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谢蕴和他走了个对面,侧身让开一步,以往这老头总要找他们这些皇帝身边人的麻烦,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个字都没说。
谢蕴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随即便将人抛在了脑后,推门进了议政厅。
殷稷正在看奏报,听见脚步声头都没抬:“朕还不饿,放着吧。”
“皇上午膳就没用,晚膳不能再拖了。”
“是你啊,”稷这才将心思从奏报上收回来,抬头的时候随手将奏报扣上了,“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一天奔波应该也累了吧?”
谢蕴打量他一眼,仍旧没能看出旁的情绪来,心里沉沉一叹,却什么都没表露,只将圆子端了过去:“不累,想陪陪皇上,皇上趁热吃吧。”
殷稷看了一眼,略有几分惊讶:“你亲自下厨?”
“我手艺一向不好的,皇上凑合一下吧。”
殷稷又看了看那碗圆子,轻轻笑了一声:“在担心我?”
心思被如此直白地戳穿,谢蕴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没有反驳:“这里没有旁人,你要是难受不要憋着。”
殷稷伸手将她拉了过去:“不至于,都十几年了,其实该忘的早就忘了。”
可人再怎么遗忘也不可能对这样的欺骗麻木。
“皇上……”
“真的没事。”
殷稷揉了揉她的手,轻轻一扯嘴角,“不用放在心上。”
谢蕴看着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许久才仿佛被说服了似的点了下头:“那皇上吃点东西吧,看看我手艺进步了没有?”
“谢姑娘亲手做的圆子自然不能浪费。”
殷稷笑了一声,接过勺子低头吃了一口,随即略有些夸张地称赞道:“手艺进步了这么多?这江南的风水当真养人。”
谢蕴知道他没说实话,却仍旧笑了笑:“如果皇上觉得好,就多吃一些。”
“好。”
殷稷不再言语,低头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圆子,他吃得略有些急,仿佛是饿狠了,谢蕴起初还高兴,可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几乎没有咀嚼,吞咽得近乎机械,捏着勺子的手却十分紧绷,手背上青筋几乎凸起来。
他在逼自己吃。
“别吃了。”
谢蕴猛地按住了他的手:“不想吃就别吃了。”
殷稷动作停下来,好一会儿才放下勺子,慢慢靠在了椅子上:“我不是不想吃,只是还不饿,待会儿再吃吧,好吗?”
谢蕴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忙不迭点头:“好,你什么时候想吃,我什么时候做。”
殷稷又扯了下嘴角:“好,等我饿了就去找你,回去睡吧。”
谢蕴不想走,却被殷稷牵着手送到了门外:“回去吧。”
她不好再坚持,猜着殷稷大约也更想一个人呆着,只好点了点头:“皇上不要睡太晚,保重龙体。”
“谨记谢姑娘教诲。”
殷稷笑了笑,似乎心情很好,看得人都忍不住怀疑之前的种种担忧是不是自己在杞人忧天。
可这种事也不能验证,谢蕴只好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等她的背影彻底融进了夜色里,殷稷脸上的表情才空白下去,他折返了议政厅,却只是关了个门的动作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再没能迈开步子,靠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他刚才好像做得不是很好,他并不想让谢蕴为他担心,他不想消磨对方对自己仅存的一点愧疚,他想让对方看见的是他的镇定,他的从容,是对方想要什么自己都能给的强大。
他想让她因此而留下来。
可他没能做好。
对不起啊……
他摁了摁心口,那里有些疼。
又是他的旧伤,这次发作的好像格外厉害些,疼痛仿佛要钻进肺腑,疼的他呼吸都不敢用力。
当年落下这道伤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堪到了极点,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更不堪的一天。
至少那时候他还是有母亲的人,可现在,他连母亲都没有了。
那个人,那个他思念了十几年的人,为了另一个孩子,亲口否认了他的存在……
殷稷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失败?被爱人背叛,被亲人抛弃……他到底是为什么活成了这样?
他不是皇帝吗?不是富有天下吗?
怎么连两颗人心都得不到呢?
他捂住心口,被越发剧烈的痛苦折磨的躬起了身体,却是一声都没吭。
他不愿意这份狼狈被任何人看见,他想忍一忍,只要熬过这一宿他就没事了,就和当年他心口中刀,蝼蚁一般躺在破庙里等死的时候一样。
天亮了,就没事了……
第253章 鸠占鹊巢
这一宿岸上并不安稳,仿佛是出了什么乱子,一直有嘈杂的人声隐约传过来,谢蕴被惊醒,披衣在窗边看了一眼,之后却都没能再睡着。
她本想再去议政厅看看,说实话她并没有被殷稷那平静的假象给欺骗,可还是那句话,她是要走的人,不好太过干涉殷稷的事情……他应该可以自己平复的吧。
天慢慢亮起来,谢蕴这才更衣洗漱往议政厅去,里头却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只是来往的不是朝臣而是太医。
她一愣,心口陡然慌了一下,连忙推门走了进去:“皇上怎么了?”
殷稷正靠在软榻上,见她进来轻轻扯了下嘴角:“怎么这么早过来?”
