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她往床榻边走了几步,殷稷还在昏睡,大约是做了什么糟糕的噩梦,他眉头死死拧着,几乎要变成一个小疙瘩。
谢蕴看了很久才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殷稷像是被这一下碰触惊动,噩梦顺势而止,脸色肉眼可见的平缓了下来,片刻后他翻了个身,将手里抓着的衣服团了团塞进怀里,随即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一样,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
谢蕴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那件衣服上,好一会儿才扭开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大约是夜深人静,人容易困乏,没多久她竟然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朝的钟声响起,她才被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已经回到了床榻上,而本该睡在床榻上的殷稷却不见了影子。
她怔了怔才下地,打开偏殿门的时候刚好看见銮驾动身。
昨天都病成了那个样子,也不知道热症退没退,今天竟然就去上朝了。
谢蕴扶着门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这是操得哪门子心?殷稷何须她操心?
多管闲事。
她回了床榻,准备补个觉,可刚合上眼睛,门就被人敲响了。
“谢蕴姑姑可在?太后传召。”
第191章 谁的龌龊心思
殷稷一出乾元宫,钟白就发现他脸色不对了,见他身边只有个十分眼生的小太监,知道一定不得用,连忙跟了上去。
“谢姑娘说皇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要静养,您怎么还去上朝?”
殷稷搭了下他的胳膊,起初钟白还以为他是无意的动作,可一接触才察觉到他手的温度不对,哪怕隔着衣服都烫得惊人。
他连忙靠近一些,暗中扶了殷稷一把。
“皇上,要不今天歇歇吧?”
“今天不行,”殷稷闭上眼睛,借着钟白的支撑歇了口气,“朕岂能因为一顿饭就一病不起?”
他不能让太后看这种笑话。
“可是……”
你这脸色很难看啊。
“没事。”
殷稷微微一摇头,钟白见他喘息声很重,也不敢再让他费神,只能闭了嘴,可没几个呼吸就又忍不住了。
“蔡公公怎么偏偏赶在这档口出事,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动的手,我饶不了他。”
殷稷顿了顿,他是今天早上醒了之后才知道蔡添喜昨天出事的,早朝之前去探望过,经了这一场大难,蔡添喜眼看着就衰老了许多,白头发都多了。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皇上先养好身体吧,这些事都不急。”
“不能拖太久……”
话音未落,薛京迎面匆匆走了过来:“臣参见皇上,臣听闻宫里昨天出了事,蔡公公……”
殷稷微微一颔首:“去看看他吧,朝会散了来见朕。”
薛京连忙谢恩,侧立在路旁等殷稷过去才匆匆往乾元宫去。
殷稷却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深沉,看得钟白很茫然:“皇上,怎么了?”
殷稷极轻地吐了口气:“蔡添喜把他教导得不错,分寸还是有的。”
钟白满脸都写着没听懂,殷稷却也没解释,清明司的消息网是薛京按照他的谋划布下的,有多灵通他再清楚不过,昨天晚上钟白一动,薛京应该就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可他没有夜半进宫,而是等到了现在,还特意从他面前经过,得了他的允准,这就是分寸。
“你呀,还不如一个没弱冠的孩子。”
钟白一噎,不知道自己怎么好好的就要被比较,很不服气地咧了咧嘴,但殷稷没理他,他也只好把这口气憋在了心里。
昨晚宫里的动静朝臣们大概都有所耳闻,此时见伺候在殷稷身边的不是蔡添喜而是钟白,彼此间纷纷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古怪。
尤其是荀家,眼底的幸灾乐祸几乎要露出来。
殷稷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强撑着与众臣商议了一番租佃变法的事,事情牵扯到了世家的利益,自然会遭到反对,殷稷没有强求,退而求其次,提起内相的人选。
以往这位置空着也就空着了,职责由中书令和参知政事分担,一直以来也没出岔子。
可殷稷还打算南巡,届时一走至少半年,期间政令不通,消息不灵,若是没人掌控大局,会出乱子。
当然了,在他出发之前,他必定会狠狠挖不轨之人一刀,至少得疼得他们不敢在他南巡期间生事。
世家虽然想将自己的人推上内相的位置,可刚刚才反对了租佃变法,现在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最后只能听从殷稷的话,命中书令徐功暂代内相之职,御史秦适则调任中书省,任中书侍郎,分担中书令职责。
徐功是王家的女婿,说起来其实这内相的位置还是在世家手里。
众人都还算满意,等着殷稷说散朝,荀家却仿佛忽然之间认起真来,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朝堂上禀报,原本半个时辰的朝会,硬生生拖到了一个时辰。
期间诸位朝臣几次打断,却都被他装聋作哑无视了过去。
钟白脸色漆黑,这王八犊子一定是知道殷稷身上有伤,又生了病,故意来折腾人的。
他紧紧抓着腰间的佩刀,恨不得现在就劈在他脖子上。
最后秦适都忍无可忍,开口训斥:“荀大人,朝堂之上是解决民生大事的,你这是在干什么?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皇上决断,我等朝臣,与废物何异?”
