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天色越发亮堂,虽然风雪仍旧裹挟着天地,但仍旧能感觉得出来,时辰不早了,祁砚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再次抬眼看向殷稷,对方竟是从始至终都没动一下。
“皇上……”
他开口打算劝一下,都这个时辰了,若是有人能回来,早就回来了,可不等话出口,一阵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他连忙抬头看了过去,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他其实也盼着会有奇迹的。
殷稷比他反应更大,已经抬脚出了门,可来人却只是个内侍,他来禀报说谢蕴醒了,猜着他应当还没用早饭,所以让他送了过来。
谢蕴醒来是件好事,他很高兴,可也还是有些失望,来的人不是他等得那个。
他垂了下眼睛,再抬头时已然冷静了下来,他又看了一眼被风雪携裹着的,空荡荡的宫道,轻轻摇了下头:“放着吧,你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回去陪她,让她再等等我……”
内侍应了一声,将食盒送进了御书房。
“祁卿,用完饭就回去吧,”殷稷开口,透着浓浓地疲惫,“如今难民营出事,你理应去安抚人心。”
祁砚原本还想再劝劝他,可看他那幅迎着风雪宛如孤枪的身影,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钟白对于殷稷而言,绝不只是一个下人,一个臣子那么简单,当年在萧家他们主仆三人是相互扶持着才撑过来的,说一句兄弟也不为过。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拦着他,等自己的亲人。
“皇上保重。”
他躬身一礼,抬脚退了出去,迎着越演越烈的风雪一步步往宫门处走,冷不丁两道互相搀扶着的影子映入眼帘,他脚步猛地一顿。
第448章 杀无赦
“薛司正,你这是……”
祁砚大步迎了上去,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激动,可等到跟前,看清楚另一人的脸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这不是钟白。
而两人的姿态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羁押更贴切,薛京将那人的胳膊拧在身后,浑然不顾对方腿上有伤,连包扎一下都不曾,就这么半提半押着他往前。
薛京越走越近,抱拳不便,他便只是点了点头:“祁参知。”
祁砚颇有些失望:“薛司正这是去找皇上复命吗?他在御书房等了许久了。”
许是猜到了殷稷在等谁,薛京目光微微一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提着人就往前走。
那人似是没吃过这种苦,被这么一拽立刻哎吆叫唤了起来,停在原地不肯再动。
薛京却是丝毫都不体恤,抬脚就踩住了他腿上的伤口,在对方杀猪似的惨叫里,他冷冷开口:“我希望没有下一次。”
对方被薛京如此冷酷无情的举动吓住,再不敢作妖,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风雪渐退,御书房前静静立着的影子变得十分清晰。
薛京连忙快走两步上前:“皇上,臣薛京前来复命。”
殷稷已然迎了上来,刚才远远看见人影的时候,他就不自觉走下了御书房前的石阶,可惜来了两个人,却一个都不是他等的人。
偏还有一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见的。
“宋汉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汉文被问得一抖,回避似的扭开头,他既心虚又恐惧,哆哆嗦嗦地不敢言语,薛京见他连行礼都不老实,索性一脚踹在他膝窝上,逼着他跪了下去。
他又是一声惨叫,抱着腿哀嚎。
薛京皱了皱眉,见他这副样子像是连话都说不利落的,索性替他开了口:“臣奉命监察京城,协同京都司追捕余孽时抓到了他,他和那群人混在一处,应当是同党。”
若是换了旁人,他也就直接杀了,可偏偏这人身份特殊,他不好擅自处置,这才带到了御前。
殷稷脸色沉凝,说实话他并没有心思在这种时候理会宋汉文,萧敕没死;两家余孽还在城中横行;最重要的是,钟白还没回来。
桩桩件件都比宋汉文重要。
“把他打入天牢,当务之急还是找人,你可带人去萧家搜查过去了?”
薛京连忙应了一声,清明司身为皇帝的刀,集中在他们身上的眼线一向数不清,所以这次行动清明司并未参加,而是负责监控京城,避免无辜百姓卷入其中,同时紧盯萧窦两家动向,免得被余孽逃脱。
可他知道这次情形凶险,所以在街上异动的时候,立刻就带人去萧窦两家找过了,但是……
他低下头,目光有些暗淡:“此行共三百一十二人,尽数壮烈,名册都对上了……”
他见殷稷踉跄了一步,连忙伸手扶了一把,急急补充道:“但是钟统领除外,臣并没有发现他的尸身,兴许是逃了也说不准……”
殷稷情绪大起大落,竟牵扯的旧伤隐隐作痛,只是没找到尸体毕竟是好事,至少还有一分希望。
他摁了摁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抓捕余孽的事交给京都司,你们就专心去找人,他若是还活着,应当不会走很远。”
钟白那个性子,做什么都冲在前头,死伤那么惨重,他即便活着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说不定是晕死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了。
这天寒地冻地,要尽快找到他……
“活什么活,一群人就他死得透……”
宋汉文的嘀咕声忽然响起来,明明声音不大,可不管是殷稷还是薛京,都是极其敏感的人,所以仍旧听见了。
薛京正要质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殷稷却已然上前一步,一把就抓住了宋汉文的领子,硬生生将他从地上半提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他语气不算激烈,可许是太久没睡过的缘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红的有些瘆人。
宋汉文根本不敢对视,心里十分懊恼自己多了那句嘴,他说这个干什么?
