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皇上开恩。”
祁砚出列躬身:“叛国者罪不容诛,可王家并非全都恶人,还请皇上秉仁善之道,饶他们……”
“祁卿,”殷稷微微一抬手,脸色虽然淡淡,却有不容忽视的强硬流露出来,“还是说一说伐蛮的事吧,方才你们也听见了,朕打算御驾亲征,诸卿以为如何?”
祁砚被堵住了话头,脸色变得很难看,叛国罪的确是大罪,可若是当真有先皇遗诏在,那这罪名便是不成立的,何况王家那么多妇孺老幼,是不可能参与到这种事情里的,这般武断的灭族,太过残暴。
“皇上……”
“皇上英明。”
赵仓满猛地开口打断了他,说话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赶紧闭嘴,王沿为什么不敢正面和皇上喊冤?不就是知道以皇帝现在的脾气他讨不了好吗?祁砚明知道这一点还要犯忌讳,实在是太不聪明。
祁砚看懂了他的暗示,叹息一声退了回去。
赵仓满这才再次开口:“逆贼多次挑衅我边境,皇上承天授命,此次亲征必定直捣黄龙,永除后患。”
周尧等人连忙躬身附和,他们也不是真的同意,只是改变不了皇帝的决定,只能听从。
殷稷满意地点了下头:“如此,朕出征之后,这朝廷就先交给你们了,替朕看好家。”
“臣等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兵部,”殷稷看向周尧,“粮草如何?”
“回皇上,已备齐一百万斛米粮,另有六十万斛正在调集,以供转圜。”
“好,”殷稷扶着龙首起身,凛凛的目光扫过一眼看不见尽头的朝臣,“建安五年,逆贼楚镇发动内乱,霍乱朝纲,残害百姓,朕之亲朋亦受其害,时隔三年,贼子乱我大周之心不死,竟妄图拥立庶人殷时建朝称制,是可忍孰不可忍?传朕旨意,三日后朕将御驾亲征,北上伐蛮!”
第648章 没人给你们备早饭?
御驾亲征的消息瞬间传遍了京城,百姓对此议论纷纷,也有人暗中传递消息,繁华之下是数不清的暗流涌动,殷稷却无心理会,传了几个心腹重臣去御书房,商讨出征后朝中如何安置。
祁砚颇有些寡言,只有殷稷提到他的时候他才会开口,一行人商讨得入迷,日头一点点大起来也无人理会,直到此起彼伏的腹鸣声响起,众人才纷纷回神,彼此对视一眼,尴尬得笑出声来。
殷稷摆了下手,止住了赵仓满的滔滔不绝:“众卿都饿了,暂且歇息片刻吧……蔡添喜,传些茶水点心来。”
蔡添喜连忙去了,众人纷纷躬身道谢,不多时点心就被送了过来,众人也不客气,纷纷取了合自己口味的来填肚子,钟青却瞧见殷稷并没有吃的意思,颇有些纳闷:“皇上怎么不吃?”
“朕早上用过饭了。”
说着殷稷摸了下腹部,脸上却露出惊讶来,“今日朝会你们理应知道政务繁多,怎么,内眷竟没有为你们备饭食吗?”
朝臣们纷纷摇头,早朝的时辰太早,别说内眷了,下人都没几个起身的,自然不会备下早饭,他们都是下了朝再回去用饭,然后去衙门应卯的。
皇帝以往是从来不管这些小事的,今天怎么忽然问起来了?
虽然觉得古怪,可朝臣们也只以为是出征在即,皇帝关心朝臣们的安康,所以没多想,只言谈间为家人辩解了几句,可祁砚却听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顿时警惕起来,沉默了一上午的人头一回主动开了口,想要岔开话题:“臣以为此次……”
“你们的夫人倒是真省心,”殷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叹息一声开了口,“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理会,哪像朕身边这个,朕做什么都知道,早朝的时辰那么早,非要让朕用了早饭再来,朕说吃不下还非要喂朕,生怕朕饿着,也就是没有人外人在,不然朕这脸都丢没了。”
朝臣面面相觑,点心都递到嘴边了也忘了咬,他们是头一回见这阵仗,脑海里却不约而同产生了同一个想法,皇上你真的知道脸是什么吗?
祁砚狠狠攥住了拳,他就知道!
丢人现眼!
