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18章

作者:青灯 标签: 古代言情

  他还想着她的死活吗?柳嫣心里稍暖,可再看向蔡玠时,不免又怀疑起来,他前段时间还说在重阳坊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可以送给她,也可以将她爹调回洛阳,自然是有条件的,她也清楚他想得到什么。当时她怒不可遏,断然拒绝,此刻的关切,又有几分真心?

  柳嫣不能不怀疑,“你是不是还是想跟我和离?”

  想到他的态度,心头刺痛,为自己命苦,也为他的忘恩负义,“你是不是忘了,就算你对我有诸多不满,我母亲可救过你的命,当时为了照顾你,连我都被扔在一边,生病了好几只有乳母带着我,怎么?我用我的健康换了你的命,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分明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柳嫣却近乎不讲理一般将责任全部推给别人,不过就是仗着蔡玠从不肯跟她吵,而事实也确实是他欠她柳家一条命。深秋的风已然带上了严寒,蔡玠立在风口久了,刚又在太子府上饮了酒,旧伤尚未完全好,不免便咳了一声,而贯穿的箭伤也在隐隐作痛,他虚扶了一下。

  柳嫣冷笑道:“你觉得你救了我爹一命,就不欠我家什么了?难道你一早就如此算计了,你一早便想跟我和离?”如果真是这样,柳嫣不得不怀疑怎么就会那么巧,她爹就那么容易被他救了。

  眼见柳嫣越想越偏颇,蔡玠不耐打断,“不是,我从没有想过一命还一命这种事。”李夫人救他是事实,他从来不曾避让过,只不过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没有遇上李夫人,两家没有产生任何交集,是不是他就不会率成亲,遇到敏敏的时候便不会身有所累,害得敏敏跟他一起愧疚。

  这种假设幻想太多了,变成了一种执念,深植在潜意识里,是以柳大人发生危险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当时唯一所想,只是不想欠柳家太多,不想跟柳嫣更深地纠缠下去了。Z

  听他这样说,柳嫣心里松口气,蔡玠光风霁月,她爹不止一次夸他有君子之风,值得终身依靠。爹娘为她挑选的夫婿很好,是她自己不争气,将关系越闹越僵,他既然想要妾室,她给他就是了。柳嫣做足了让步,找了娘家叔伯,帮忙采买丫头,在蔡玠生辰这一,忍着一腔酸水,吩咐春鸢去将大爷请来,她有事跟他聊。

  今儿蔡玠正巧在家,太子外出为沉痾在身的圣上烧香还愿去了,他坐守京都,朋友们的邀约也拒了,难得一闲赋在家陪儿子。铜炉里碳火燃烧正旺,书香清淡。

  蔡大宝快一岁了,还不会说话,却聪明的紧,已会认人,听见谁的名字,眼珠子便跟着转到那人身上,难为他小小年纪,竟没有认错过。还知道自己叫蔡大宝,蒋夫人一喊大宝,那肥嘟嘟的小手便喔喔着指向自己,惹的家里几个长辈爱得不行,可恨他爹霸占着,只肯养在自己身边。父子俩极为亲近,蔡玠有空,便带着蔡大宝出门,骑在高高的马上一点也不怕,乖乖巧巧趴在爹怀里,到处乱看。

  被爹爹抱着放在紫檀的书桌上,屁股冰冰的不舒服,小身子扭来扭去往爹爹怀里钻,蔡玠便将他放在腿上,摊开一本书,指着教他认。蔡大宝不老实,小手四处摸,什么都想往嘴里喂,从爹爹怀里摸出的玉佩也不放过,糊的到处是口水。

  蔡玠伸手抢玉佩,蔡大宝人小力气大,手又紧,抓住个东西只能用抠的才能拿出来。父子俩谁也不肯放手,那玉佩上的穗子,本就经常被人拿着把玩,好些地方快要磨断开了,受不住力,应声而断,蔡玠看着穗子愣了愣,心情也失落下来,抱怨儿子,“臭小子,你娘就给我做过这么一个东西,被你扯坏了。”

  他们统共就在一起过了一个年,他还没来得及问她要生辰礼物,唯一的一个念想也被儿子弄坏了,蔡玠越想越气,往儿子屁股上拍了两巴掌泄愤,又跟儿子打商量,“你弄坏爹爹的东西,不能因为你是我儿子就不用赔,以后见到你娘,要再跟她要一个知不知道?”

