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她自认对井若云并没有施过什么大恩,即便是上次苏青桃刺杀的时候她撒谎保下了她,也只是利益交换,实在不值得她搭上命来报答自己。
井若云大约也被问住了,静默片刻才笑了一下:“因为没有人会难过。”
她认真地看过来:“我很羡慕你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有那么好的父母兄姐,我下辈子也想试一试,投胎去一个好人家……”
谢蕴听得心酸,用力摇了摇头,“你还这么年轻,日子还长着,井姑娘……”
“我不姓井,”
井若云轻声打断了她,“这个名字是大人给我起的,十五是主子爷起的,但两个都不是我的名字……”
她看着谢蕴,眼底露出期待来:“你能给我起一个属于我的名字吗?”
谢蕴张了张嘴,起个名字不是难事,可是迷药作用下,她思绪一片混沌,竟丝毫没有头绪。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不着急。”
井若云很是善解人意,话音落下再次笑了笑:“等我回来再告诉我,如果我回不来……”
她抬手摸了下棺材,“刻在我的墓碑上吧,我会知道的。”
谢蕴指尖十分艰难地动了一下,却已经彻底没了力气,眼睁睁看着井若云将她拖到洞口。
“别这样……”
“很多人在等你,回去吧……”
井若云摆了摆手,像是在道别,可在将要推下去的时候,却忽然俯身抱住了谢蕴,她什么都没说,手却越抱越紧,但不过短短片刻,她就松开了手,抬手就要把谢蕴推下去——
“明珠,明珠可好?”
谢蕴哑声开口,井若云动作一顿,随即用力将她推了下去,等车底重新被木板铺好,那仿佛一吹就散的声音,才自车厢里飘出来:“我很喜欢。”
第756章 不知悔改
隔着两层被子,再加上呼啸的寒风,人体落地的动静并没有引起丝毫注意,马车还停在了背风的阴影处,也没有人在意车底多了些什么,哪怕谢蕴用仅存的理智挣扎,也没有人察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被人牵出了背风的阴影,朝着那条不归路,越走越远。
“明……”
身体彻底没了力气,眼前也晦暗下去,但短短一小会儿她就再次清醒过来,这迷药下的果然很有分寸,看月亮的位置,她昏睡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刻钟,可即便如此,还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望无际的狂野上,只剩了她一个人,马车早就不见了影子,因为地面坚硬,甚至连车辙和马蹄都没留下痕迹。
谢蕴仍旧不死心,爬起来朝前面追去,可追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痕迹,反倒是身体先没了力气,她咬牙又追了一里地,可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追得上四条腿的马匹?
这么做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谢蕴扶着路边的石头停下来大喘气,却是一肚子的懊恼和后悔,她该仔细一些的,她不该给井若云……不,或许她该叫她明珠了。
她不该给她离开行宫的机会。
“你这个傻子……”
她扶着石头蹲了下去,满心都是茫然,如果明珠回不来,她不知道自己能把这份恩情报答给谁,也不知道自己能记得她多久……
“你真是……”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谢蕴的心神逐渐回笼,却并不意外,如果行宫里的人不是明珠,那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都会被殷稷察觉到不对劲。
大约是他追来了。
她爬上了那颗石头,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挥了挥手。
虽说夜色晦暗,想看清楚人很难,可旷野之中有个人招手还是有些醒目的,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钟青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皇上,那边有人。”
果然是殷稷。
队伍朝着她疾驰而来,还没到跟前殷稷就跳下了马,一个箭步蹿上了石头:“谢蕴!”
他怒吼一声,浑身都在颤抖,大约是气得不轻,可那一声怒吼过后,却是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没再开口,后怕潮水一般涌上来,一次一次地冲刷着他,让他本就在颤抖的身体战栗得越发厉害。
“抱歉……”
谢蕴低声开口,她没有为自己辩解,毕竟被抓了个现行,解释实在没有意义。
殷稷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却是直接略过了那句道歉,他一把抓住了谢蕴的手:“先回去。”
谢蕴叹了口气,抓着马鞍爬上了马背,殷稷的大手抓在她腰上,在她用力的时候托了她一把,随即自己也翻身跳上了马,抖开厚实的斗篷将人裹进了怀里:“回去。”
马匹撒开四蹄在狂野上狂奔,谢蕴感受着男人急促的心跳,微微侧了下头,将脸颊埋进了他胸膛里。
殷稷有所察觉,可气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将斗篷又拽了拽,护住了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气。
来时觉得这条路很长,仿佛怎么都找不到人,可回城却也不过是半个时辰而已,等丰州城的城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起来。
殷稷拽了下缰绳,让马匹走得慢了一些,呼啸的风声随着速度的降低而逐渐消停,殷稷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风,这才开口:“想好说辞了吗?”
