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城
“谁准你下地的?”
唐停凉沁沁的声音响起来,明珠浑身一抖,噌地缩回了床上,她苦了脸,好吧,世上可怕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她收回刚才那句话。
“不遵医嘱,你是活腻歪了吗?”
唐停推门走了进来,还没靠近就先抬了抬下巴,明珠乖巧地躺好了身体,由着她检查自己的伤口,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我就是想看看外头,动作很……”
唐停一个眼刀子甩过来,瞬间噎住了明珠的话。
“唐神医,她胆子那么小,你就别吓唬她了。”
钟青靠在门上,手里还提着唐停的药箱。
“钟大哥?”
明珠小小地喊了一声,钟青连忙抬脚进了屋,看过去的目光里既有怜惜又有后怕。
昨天送明珠回来的时候他就唬了一跳,腹部竟然那么大一个血窟窿,仿佛下一瞬人就会断气一样,往翠玉楼来的这条路上他喘气都不敢大声,放下人也没敢走,一直在这里守着唐停给她缝合伤口,等对方那句没有性命之忧出口,他才回神,却恍然想起来,他忘了去面圣了。
好在他那主子也没想起他来。
他昨天后半夜才走,今天一早就去营地里巡视,本想看完就过来的,赶巧就遇见了要过来的唐停,谢济也在,似是要送人过来,钟青当即自告奋勇,一把抢过了谢济手里的药箱。
许是对他心存感激,他走出来老远,谢济还盯着他看,真是过于客气了。
“神医看伤很厉害的,你好好听她的话,我最近在城里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窑烧鸡,等你上完药我就买给你吃。”
钟青眼见唐停解开了明珠腰间的布条,眼神微微躲闪了一瞬,这伤口放在姑娘身上可真是太吓人了。
“谢谢。”
明珠舔了下嘴唇,她其实不是很贪吃的人,以往苦日子过惯了,能吃饱就很好,至于吃的什么,她根本不挑,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钟青一提那窑鸡,就让人觉得很好吃,她有点馋了。
但是比起吃,她更想去看看城里的情形,她只光明正大的逛过一次丰州城,还是在夜里,那天也并不算很热闹,可今天不一样,今天应该是丰州最高兴最热闹的一天。
她想去看看……
“别想了。”
唐停像是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十分不客气地掐灭了苗头,“你现在能清醒是因为谢蕴及时给你止了血,又刚好碰见了我,我手边还正好有药,不然你至少得昏迷上几天,你现在绝对不能乱动,懂吗?”
明珠对她素来有几分惧怕,闻言乖巧点头,钟青似是还想说点什么,可话还不等出口,就被一个眼刀子堵住了。
“我什么也没想说。”
“最好是。”
唐停重新给明珠包扎了伤口,又留了药给她:“我抽空会过来看你的,但若是我来得不及时,你记得喊宫人给你上药。”
明珠乖巧点头,唐停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起身走了,钟青一路将她送了出去,刚好瞧见谢济站在门口,他招呼了一声:“谢侯怎么还追过来了?不是说了我送神医过来就行吗?”
说着他又接过了唐停的药箱。
谢济瞄了他的手一眼,忽然间就理解了昨天为什么殷稷看他不顺眼。
有些人在不同的时候看感觉还真是不一样,昨天在战场上,钟青怎么看怎么坚实可靠,可现在……
拳头不自觉咔吧响了一声,活像是他这一路追着马车过来时的心情,钟青这混账还在马车上朝他招手……
“不劳烦你!”
四个字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把将药箱子拽过来,转身看向唐停的时候,神情变脸般柔和下来,“时辰不早了,先用了饭再回军营吧,我方才让人告诉了大姐姐,关宅已经备下了我们的饭菜。”
唐停迟疑片刻才点头答应下来。
她其实不大喜欢和谢英打交道,虽然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对方偶尔流露的精明还是让她有些忌惮,可对方也不是敌人,正常的来往是免不了的。
两人抬脚出了行宫,迎面瞧见回鹘带着众部族首领走了过来。
此番回鹘也是立下大功,封赏是必然的,可其余部族却免不了胆战心惊,他们虽然被招降了,可皇帝当初许诺的东西会不会兑现,谁都拿不准,毕竟现在楚镇已死,蛮部即便保存了不少兵力,可也难成气候,此时的大周完全处于上风,若是他们否认当时的话,蛮部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故而众部族脸上都带着忐忑,这次入宫可能决定着日后部族能不能生存下去。
谢济没有上前,目送他们进了行宫才扶着唐停上了马车,可在唐停的胳膊搭上来的时候,他却一愣:“你袖子怎么破了?”