  想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蔡玠摸着玉佩发了一会儿怔,突然站起来将蔡大宝放在一边,铺纸墨,行云流水,仿佛画过千百遍一样,很快一蹴而就一副美人图。将画挂起来,抱起儿子指着画上的人道:“看清楚了,这个人是你娘,以后见到了别认错,跟爹爹学。娘。”

  “昂~”

  “不对。娘~”

  “啊~”

  父子俩在这里睹画思人,蔡妈妈进来禀报,说是大奶奶请大爷过去,为大爷过生辰,还有事情要说。想到已经妥帖的安排,蔡玠将儿子交给陈妈妈,再叫冬来将画裱起来,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踏足后院。

  柳嫣吩咐人准备了上好的宴席,等蔡玠来了请人坐下,她则坐在对面,先斟了一杯酒,自己喝了,激的咳了两声,对面的人只管坐着,没有言语也没有关切。她苦涩一笑,也不绕弯子,拍拍手,四个漂亮丫头从后屋鱼贯而入,环肥燕瘦,千姿百态,各有各的亮眼之处。

  蔡玠扫过一眼,微微蹙眉,不清楚柳嫣又想干什么,只见她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满上杯子,端给他,“我知道,跟你差不多的青年才俊家里都有娇妻美妾,只你守着我一个,所以来了一个才那么放不开手。算是我错了还不行,这四个丫头就当我送给你的赔礼,只要你别再提那句话,我往后……再不管你。”

  这话说的艰难,可听到如此大度表白的男人,眼神却冷的彻底,“你要给我纳妾?”

  “这几个是我二叔专程去扬州采买来的,受过专人培训,最是会服侍人,让她们先服侍你,等有了身孕,再纳也不迟。你不就是贪恋西院这点好。”年轻漂亮的身子不止冯敏有,扬州瘦马是多少男人垂涎欲滴的,她几乎花用了全部私房,一下给置办下四个,他总该满意了吧?

  春鸢一直侯在一边,想着奶奶倘有不周到之处,她也好缓解一下,就见从未跟奶奶红过脸的大爷,瞬间怒气勃发,那下一瞬就要掀桌子的气势将所有人吓在当地。春鸢连忙将其他人带下去,等再回来,便听大爷十分的失望中带一丝冷漠,“你别再做多余的事情了,你之前说的对,我其实很久以前就想和离了,一直顾忌你,不过……”顿了片刻,忽然道:“今年的考绩,云阳县尉以上官员都为优,你爹娘年后便会入京。”

  他能给她的,只有这么多了,她想要的,在以前没意识的时候就没给出去,如今心有所属,越加不愿意分给旁人丝毫。

  柳嫣的固执跟钻牛角尖的态度可见一斑,蔡玠不来后院,便指使着春鸢带四个丫鬟去前面房里当差,陈妈妈跟蔡妈妈清楚大爷的脾气,怎么敢太岁头上动土,说什么也不敢听大奶奶的吩咐。最后蒋夫人听说了,面色不愉地吩咐,“什么来路不明的丫头就敢往大爷身边安排,去告诉你们大奶奶,就说我说的,不准胡闹。叫她安心养着身子就是了,别的事很不必费心。”

第41章 这是胎毒

  蒋夫人是真对媳妇越来越不满,多灵秀聪慧的姑娘,眼睛里就只看得见那一亩三分地,身子不好不事公婆没人怪她,老太爷跟前也不说尽半点孝道,害得她这个婆婆跟着吃挂落。当初连大宝的娘都没留下,那还是上了儿子心的人呢,不就是为了小两口能安心落意好好过子吗?如今怎么倒自己弄出些妾室来,要好不得好。

  不大不小的这么些事,还不能下力管教,一旦身子支撑不住,没理变有理,倒是她这个婆婆容不得人了。蔡大人说的对,有些人给三分颜色便大开染坊,当初就不该因着怜惜松散了规矩,到头来坑的是自己。