他声音很冷,当着禁军的面,他极力控制着脾气,想给谢蕴保留颜面,可这已经是极限了,想让他再如以往那般温声细语,他真的做不到。
事实上他已经要气疯了,这一路上,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出兵两个字,他想立刻发兵攻入蛮部,他想把殷时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碎尸万段。
可他不能,他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追,去追那辆可能载着谢蕴的马车,去挽救那可能又要失去一次的珍宝。
这一路他心脏跳得很快,恐惧,愤怒,后悔掺杂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然而这样复杂的痛苦,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不想要谢蕴为他愧疚,他只想要一个保证。
“抱歉……”
殷稷额角突突直跳:“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句话。”
谢蕴自然清楚,可那个保证她给不了,但她也知道殷稷现在很生气,说了那句话只会让他更愤怒,倒不如避而不谈。
“这次我其实做了很多准备,并不全是涉险……”
“我要听的也不是这句!”
殷稷控制不住吼出声,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在谢蕴的避重就轻面前,几乎要绷断,他咬牙切齿道:“说一句你以后都不会背着我做决定很难吗?”
他顾不上周遭禁军还在,声音逐渐高亢,“你既然在半路上下了车,说一句为了我你没有去很难吗?!答案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肯说?”
谢蕴垂下眼睛:“可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
她苦笑一声:“如果不是井若云非要替我去,还给我下了迷药,我是不该回来的,我把责任让旁人替我担着了,我怎么有脸再来说谎讨好你?”
殷稷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可脸上却并无波澜,他不在乎是谁去了蛮部,也不在乎去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只要那个人不是谢蕴就够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殷稷了,即便他时常提醒自己人命关天,可当年那场让他心如死灰的变故,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那颗心脏里,藏着一块寒冰,冷硬锋利,半分都融化不得。
“谢蕴,你是丝毫都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是吗?”
他声音低了下去,却越发冷厉,这是动了真怒了。
钟青小心地凑了过来:“皇上息怒,谢姑娘刚才不是道歉了吗,她肯定知道自己错了……”
“她道歉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殷稷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越发沉凝:“她只是觉得事情没有做周全,竟然让我发现了。”
钟青叹了口气:“谢姑娘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您……”
“朕不管她有什么苦衷,”殷稷低声呵斥,“在朕看来,这就是背叛!”
这个词太过严重,钟青唬了一跳:“皇上……”
殷稷抬了抬手,这次连话都懒得再和他说,只垂眼看向谢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
谢蕴抿了下嘴唇,她知道殷稷很愤怒,但是他要求的事自己真的做不到,她不可能无视殷稷的安危。
“好好好……”
殷稷气的声音都在抖,“我现在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你,这是我的马……”
他看了一眼缰绳,抓起来塞进了谢蕴手里,随即跳了下去:“你骑走了就别再送回来,朕不要了!”
第757章 殃及池鱼
殷稷沿着空荡荡的街道闷着头往前走,心里却是越想越气,瞧见路边有根柱子,捏起拳头就揍了一顿,钟青远远跟着,原本想劝一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打柱子总比憋着强。
等殷稷打累了,他才牵着马走过去:“皇上,消消气。”
殷稷靠着柱子坐下来,胸腔还在剧烈起伏:“没良心……她根本就是没良心!”
钟青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可亲疏有度,如果谢蕴这么做对殷稷有利,他其实并不反对,但这话显然不能直说。
他犹豫片刻,小心劝谏:“皇上,虽然谢姑娘的举动有些莽撞,可易地而处,也不是不能理解……”
易地而处?
殷稷想起当年自己眼看着她毒发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来,心口狠狠一扯,可随即就摇头,将那点过往甩了出去,他侧头对着钟青怒目而视:“你站在谁那边?!”
钟青讪讪赔笑:“臣当然是站在您这边的……是谢姑娘不对,您生气得对。”
“她对不对用你来说?!”殷稷呵斥一句,却仍旧越想越气,心口有股名为暴戾的火越烧越旺,“召谢济过来,趁着殷时的心思都在假谢蕴上,偷袭,朕要弄死他!”
钟青哪里敢拒绝,再说既然找到了过沼泽的法子,也的确是个好时机。
他匆匆去了,谢济正睡得香甜,被硬生生从被窝里薅了出来,这也就罢了,行军打仗嘛,枕戈待旦是常事,他没多想就去了,却没想到越走离着行宫越远,最后竟然到了大街上,殷稷被禁军护在中间,就木头似的戳在街口。
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纳闷,可还是上前见礼:“臣谢济,参见……”
“呵。”
谢济一顿,抬眼朝殷稷看了过去,就见对方看都没看自己,刚才那一声……应该是错觉吧。
他没多想,再次开口:“皇上怎么会……”
又是一声轻哼,殷稷的头别的更厉害,一看就是故意不理他,那声轻哼这次也清晰得不容人错认。
谢济拳头有些发痒,皇帝这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在这里阴阳怪气?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再次开口:“皇上,商议军务为什么不在行宫?这大街上不合适吧?”
殷稷这次终于没再哼,倒是狠狠一咬牙:“她不认错,朕绝对不回行宫,一步都不会踏进去!”
谢济总算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感情是和谢蕴闹矛盾了,可是什么矛盾能把人气得连行宫都不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