他用力扭开头,看都不想再看殷稷一眼。
“诸卿,教教朕吧,如何让夫人少为自己操些心。”
殷稷又开口,一脸的诚恳,可朝臣们却莫名地磨了下牙,也终于在这一瞬间悟了,皇帝这哪里是在求教,分明是在炫耀……就一顿早饭,你至于吗?
难以言喻的丢人气息逐渐在半空汇聚,众人要紧牙一声不吭,可架不住有人脑袋里只有主子:“臣倒是想和皇上学学,怎么让夫人对自己这般关心,臣日后也想找个这般在乎臣的妻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钟青身上,满是谴责,你个狗腿子!
钟青摊了摊手,毫不在意。
“其实……臣也想学。”
赵仓满尴尬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朝臣们瞬间愣住了,怎么你也这样?
赵仓满极快地朝殷稷瞄了一眼,意思都写在了脸上,看不出来吗?皇上就是想显摆,你不让他显摆够了,今天谁都别想消停。
朝臣们看明白了,心里十分憋屈,没吃到早饭已经很难受了,为什么还要昧着良心做这种事?
回去后他们就得哄着夫人给自己做早饭,这样的气他们绝对不能再吃了!
心里发着狠,嘴上也没闲着,一众人昧着良心说羡慕,试图尽快将这场闹剧糊弄过去。
祁砚却又沉默了下去,手掌不自觉附上了下胃囊,里头正发作着阵阵刺痛,他有胃疾,经不得饿,以往早朝之前也有人夜半就起身为他准备早饭的,但现在人不在府里,这件事就没人做了。
政务的商议一直持续到下午,眼看天都要黑了,殷稷才挥挥手,放过了疲惫了一天的朝臣,却不等众人行礼退下,他先一步走了,坐上銮驾的时候朝臣们还隐约听见了他催促快一些的声音。
“皇上这急着做什么去?”
周尧满脸困惑地问了一句,钟青却笑而不语,还能着急做什么?当然是去见心上人啊。
祁砚一言不发地走了,钟青的答案他也知道,但他不想提。
他心思有些乱,挥退了马车步行往前,却被一阵凄惨的哭喊声吸引了注意力,他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一座官员府邸被强行破开了门,那是牵扯进王家叛国一案里的官员,清明司正在抓补那官员的家眷,有人反抗了两下,就被一刀砍翻在地没了声息。
他睚眦欲裂,快步走了过去:“住手!”
暗吏凶神恶煞地看过来,瞧见是他才缓和了脸色:“祁大人啊,您怎么来了?快让开些,当心溅您一身血。”
祁砚气的浑身发抖:“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就算是要抄家下狱,也得审问判罚之后才可施行,哪有你这般草菅人命的?!”
暗吏很不以为然:“大人,您没做过这种粗活,杀两个他们才能老实,不然到处跑,我们的人也遭殃。”
祁砚胸腔剧烈起伏了起来,这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口中竟如同鸡鸭一般轻飘,清明司,清明司!
“你们若是再敢草菅人命,本官必定狠狠参你们一本!”
暗吏古怪地看他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却不等祁砚听清楚他就高声开口:“来两个人,送祁大人回府。”
祁砚被这样的放肆激怒,厉喝一声:“我看你们谁敢近前?!”
他毕竟是当朝副相,他不肯走,清明司也无可奈何,暗吏叹了一声:“让您走是为了您好,您既然不愿意走,我们关了门抓人也一样。”
说话间竟真的带着人进了门,不多时里头就响起惨叫声,祁砚抬脚要上前,却被门口的守卫死死拦住。
天色彻底黑下来,门内没了动静,清明司的人也都撤走了,祁砚却仍旧站在门前,这不是他想要的清明盛世,不是皇帝一言既出,无人敢驳;不是一人犯罪,举家连坐;更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就发动战争,伤亡无数……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祁大人,你看见了吧,这就是皇帝,为了保住他的皇位,杀再多的人他都不在乎,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仁君了,这些人的惨案只是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多。”
陈立的声音忽然响起来,祁砚没有理会,对方也没有上前,只将一个小瓷瓶放在了地上:“皇上亲征在即,草民也得回去了,不管世人怎么说,北周那位都是正统,我要回去为真正的天子而战,大人保重。”
他躬身一礼,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祁砚这才转过身,怔怔看了两眼地上的瓷瓶,正统吗?