  所幸年后亲家一家回京,自家的女儿自己教去吧,可比柳家一家先来的,却是宫中派下来的大夫,听说是太子特意为皇后的宿疾从蜀地请来的,看在表弟的面子上,来给弟媳妇扶扶脉。天恩浩荡,蒋夫人不敢怠慢,设立了屏风,在后面专候。

  莫约两刻钟的功夫,望闻问切收拾好药箱,大夫先一步出来,刘妈妈将早准备好的一包银子奉上,在大夫连说不敢的谦词后,蒋夫人道:“有劳供奉,远道而来,我这媳妇是娘胎里带来的病,从落地就开始吃药,早些年还好,只近几年药不离口,越发不好了。”

  这位大夫年过七旬,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家在川蜀近云南之地,不但医术高明,毒药也使的得心应手。其实这东西要运用好了,有时比药还灵呢。蔡家的这位少奶奶,他一看就知是什么毛病,原是个寿数不长的,得亏家里富裕,好药好参养着,可惜近些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底子越发亏空了。大夫摇摇头,却不好直接言明病人最多只有三五载功夫了。

  话语隐晦间,蒋夫人如何听不出来?其实在西北时就有高僧曾表示柳嫣非是深福长寿之人,要过三十岁都难,所以蒋夫人对这个相当于半个女儿一般的儿媳,总有一分怜惜。叹了一回,也只好请大夫开药温养着了,“我这儿媳是个固执的,总想着为我家留个子嗣,去岁偏听了巫医的话,就是那一副方子吃坏了。”

  这个问题,大夫心里有数,却不是关健,追根究底身子太差,且他还有一句话不得不讲,“从娘胎里带来的毒,积月累侵蚀根本,却不是一般的弱症。”

  也有些小孩子母体亏损,生来体弱,慢慢调养也有养的活蹦乱跳的。柳嫣身体里原是毒,病的成分不算多,蒋夫人却是第一次听这个说法,少不得细细征询一番,私下里不免琢磨,从未听李夫人说过中毒的话,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成亲之前一个字不提,难不成故意瞒着蔡家?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蒋夫人心里不快起来,等到柳大人升迁回到京都,迫不及待去信询问李夫人。李夫人打眼一看那个毒字,心头便猛一跳,又想当年的事情早已风过无痕,料想蒋夫人生气也还有回圜的余地,这么多年都没有大夫说柳嫣自娘胎里中毒,哪里来的赤脚医生,就敢一个人挑战西北那么多资深老大夫,况且这医术一道,各有说辞,本来也不是非黑即白的。

  李夫人思量一定,打定主意不承认,她倒也不敢埋怨说蔡家没把女儿养好,只一味表示想是蒋夫人被医术不精的游医骗了。

  当初其实是她自己吃药陷害妾室,先降低柳老爷心里对那妾室的信任,接着将药下在那妾室的安胎药里。谁让那些人一定要跟她抢呢,抢了还敢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羞辱她,活该那贱人生下个全身黑紫的死胎被厌弃,她才有机会彻底料理她,那还是个男胎,若由着他好好降生,还有她正室母子什么事?李夫人只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

  柳老爷痛失爱子爱妾,消沉了许久,她不敢再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徒惹窦疑,在柳大人面前也只好拿些别话敷衍,“咱们又不曾怪罪过亲家,嫣儿的病我心里一早便有数,怎么突然扯什么中毒,难不成怕我们心存芥蒂?”

  李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柳老爷不要把重点放在胎毒的事情上,只好将蔡家的用心往阴暗些描补,偏生这一句却订在柳大人的死穴上。他还没来得及跟家里说,他一回来便被蔡老大人召见去了,那话里话外,是打算提拔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高兴,蔡老大人却表示他可以将女儿接回去将养。

  这是怎么说?哪有出嫁的女儿叫娘家接回去的,那不是休妻吗?自然不能答应,可他又不清楚哪里得罪了蔡家,到底是蔡老大人对孙子的内帷不满意,还是蔡文清夫妇对儿媳不满,带着一头雾水回家,再从妻子这里听到这个话。

  柳大人醍醐灌顶,一发儿认定蔡家如今贵为皇亲国戚,女婿又是太子跟前第一得意人,从龙之功唾手可得,看不上他这等穷亲戚了!他女儿是体弱多病,也没拿着刀架在脖子上着娶,如今不需要了,嫌碍事了,倒是找些不三不两的理由想将他们柳家踢开不成?