荀宜禄这才悻悻作罢,在一声退朝里跟着众位朝臣退了出去。
等人都不见了影子,殷稷才放松身体靠在龙椅上,却是半晌没能站起来,钟白担心地看过来:“皇上,没事吧?”
殷稷摇摇头:“只是热症染身,有些无力……休息片刻就好。”
他果然只坐了片刻就站了起来:“回乾元宫。”
钟白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臣背皇上回去。”
殷稷叹了口气,抬手有气无力地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你是嫌朕不够丢人?”
钟白一哽,他是好心啊。
可好像这么把殷稷背回去,的确像是在告诉荀家,他们那些龌龊的伎俩有用,刺得皇帝连自己连路都走不利索了。
他悻悻站了起来,却是越想越气:“这群王八蛋,迟早得把他们的家给抄了,到时候看他们还敢怎么嚣张!”
殷稷没言语,扶着钟白一步步慢慢往回走,钟白却忽然想起来似的拍了下脑袋:“要不去御书房吧?那里近,待会日头出来了,您做软轿也就不显眼了。”
殷稷轻飘飘一瞥他,眼底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他要是去了御书房,怎么去见谢蕴?
这混账小子知不知道昨天谢蕴守了他一宿?
她守了他一宿!
一定是心疼他了,这种时候正该趁热打铁,去什么御书房?
“你以后给朕少说话。”
“臣又说错什么了?”
“什么都错了。”
“……”
嘁,闭嘴就闭嘴。
钟白抿紧了嘴,但不过几个呼吸就又忍不住了:“皇上,您说……”
“你那嘴要是闭不上,朕替你缝上。”
钟白还想为自己解释,可一看殷稷脸色蜡黄,几句话而已呼吸就有些不顺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次他真的闭了嘴,扶着殷稷出了崇明殿,却刚出门就瞧见一个内侍在外头急得团团转,一见殷稷出来连忙上前:“皇上,谢蕴姑姑被传去长信宫了。”
殷稷脸色大变,昨天才对蔡添喜下了手,今天就传召谢蕴……
他再顾不上别的:“摆驾长信宫。”
第192章 皇帝和谢家你怎么选
銮驾一路疾行,殷稷火急火燎,可此时长信宫里的气氛却说得上平和,太后正带着谢蕴欣赏尚宫局新送来的菊花,谈笑间还赏了她一杯母树大红袍。
“也就是谢蕴姑姑有这样的体面,惠嫔娘娘馋这口茶多少日子了,太后都没舍得给。”
秦嬷嬷笑着奉承了一句,谢蕴屈膝谢恩,面上一片感激,心里却毫无波澜,她不喜欢大红袍。
而且,这主仆两人一看就没安好心。
“坐吧,你伺候皇上多年,做事细致体贴,是宫里头一份的,哀家素来欣赏你这样的人,这杯茶,你当得起,尝尝吧。”
谢蕴再次道谢,听话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时袖子微微一遮,看似喝了,却只是沾湿了嘴唇而已,随即袖子一抹,便擦了个干干净净。
“滋味醇厚,齿颊留香,果然是稀世珍品,奴婢今日得饮一口,怕是往后都不知茶滋味了。”
太后被奉承得心花怒放,她说欣赏谢蕴并不是场面话,而是这人的确够能屈能伸,多少世家子受不了身份的落差,疯了死了的都有,可她不止受住了,还不曾怨天尤人,把这奴婢做得尽职尽责。
这样的人,谁见到不得说一声识时务?
也正是因为这三个字,对方才能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如同蔡添喜一般,掉进太液池里去。
当然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殷稷对她不好。
这样的人,只要稍加挑拨,就会变成一把利刃。
太后简单寒暄几句,忽然唏嘘一声:“哀家第一回 见你的时候,还不是皇后,你也才七八岁,那么小的年纪就生得玲珑剔透,惠仁皇后可是很喜欢你的,一直想将你娶进来,做皇家的儿媳。”
惠仁皇后是先帝的元后,元安十二年病逝,次年太后才被封为继后。
谢蕴指尖一紧,眼底寒光一闪而过,她知道太后没按好心,但现在看来不只如此,这拿着往日尊荣来嘲讽她眼下卑微,明显是在挑起她的仇恨,只怕是所图甚大。
但她仍旧配合着低下了头,仿佛被太后的话引着陷在了当年的回忆里。
“可惜了,”太后忽然话锋一转,“你如今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那么灵透的姑娘,如今被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谢蕴脸色一僵,哪怕明知道太后想要的就是她失态,可她一瞬间还是被牵扯住了心神,她没有刻意收敛:“都是陈年往事,就不提了。”
她略有些仓皇地起身,仿佛是被戳中了痛脚,已经无法忍耐了:“奴婢还有杂务要做,就告退了。”
“你是走得了,可你父母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