,在冯敏疑惑不解的眼神中,他道:“不是你自己说想学骑马吗?我今有空,正好教你,再等几又要忙了。”
马群刚送来那一晚上她提了一句,当时他已经倒在床上睡过去了,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而且还记得,冯敏很是惊喜,再不抗拒被他拉着手了,到了马场便感兴趣地东看西看。
蔡玠有经验,很快给她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矮个母马,“你来摸摸它,等它熟悉你的气味,就不会摔你了,没事的时候给它采点嫩,隔几帮它洗澡,它就喜欢你了。”
“大爷好像很有心得?”完全想像不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会愿意与马儿厮混,还刷马。
“骑马既能锻炼体魄,又能培养胆量。我从十岁就开始骑马了,从西域过来的汗血宝马也骑过。”他甚至还会骑没有马鞍跟马镫的马,控那种马,只能依靠骑者的腰腹力量,大腿紧紧夹着马腹,还不能让马儿感到紧张,重心贴近马背,要稳当坚定,对骑术和身体素质要求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