  柳大人暗恨蔡家嫌贫爱富,却也不肯就这么撕破脸,失去这一门显贵的姻亲,先是找到蔡大人,假模假样叙了一番大家一起在西北为官二十载的交情,一起守城的艰辛,几杯酒下肚,到底没忍住义愤填膺,颇有些质问的口吻,刺了蔡大人几句。

  蔡大人一听,心里好不自在,他跟夫人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媳,将老父亲跟儿子都得罪了,就是不肯叫她吃亏,怎么还落一身不是?越想越没意思,酒气上头,回家问夫人,“儿媳那情况到底是病是毒?怎么他柳家还好意思说我们藉故拿捏人,我要想给儿子换个高门贵女,这一顿奚落也就受了,咱们什么时候负过人?有必要捏造个胎毒来推卸责任?”

  蒋夫人大呼冤枉,少不得解释道:“那位曹大夫连娘娘的病也看得,听说在蜀地是很有名的神医,多少人千里迢迢赶过去请教,人家铁口直断儿媳是胎毒,怎么倒成我捏造的了?我为了谁来?”

  蒋夫人原本就怀疑是李夫人瞒着什么,这么倒打一耙回来,越加激起了她的气,既然不相信曹大夫的神通,那便请御医来瞧吧,遂向皇后请旨,请了太医院院首亲自来瞧,看过后也说是胎中带来的毒,深入肺腑,回力无天了。

  李夫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想遮掩越乱阵脚,柳嫣又是生在本家的,后院发生的事情再隐蔽,总有些风言风语流传。刘妈妈着意找人打听了一番,回来报告给蒋夫人,“都说是李夫人跟妾室斗法,自己作的,过去这么多年,倒不知真假,可要说咱们府亏待了大奶奶,真是良心叫狗吃了。”

  可不巧,刘妈妈打听的对象,正是当时住在柳家邻近,跟李夫人极不对付的二妯娌,手上虽没实质性的证据,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李夫人手段高明,多少妾室着了她的道,只外面那些不明就里的,才真以为那是个慈口佛心的呢。

  外面的话不能偏听偏信,可蒋夫人亲眼目睹李夫人是如何不动声色对付冯敏的,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对李夫人就有些冷淡下来。都是一些隐蔽的私事,很不必闹得人尽皆知,蔡家也不是被人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的软弱人家,因着这些嫌隙,对柳嫣的疼爱之心越发淡了,原来拦着儿子不准胡闹,现在哪怕他跟媳妇两地分居呢,蒋夫人也不管了。

  李夫人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对胡言乱语的妯娌又添了一层嫌恶怨恨,要紧的,是连累了女儿失去公婆的维护之心,如今说什么也晚了,灰溜溜进了女儿的院子,垂泪道:“你都知道了,是娘害苦了你,可我也没有法子,我当初给你爹放了五六个在房里,他还是迷上外头的贱人,要不是有你哥哥,还想让我认别人的儿子为子。即便如此,还打算叫那贱人跟我平起平坐呢,我怎么能忍下这口恶气?我做过的事我都不后悔,我只对不住你。”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柳嫣从小就被母亲捧在手心,家里什么好的都是她第一个挑,又给她选了这么好的夫家。谁都可以说母亲错,唯独她不能,而且她很能理解母亲的感受,因为她曾经也深切地希望抢走丈夫的那个人去死,只不过她没有勇气将那些阴暗的想法付诸行动罢了,所以是她一败涂地。

  柳嫣陪着母亲哭了一会儿,病容哀戚,却不可扭转,“您不用劝我,我从嫁进来那一起,便没想过离开,哪怕死,我也是蔡家的鬼。是他对不起我,休想我放他自由,让他跟别人双宿双栖,我如今这幅身子,还想什么?”