谢蕴看了眼他身边的太医,并没有理会殷稷的话,自顾自道:“皇上病了吗?”
太医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殷稷就呛着了似的咳了一声,太医微不可查的一僵,嘴边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殷稷适时接茬:“只是寻常的请平安脉,让太医给你也看看。”
谢蕴摇摇头,抬脚走近两步,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殷稷的嘴唇上,苍白一片,毫无血色,如果只是请个平安脉,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皇上真的没事吗?”
“骗你做什么?”
殷稷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得更近一些,声音倒是低了些:“我的性子你知道,若是病了哪能让你清闲?吃饭都得你喂才好。”
谢蕴敷衍地扯了下嘴角,目光仍旧落在他嘴唇上,殷稷仿若未觉,正打算岔开话题说点别的,窗户外头就扑棱棱一声响,他微微一顿,随即笑容殷勤起来:“谢姑娘今天心情怎么样?赏脸做碗面给我吃?”
谢蕴想起自己昨天早上做的那碗面来,头皮一阵发麻:“我手艺一向不好的。”
“可是先前你还欠我一碗面。”
这说的是生辰那天的事,那天她的确没有下厨,不只是因为殷稷被太后戳中痛楚,回乾元宫回晚了,也是因为她当时对这个人太过失望,已经不想再为他做什么了。
“谢姑娘?谢蕴?再为我下一回厨?”
殷稷揉揉她的手指,语气催促间带着几分讨好,听得谢蕴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好吧,那我少做一些,你再吃点别的。”
“好。”
谢蕴这才起身走了,身后殷稷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背上,直到蔡添喜拿着一个小竹筒进来他才收回来。
这是薛京的信,这阵子因为他改变了原本稳扎稳打的计划,朝中横生了很多变故,双方的通信也被迫频繁了起来。
竹筒打开,小小的纸条被递了过来,上头只有短短几句话,却看得殷稷目光一冷。
“已出实证,各方异动,多日前数人已离京。”
殷稷合上纸条,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临时改变计划会出纰漏这在他意料之中,先前老安王拿着风言风语来试探他的时候他也没放在心上,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但这个数人离京是什么意思?
当年牵扯进谢家结党谋逆案中的人,现在想做什么?
他陷入沉思,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糟糕起来,廖扶伤犹豫了很久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皇上,您最近需得安心静养,不可劳神多思。”
殷稷思绪被打断也没生气,只抬手将纸条搁在灯烛上烧了,眉宇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朕有分寸,你下去吧。”
蔡添喜抬脚就要送客,廖扶伤却又不肯动,他一咬牙:“皇上,恕臣直言,您本就有旧伤,心脉较之旁人要弱上许多,大悲加之劳累,会再次损伤心脉,您……”
“啰嗦,”殷稷抬手摁了摁心口,“朕都说了有分寸,伤口不是没裂吗?”
廖扶伤一噎,这伤口都愈合那么多年了,怎么会轻易裂开?怎么能拿这种事做衡量标准?
“皇上……”
“下去下去。”
殷稷忙不迭挥手,一副被烦的不行的样子,眼见蔡添喜拉拉扯扯,许久都没把人送出去,倒是想起钟白来,那小子虽然有时候话多得聒噪,可撵人这事倒是做得麻利。
也不知道那小子去哪里了,大早上的竟然不见人……
钟白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抬手揉了揉鼻子,却是仍旧一言不发,抬手对着木桩子就是狠狠几拳,那股狠辣劲看得几个围观的校尉头皮发麻。
“统领,您这是咋了?”
钟白白了他们一眼,粗声粗气道:“你们管得着吗?别瞎打听……不是让你们出去巡视吗?戳在这里干什么?找打?”
校尉们顿时做鸟兽散,心里却很是委屈,这禁军的操练场就在甲板上,现在这个时辰正是操练的时候,可钟白一个人独占了这里,还不讲理地撵人。
可他们见钟白那么凶悍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理论,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钟白倒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在鸠占鹊巢,铆足了劲又狠狠锤了木桩子几下,仿佛和眼前这桩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冷不丁有人喊了他一声,他气不打一处来:“喊什么喊,叫魂啊!”
谢蕴顿了顿:“这么大火气,钟统领昨天看见什么了?”
钟白这才听出来声音不对,连忙收敛脾气看了过来,脸色也有些讪讪:“是谢姑娘啊,对不住,刚才没听出来。”
谢蕴并不和他计较,倒是很好奇他为什么这样。
“统领吃过早饭了吗?我正要去厨房,一起吧。”
钟白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却也知道谢蕴这么说只是想听听他昨天晚上都看见了什么而已,便也没拒绝,抓着布巾就跟了上去。
“谢姑娘,你不知道那宋家父子俩尤其是那个宋汉文多招人恨,你说他一个养子,事儿怎么那么多?一晚上都在逼逼叨,追问皇上的身份,逼着夫人以后不准再提,还说我们要是再去夫人见都不能见……你说这叫什么道理?他凭什么这么要求夫人?他配吗?越说越气,什么东西,我就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人……”
谢蕴意识到了什么,猝然打断了他:“夫人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