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她摸索着开了门,热闹的爆竹声越发明显,这么热闹的动静,果然是除夕了。
她在门边坐下来,侧着耳朵,努力在漫天嘈杂里去辨别宴云台的方向,想象着那里的情形,想象着那里的人,不自觉便有些出神。
这会是她和殷稷过的最后一个年吗?
当初说好的,等她二十五岁就让她出宫,但好像不管是她还是殷稷,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喉间忽然一阵腥甜,谢蕴侧头呕出一口血,腹内明明空空如也……
她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若是能早一些意识到今天是除夕,她会更谨慎一些的。
除夕这天御膳房要准备年宴,会十分忙碌,宫人的膳房也会被抽调人手去帮忙,这一日若是运气不好,宫人吃不上饭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蕴联想到自己才摔了的食盒,琢磨着今天自己大概也会运气不好。
罢了,吃了也要吐,倒不如不吃……
她起身往屋子里去,大门却忽然被推开,内侍提了个食盒进来:“姑姑,膳房那边送食盒过来了。”
谢蕴一怔,膳房竟然还顾得上她?
她颇有些惊讶,却到底是松了口气的:“劳烦你送进来吧。”
内侍似是怕她再摔了食盒,答应得十分痛快,不止将食盒送进了屋子,还殷勤地将饭菜都摆了出来。
“天气冷,再晚一些就该凉了,姑姑快用吧。”
谢蕴道了谢,许是这两天太过倒霉,现在运气就来了,她随手一摸就碰到了筷子,夹起来的菜也沉甸甸的,她小心咬了一口,却只是一口就愣住了。
蛋黄月饼。
除夕节,膳房怎么可能会送蛋黄月饼过来。
她心口颤了颤,险些拿不稳筷子。
外头却忽然有人传走水了,内侍连忙出去查看情况,谢蕴帮不上忙,便仍旧坐在桌前,冷不丁外头却进来一个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姐姐,快换衣服,我这就送你出宫。”
谢蕴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良妃。
她很是茫然:“你在胡说些什么?好端端的我出宫做什么?”
“你说为什么?”
窦安康反问一句,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谢蕴便将一副手笼套在了她手上。
那一瞬间什么都不用说谢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看见了自己手上的伤,什么都知道了。
“安康……”
“姐姐,我都安排好了,你换了宫人的衣服跟我出去,我送你去扶风找那位神医,你一定可以治好的。”
谢蕴听得出来窦安康的认真,她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没有嫌恶,没有疏离,反而尽心尽力的来帮她。
她不是不动容,可越是如此她越不能答应。
“你这两日来往太频繁,我一走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做的,你不知道我的敌人都是谁,我不能这么连累你。”
“我是不知道。”
窦安康并不辩解,她自小体弱多病,的确不如谢蕴那般对事事都嗅觉敏锐,可那又如何呢?
“可他们再厉害,也不能杀了我吧?皇上就算生气,最多也不过是贬斥夺位,反正我素来深居简出,被关起来反而清净。”
她紧紧抓住了谢蕴的手:“姐姐,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我们试试吧,万一真的找到了呢?”
谢蕴心口颤了一下,不得不说窦安康的话正中她的命门,她从来都不是个肯认命的人,当初遭遇齐王的变故时是如此,谢家败落时也是如此,但凡有一线生机,她总是要挣扎一下的。
可她担心的是折返挣扎之后,会得不偿失。
会让窦安康成为众矢之的,替她受累;也会白白浪费了最后的时间,连最后的陪伴都给不了殷稷。
“安康,你再让我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
窦安康将宫女的衣衫披在了她的身上,摁着她坐在了椅子上,替她梳宫人的发髻。
“姐姐,我们只往前看,不问后果。”
她替谢蕴梳好头发,将一份路引塞进她手里:“你今日即便拒绝,我也会带你走的,我知道你睡过去轻易醒不过来。”
谢蕴一时语塞,她既为窦安康孤注一掷的勇气动容,又越发替她的往后担忧,可事已至此,的确容不得她再犹豫。
她俯身紧紧抱住了窦安康:“安康,谢谢你。”
第403章 殷稷保重
走水没能打扰年宴的兴致,混乱的只是宫内四处巡逻的禁军。
而这座皇城的主人,此时仍旧身处热闹之中。
兴许是察觉到了这场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不管身怀六甲的王惜奴,还是前阵子刚死了弟弟的太后,都没有缺席年宴。
歌舞声隔着重重宫墙传了过来,谢蕴被两个宫人紧紧搀扶着胳膊,混在一众长年殿宫人中,低头出了幽微殿。
年节底下本就容易让人放松,再加上窦安康最近常来,两个内侍也就没多想,更不会有心思去数一数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
故而直到谢蕴被送出了二宫门,上了一辆早就候在那里的马车,宫内仍旧风平浪静。
“姐姐,宫外会有我的奶哥哥接应,他是我的亲信,你大可信他……一路保重。”