  人都说久病成医,柳嫣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她活不了多久,所以她谁都不在意,就只在意那么一个人而已,偏偏他还弃她而去,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成全他?

  柳嫣不肯走,还跟春鸢发狠道,谁要是想撵她走,她就一头碰死在这屋里。蒋夫人不肯落个苛待儿媳的骂名,左不过费些银钱养着,郁闷之处也只好进宫的时候跟皇后倾诉一番。姑嫂俩早年便处得好,多年不见信件来往却勤快,蔡家的事情算是娘家的家事,皇后少不得宽慰弟媳一番,一来二去,连太子也知道了。

  难为表弟家里一团糟,还为他鞍前马后,想到朝中复杂的局势,面色不由阴郁。蔡家为避嫌疑,家中子弟多在外为官,正经的皇后娘家不揽权,高贵妃娘家倒是越俎代庖,一大家子在朝中为官做宰,暗暗为二皇兄铺路;而父皇年老体衰,倚重他这个太子的同时,身边的阉宦也视为左膀右臂,很多时候甚至将他们凌驾在他之上,这个太子做的实在憋屈。

  这些烦难,自然也只能找亲近人诉说,表弟素来主意正,太子自从小舅舅一家回来,确得了些助益。还记得前些时候他被几个内监左右,又有老二在一边虎视眈眈,进退维谷,表弟旁观者清,劝他的几句很是有用。

  蔡玠的意思,古往今来多少宦官左右朝政,却没有一个窃国成功的。宦官跟皇帝朝夕相处,很少有皇帝不被影响,就算外朝看他不惯,除掉一批又来一批,除非废掉这个制度,绝没有永绝后患的办法。况那些人也并非就全是恶人,不过利用权柄,牟取富贵而已,与其跟他们斗,不如暂且姑息,指不定什么时候还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当时这个说法一出,太子便眼前一亮,觉得自己找对了人,仔细一想还真是,他真正的敌人可不在父皇身边。那些阉党是跟他有些龃龉,与几个兄弟的交情也深不到哪里去,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敌人。

  他采取表弟的建议,对父皇身边的几个大太监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那些人果然就没怎么跟他作对了,有时利益一致,还得出力帮他一把。太子心情舒畅了,没事就找表弟下棋、赏书论画,从母后宫中听了表弟的家事,不想这家伙还有如此优柔寡断的一面,倒把人叫来幸灾乐祸一番。

第42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见了人,先想起另外的大事,他退居一射之地,将朝政拱手相让,避开机锋的同时,却把劲敌给显出来了,若是父皇病中糊涂,叫人撺掇着改了主意,于他可是大不妙。太子也没瞒着表弟,“老二近来很办了几件大事,其他的倒在其次,明月岛一直是父皇的心结,老二点兵要去收复,父皇龙颜大悦,下旨给大司农叫全力支持呢。”

  皇帝重病的当口,哪个皇子那么没心眼远离京都,二皇子此举一来邀宠,二来,说不定就想推个竞争者出去,太子对此有准备,二皇子若敢将矛头对准他,他绝叫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

  蔡玠却觉得太子太过紧张了,圣上已经渐渐将权柄转移给东宫,很显然心里是有成算的,至于二皇子,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想越过太子,还很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文事上不占优势,武备方面同样落后。

  洛阳城最重要的军备便是负责京畿防务的北军五营,皇城的生杀大权大半掌握在这五营手里,现下这五营,副参军乃是蔡玠的父亲蔡文清,就算他手里没有十足十的权柄,可五营中的屯骑校尉营校尉是太子的帝师陈邕之三子陈武,太子妃娘家的族叔丁全任步兵校尉营校尉,这两营完全可说是太子党,另外三营也不是不可以争取。

  经过表弟一分析,太子恍然道:“想必就是手里没有兵权,老二才打起了明月岛的主意,征讨就得要兵要粮,现成的理由了!可惜,薛宪最是个滑头,谁也不肯得罪,他从北面带回的兵马就算不肯交给我,也一定不会交给老二,这算盘落空了。”