他扭开头试图遮掩,殷稷也没浪费力气逼问,只声音轻轻道:“薛京。”
薛京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抓住了宋汉文的胳膊,随手一拧。
剧烈的痛楚涌上来,宋汉文惨叫一声,抱着已经断了的胳膊摔在地上哀嚎着打滚,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薛京却半分收手的意思都没有,一脚踩住了他的断臂,连同他抓着断臂的另一只手也被死死踩在脚下。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宋汉文哪里遭过这种罪,一瞬间险些疼的背过气去,却又被硬生生疼醒了过来,眼见薛京还杀神似的盯着自己,他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我,我刚才说,你们别费力气了,那个钟白不可能找得到尸体,他已经被萧家人……”
殷稷耳边一片轰鸣,竟有些听不明白宋汉文说了什么,他只看见薛京脸色瞬间大变,抡起拳头狠狠砸向了宋汉文。
他应该是听错了,钟白即便是不能活着回来,也不会以那种方式死去,不可能的……
他缓缓后退一步,坐在了御书房前的石阶上,忽然想起来钟白临走前和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说,愿为皇上效死。
可我想你活着回来,钟白……
他捂着心口慢慢低下了头,一时间风雪都模糊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等回神的时候,天已经又黑了,薛京正一脸悲痛又担忧地看着他。
“他说的……”
薛京单膝跪了下去:“皇上节哀,您放心,臣一定会将钟统领的尸身收回来。”
殷稷闭了闭眼,原来是真的。
对不起钟白,是我害了你,我明知道危险还要你去……
“去查清楚,所有对他动手的人,不管是谁,杀无赦。”
第449章 走一步看三步
回到乾元宫的时候,里头一片灯火通明,有隐约的哭嚎声传出来,殷稷脑子有些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窦两家出事,萧宝宝和窦安康怎么都要来一趟的。
他把这件事忘了,竟然在御书房呆了这么久。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抬脚进了门,却不等到正殿门口,就看见萧宝宝迎面跑了出来,不知道谢蕴说了什么,她明明看见了殷稷,却没有和他纠缠,反而停下脚步,远远行了个礼,而后才跑了出去。
虽然钟白的事让殷稷疲惫异常,却仍旧有些惊讶,萧宝宝可不是这么懂事的性子。
他有些担心谢蕴,加快脚步进了门。
谢蕴果然醒着,大约是之前那颗药的药效已经过去了,她的毒又在发作,眉头紧紧拧着,可听见脚步声的时候还是朝这里侧了侧头:“可是皇上回来了?”
殷稷见她伸出了手,连忙快走两步抓了上去:“萧宝宝来闹事了?怎么不让去喊我?”
隔着手笼那薄薄的布料,谢蕴察觉到了殷稷指尖的凉意,她努力将他两只大手包进掌心,可惜力有不逮,只好抓着他的指尖揉了揉。
“些许小事,不值得惊动你,对了……”
谢蕴将一本册子递了过来:“晋王为荀玉书所害,太后晕死了几次,刚让人送了这东西来,你看看,可还有诚意。”
殷稷微微一顿,她素来知道谢蕴做事走一步看三步,只是当真没想到,这次事发如此突然,她还身负剧毒,竟还能思虑如此周全。
既让太后无暇顾及萧窦两家,还逼得她为保荀玉书,不得不一退再退,献出荀家的底牌换人一命。
他没有打开册子,只抬手抱住了谢蕴。
这是个好消息,只是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他刚刚失去了他的家人,他的兄弟,他很想告诉谢蕴,很想从她这里得到安慰和支撑,可他不能那么自私。
谢蕴这副样子还要强撑着为他安抚后宫,对抗荀家,他怎么能再让她为自己忧虑?
他只好无声地加紧了这个怀抱。
谢蕴若有所觉,却并没有多问,只是抬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脑和背心,柔和却强大的气息逐渐萦绕四周。
“什么都不想,先睡一觉吧,你已经很累了。”
殷稷轻轻摇了下头,宫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需要善后的地方太多了,他不能睡。
“有我呢。”
谢蕴轻笑一声,摸索着捂住了他的眼睛,“什么都不用担心。”
殷稷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意识却在这样的让人心安的气氛里逐渐昏沉,他其实很清楚,他的谢蕴,只要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那我……就偷一会儿懒……”
他太疲惫了,话音刚落呼吸就平缓了下来。
谢蕴仍旧安抚地抚摸着他的后脑,脸上强撑的平静却逐渐皲裂。
玉春看得胆战心惊,却怕惊醒殷稷而不敢言语,好在短暂的神情扭曲过后,谢蕴再次平复了下来。
她稍微和殷稷拉开了一些距离,仰起头粗重地喘息。
“姑姑……”
玉春小声开口,谢蕴艰难平复了呼吸,轻轻摇了下头:“没什么……册子你读给我听吧。”
“是。”
玉春不敢怠慢,可拿着册子却犯了难,他不敢高声,怕把皇帝吵起来,可声音低了又怕谢蕴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