他目光闪了闪,最终狠狠一咬牙,弯腰将瓷瓶拿了起来。
第649章 祁砚来访
“这些东西都带上,还有那件狼裘。”
殷稷用了晚膳就找了张单子出来递给玉春,上头的东西看得玉春直咋舌,皇上这可太舍得了。
“什么东西?”
谢蕴一听到亲征的圣旨发下,就开始置办出征要用的东西,却发现越收拾东西越多,冷不丁听见殷稷开口还要带别的,下意识问了一声,玉春连忙将单子递了过去。
“这太多了。”
见那单子写得密密麻麻的,谢蕴当即提起朱砂笔勾掉了一半,殷稷顿时就急了,连忙抬手去夺:“这册子我想了许久,各方风俗礼数都在上头,你怎么能给我勾了呢?”
谢蕴反手将单子又塞进玉春怀里,推着他出了门:“就按照我勾掉后的收拾……”
等看着玉春出了门她才转身拦住了要追出来的殷稷:“这是出征,又不是提亲,带那么多东西你让旁人怎么看我们?”
说得有理有据,可惜并没有用处,男人仍旧一脸的不甘心,眼睛一直盯着玉春,看得小太监瑟瑟发抖,僵在庭院里动都不敢动,谢蕴无可奈何,只能捧着殷稷的脸颊,强行让他扭开了头,“好了好了,忙了一天快去歇着吧。”
殷稷愤愤不平:“你一点都不体谅我的心情,我去找狼裘。”
他嘀咕着进了内室,看起来像是在闹脾气
谢蕴摇头笑了一声,也没问是什么狼裘,自顾自抬手写了一份单子,想着让太医做出来相应的药膏或者丸药好带着应急,正要出门找人送去太医院,就瞧见蔡添喜木头一样靠在门边走神,手还一直摁着右眼皮。
她有些纳闷:“蔡公公,你怎么了?”
蔡添喜回神,手却仍旧摁着眼皮:“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早上这眼皮子就一直跳,总觉得要出事。”
谢蕴只当他是担心薛京,软声安抚了几句,蔡添喜摇头叹气,他关心薛京,可真要说心思,他花在皇上身上的比薛京多多了,这几年,他是真怕皇帝挺不过来。
想起这茬,他不自觉又想起来唐停:“咱们这出征在即,是不是得再请那唐姑娘来一趟?”
他实在是不放心殷稷的病。
“无妨,”谢蕴倒是不太在意,“她找得到我们,就算是行军途中她想来也能来。”
蔡添喜松了口气,那姑娘若是在行军期间追上了他们,应当会跟着北上吧,有她在,总能让人安心几分,只是他也很好奇这神医的来历,只是两人都没提,他这般追问倒像是不信任谢蕴一样。
故而那话在嘴边转了几圈,他还是没有出口,只是退下去也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眼皮子却仍旧在跳,他有些烦躁,摁着自己的眼睑教训:“正是忙乱的时候,你跟着捣什么……哎呦!”
话音未落,他就撞上了什么人,下巴狠狠磕在了对方肩膀上,一阵酸疼顿时涌了上来。
“蔡公公?对不住,你可要紧?”
蔡添喜揉着下巴缓解疼痛,这才听出来这声音是祁砚,颇有些诧异:“祁大人?您怎么这个时辰进宫了?咱家倒是不妨事,您可是磕碰了?”
祁砚似是摇了下头,只是月色下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神情和动作,片刻后才有清晰的声音传过来:“本官也无妨,方才对不住公公了,是想起来有件紧要的政务要请皇上示下,所以才匆忙进宫……皇上可得闲?”
蔡添喜只觉得自己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几乎摁都摁不住,可关系到政务,他不敢怠慢,“劳烦大人稍后,咱家这就去通传。”
“有劳。”
蔡添喜弯腰后退两步才转身进了乾元宫。
祁砚这才抬头看过来,神情极为复杂,隐在袖间的手却越攥越紧,指缝间一点瓷白映着月色正凛凛泛着冷光。
蔡添喜一路寻到了内室,谢蕴却先他一步进去了,她在外头忙了许久没见到殷稷出来,还以为人还在别扭,结果一进门却瞧见他半蹲在一个木箱子面前正看得出神。
“那是什么?”
她轻声开口,殷稷朝她伸了伸手,谢蕴抓着他的指尖在他身边半蹲下来,这才看清楚那就是殷稷口中的狼裘。
“这是你母亲给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