  所以,其实太子是稳坐钓鱼台的,只要皇后在后宫稳住圣上,留意风吹动,他自己在外面将军备握在手中,余时事事慎密周全,踏实侍奉病重的圣上,友爱弟兄,勤理朝政,朝中的大臣也绝对会拥护占尽天时地利的中宫嫡出。

  思量停当,太子呼出一口气,转头打量外家的这位表弟,戏谑道:“你知不知道你一回京,引起了多少注意,十二公主在宫里见了你一次,在母后面前提了好几次,那么多大家贵女,哪一个不比你后宅那位强。外祖父那么雷厉风行的人,怎么你跟舅舅倒是一个模子的尊崇儒道,君子之风能吃吗?别人只会踩着你的涵养得寸进尺。”

  太子的那位老师陈邕虽是个文人,颇有几分杀伐果断,教出个太子也是风风火火的,蔡玠无奈道:“表哥别笑话我了,后姹女子跟外面的男人怎么能一样,我并不想将任何人上绝路。”

  “那就由着别人你?”

  “也没人我。”他想要的那个人得不到,后院虚不虚空都无所谓,是以有足够的时间给柳嫣考虑,如果到最后他还是不能改变任何东西,至少他自己是可控的,之前跟母亲说的远游并非一时气话。

  “这样,我叫你表嫂挑两个美姬送给你总行吧?你看看洛阳稍微有点家资的人家,谁像你跟舅舅。”如今的风气,蓄奴养婢也是家族实力的一种体现,越是豪贵的人家,不仅姬妾成群,奴仆充盈,修建的私家庄园大如城池,自养的戏班、自建的家庙道观堪比皇家,只有蔡家低调的寒酸。

  正是深秋,太子的书房外面却是绿植如云,一片盎然,端庄华贵的太子妃领着一群奴仆进来,留众人在门外等候,自己踏进了书房,见太子独坐在书桌前临帖,笑道:“后头席面好了,表弟呢?”

  “走了。”太子笔力迥劲勾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放下笔,拿起宣纸端详。

  “怎么走了?不是说好留下吃饭吗?”

  “说起来你不信,他自己落荒而逃的。”不就是两个美人,又不是洪水猛兽,再想想表弟宁肯得罪他这个太子表哥,也不肯要人,又好气又好笑。

  听罢太子的解释,太子妃笑道:“可见表弟待殿下亲切,外头的人哪个敢拒绝太子的赏赐,只有自己兄弟才这么心直口快。”

  “可不是,我生气吧,心里又觉得妥帖。”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很少能听到真话,他跟表弟就算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好在脾性相投,比亲兄弟还好些,“我这个表弟,人是够聪颖足智,若是自小养在洛阳,早得父皇重用了。不过在我身边做事,我也不能亏待,就是性子执拗的很,圆滑不足,而且也有点感情用事。”

  “怎生说?”太子妃第一次听太子提起蔡玠的不好,之前可是一直夸的。

  太子是知道表弟身边的儿子是西北时纳妾生的,也听母后说过娘家的事,表弟对那位妾很是青睐,他刚就想着表弟不肯接受旁人是不是还念着人家,半开玩笑道:“就那么喜欢?”

  “你道他怎么说?”太子一副恨铁不成钢,“‘曾经沧海难为水’,真是没出息,一个女人也值得他千里之外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哪个成大事的男人这么儿女情长的。”

  “这才是好男人呢。”太子妃却有不同意见,“表弟这样的,才值得女人身心相托呢,有些男人身边妻妾成群,那是好的时候,一旦不好,你看他能留下几个?”

  太子佯装吃味,“表弟是好男人,我就不是了?”