谢蕴看不清窦安康现在的样子,只能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安康,对不起。”
终究是她自私了,明知道会连累窦安康,还是选择了离开这里。
“这个你拿着,如果我没能回来,你替我还给殷稷。”
她将一个小盒子递过去,窦安康有印象,第一次发现谢蕴不对劲时,她就是在找这个盒子。
“看见这东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太为难你。”
窦安康应了一声,将盒子收了起来,眼见火势即将平息,她咬了咬牙,吩咐车夫:“走吧,尽快出宫。”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谢蕴还是不自觉从车窗里探出了头,她远远朝窦安康摆了摆手,心里说的却是永别两个字。
她很清楚,自己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安康,保重;殷稷……保重。
殷稷猝然抬头,一声悠长的钟鸣响起,子时到了。
歌舞停歇,众人纷纷起身祝祷:“臣妾等恭祝皇上太后新春之喜。”
殷稷也举起酒杯,遥祝众人:“诸位同喜。”
话音落下他目光一转,遥遥看向幽微殿方向,谢蕴,新春安康。
他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陪同,这酒喝完家宴便到了尾声,太后先以身体乏累为由回了长信宫,殷稷便顺势遣散了众人。
王惜奴和萧宝宝似是想留下来的,但殷稷态度坚决,两人只得退下。
不多时偌大一个宴云台便只剩了他一个人,在一片空旷寂寥里,外头的烟花声越发清晰,他靠在椅子上慢慢给自己倒了杯酒,侧着头看着天空斑斓的色彩,却许久都没能喝进去。
不多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薛京推门走了进来:“臣参见皇上。”
殷稷这才回神似地喝了那杯酒,随即一扔酒杯,拎着酒壶往窗前走去:“这时候进宫,看来是得了消息了。”
薛京神情有些晦涩,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殷稷低笑一声,将本就开着的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凌冽的夜风混杂着烟火气自窗口呼啸而入,瞬间吹乱了他的头发。
“你说不出口那就让朕猜猜吧……”
殷稷叹了一声,“他们要朕当众失态,还要挑拨朕和太后的关系,最好的机会就是明天朝拜了吧……”
薛京低下头:“皇上圣明,暗吏送来的消息正是如此,明日夫人会随同萧二夫人一同入宫。”
殷稷低笑一声,缓缓抬手,举着酒壶遥遥看向夜空,声音透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宋夫人,新春安康!”
他仰起头,酒水倾泻而出,尽数灌进他口中。
薛京忍不住开口:“皇上,不如臣用点手段,让夫人不能进宫。”
殷稷没言语,不好酒的人此时却一口气灌进去了一壶,直到最后一滴落下他才随手扔了酒壶,略有些踉跄地往回走:“不用了。”
他随手拎起窦安康桌子上没动过的酒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朕就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似是嫌壶嘴倒酒太慢,他丢开了壶盖,仰头狠狠灌了一口:“回去吧,放你一日假,去陪陪蔡添喜吧。”
薛京不防备他如此用人的时候竟然还顾及了他们父子的团圆,颇有些受宠若惊,却不敢答应:“干爹前日还来信,说想回宫伺候皇上过年,怕这两日事情多,您身边的人不周全,如今他回不来就罢了,臣怎么能走?”
殷稷静默片刻才抬了抬手:“下去吧。”
薛京见他不想多言也不想打扰,可夜色已经很深了,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皇上何时回宫?臣伺候您歇下吧。”
殷稷摇了下头:“不着急,朕今日兴致好,还想再喝两杯。”
薛京知道这句话不可信,可殷稷既然说了,他也只能装作信了,他躬身一礼正准备退下去,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刚才进宫时遇见长年殿遣了马车出宫。
要不要和皇上说一声呢?
他看了一眼殷稷,瞧见了他眼底明显的青影,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言语。
罢了,应该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他退了出去,宴云台再次安静下来。
殷稷却一无所觉,自顾自喝光了第二壶酒,大约是喝得太急,明明酒量不差的人,此时却真切地有些醉了,连眼前都模糊了起来。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一揉,久远的画面却忽然浮了上来,妇人嗔怪地抓住了他的手,温声呵斥他——莫要拿脏手揉眼睛,我去拿帕子。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许久都没能落下去。
冷不丁一道身影越走越近,一如当年的情形,殷稷瞬间恍惚起来。
“娘……”
对方脚步一顿,紧接着冷淡又威严的声音响起:“看来皇帝是醉了。”
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