  面对丈夫似酸似挑逗的话,太子妃风情万种斜过去一眼,眼含克制的爱慕,“殿下后宅百花盛开,却公正严明,自然也算好男人。”

  这话可不能叫太子满意,揽住媳妇凑在一起说了一句不正经的悄悄话,太子妃面色飞上薄红,不轻不重擂了丈夫一拳,惹得太子大笑,夫妻俩手把手回后院用膳去了。

  再说蔡玠回到家,先处理了一会儿公务,蔡大宝差不多也睡醒了,叫陈妈妈抱上来找爹爹,小家伙被放在书房隔间铺了厚羊绒毯的地上,四处乱爬,小玩具扔了满地,自己玩一会儿不开心了,歪在地上朝着爹爹的方向,昂昂叫唤。蔡玠听见了,丢下笔坐去儿子身边,拿一个纯色青玉做成的九连环教儿子解,解是解不开的,啃一手的口水才是常态。

  蔡玠如今照顾儿子已是得心应手,拉起儿子的奶兜擦掉口水,捏着儿子的小下巴,拉开看牙,蔡大宝急着玩玩具,把头摆的像拨浪鼓。陈妈妈守在一边,笑道:“小少爷还不满一岁呢,等年后就长的快了,大爷不用急。”

  蔡玠放下手,他第一次养孩子,刚开始也做过一些囧事,早被陈妈妈看笑话习惯了,只把儿子沉甸甸软乎乎的小身子抱进怀里,父子俩低着一模一样的俊秀侧脸,叽叽咕咕用彼此才能懂的方式交流。陈妈妈看的叹气,到底说孩子最亲近亲生父母呢,她跟小少爷在一处的时间不比大爷短,有时候还不如大爷更快领略小少爷的意思。

  而小少爷那么个小人,懂什么呢?偏生就跟大爷在一起的时候最肆无忌惮,又最亲近依赖,有时父子俩在毯子上一个看书一个玩耍,她走开那么一会儿,回来便见大爷张开手脚睡得正香,而小少爷玩累了,爬过去趴在爹爹肩膀上,小身子靠着爹爹手臂,屁股一拱一拱,很快就睡着了。比乳娘哄睡的时候好伺候多了。

  又是一,天上元宵,地上灯夕,大户人家的灯火比街上的还要热闹繁盛,即使深居在院子里,也能从空气中嗅到无边的欢乐笑闹,柳嫣听到外面燃放炮竹的声音,慢慢撑起身子叫春鸢。春鸢端着托盘进来,将热好的药放下,“奶奶可算睡醒了,这药热了好几次,再热就失去药性了。”

  闻到那味道,令人作呕,柳嫣推开盘子,“前面有没有人来请我?”

  听见这话,春鸢只想叹气,之前有什么事情夫人总会差人过来请奶奶,奶奶因着跟大爷赌气,一次两次不去,夫人也着了恼,尤其跟奶奶娘家李夫人生过那回气,今这样全家团圆的子也将奶奶扔在一边不管了,简直摆在明面上的不待见了。

  要春鸢说句公道话,奶奶自然也有错,从来只有媳妇侍奉讨好婆婆的,像今这样的子,人家不来请,身为蔡家正经的奶奶,自己打扮的鲜鲜亮亮过去,蒋夫人绝不会说什么,在外人面前只有慈爱维护的。奶奶为什么就非要等着人来请呢?今时不同往啊。

  春鸢笑道:“想是念着奶奶身子不好,就没人来请,不过厨房那边送了好大一桌席面过来,您起来瞧瞧,是不是?”

  柳嫣视线越过隔间的门望向堂屋,确实好大一桌精致美味的佳肴,连装菜的盘子也是花团锦簇的,一如她身处的蔡家,多么富贵尊荣的一大家人,又是多么的冷冰无情。这段子她说到做到,她宁愿死在蔡家,也不肯出这个门,他们就真当她是死了,老的小的一个没来瞧过一眼,她所有的怨与恨,不得不化为对自己的怜悯。

  是不是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不过一口薄棺埋了,人家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柳嫣摸摸自己骨头突出的手臂,身上干瘪泛着病色的肌肤,越加没有一丝出门去见人的欲望,只想躺在自己的被窝里,就这样慢慢地躺死过去。

  正睡的迷迷糊糊,耳边一阵清晰的哭泣传来,柳嫣不记得自己又睡了几,睁开眼睛看见来人,苍白的唇轻启,“娘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李夫人听女儿这样说,越加悲伤不能自已,索性道:“那你就放任自己病下去吧,反正娘也活不成了,不如随你一道去,咱们娘俩到了底下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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