唐停低头看了一眼,也没在意:“采药的时候划破的吧,不影响穿。”
谢济虽然知道她不拘小节,可还是有些无奈:“好歹补一补。”
“我不会。”
唐停语气里难得的带了几分无奈,她缝伤口的时候倒是干脆利落,可这衣裳却总是补不好,索性就破着穿了。
谢济叹了口气:“回头换下来给我吧,我给你补。”
第819章 传恩令
因为被谢济的贤惠惊住了,往关宅去的路上,唐停一直靠在车辕上打量他,硬生生将谢济一个八尺高的汉子,看得僵在了原地。
“唐,唐姑娘……”
唐停收回目光,谢济刚要松口气,她就又看了过来,一口气松到一半,再次提起,谢济抓紧了缰绳,只觉头皮发麻。
好在很快关宅就到了,他勒停了马,背对着唐停调整了一下呼吸又擦了擦手,这才伸手去扶她:“下车吧,晚上庆功宴我去接你?我,我……”
他抬手摸了下胸口,里头有个小盒子,他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想送给唐停。
但唐停却迟迟没有动弹,谢济茫然看去,就见她正抬眼看向关宅门口,一道影子自门口出来,正垂着头往巷子里钻。
“你认识?”
唐停这才回神,她自然认识,那是楚镇麾下的军医,当初若非对方给了她地图,她怕是已经冻死在茫茫雪原里了,只是大战刚止,这内应就来见谢英,是不是太嚣张了?
“只是眼熟,大概是认错了,走吧。”
两人进了关宅,关培正提着石头蹲马步,一看就是被罚了,谢济有些幸灾乐祸:“怎么得罪大姐姐了?”
“要你管?”关培虽然老老实实挨罚,但显然心里也有气,说着话就扭开了头,但片刻后又扭了回来,气哼哼地抱怨,“刚才有个小老头来找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秘密,还把门给关上了,我就想偷听两句,结果就被她发现了,就罚我来蹲马步……你说说,我这还不是担心她?”
他越说越委屈:“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长得好,脾气好,还聪明,这搁谁看见不迷糊?万一那小老头动心了呢?”
谢济:“……”
他承认他大姐姐很好,但是这个好,和脾气绝对扯不上关系,而且长得……也就那样吧,再说了……
“姐夫,你都被罚成这副狗样子了,怎么说得出来我大姐姐脾气好的?”
关培噎了一下,梗着脖子反驳:“她脾气当然好了,她从来都不在人前骂我,就算罚我……那也是因为在乎我,不然那她为什么不罚你呢?”
说着他逐渐得意起来,一张威武雄壮的脸上都是嘚瑟。
谢济拳头发痒,谢家这些女婿们果然招人讨厌。
“你自己在这里蹲着吧。”
他转身就走,可一抬眼却发现唐停不见了,他快走两步才发现人已经进了正厅,正在和谢英一起摆放碗筷,听见脚步声,谢英抬眼看过来,谢济连忙见礼:“大姐姐。”
“喊你姐夫来吃饭。”
谢济撇了下嘴:“我看他马步蹲的挺高兴,要不让他多……”
轻飘飘的眼刀子甩过来,谢济顿时闭了嘴,转身去喊关培了。
谢英摇头笑了笑,抬手将最后一双筷子摆好,吩咐人上菜,唐停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你做事还是别太嚣张了吧,认识那军医的应该不止我一个。”
谢英浅笑一声:“多谢提醒,日后不会再有人见到他了。”
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
唐停眼神探究起来,谢英知道她误会了,含笑摇了下头:“他要解甲归田了。”
其实她是想换个身份,将老军医送入军中效力的,只是军医心里有疙瘩,当初是他在楚镇的伤药里动了手脚,导致对方对战中力不从心,虽说战死不过是迟早的事,但他终究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今天是特意来和她请辞的。
谢英没有强留,军医蛰伏十余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既然现在他想过寻常人的日子,那就由着他吧。
“也算善终。”
见下人将饭菜端了上来,她退后一步让开了路,目光却透过门洞看向了高远的天空,“日后,这般辛苦之人会越来越少吧。”
谢英也跟着看了一眼,若是此番皇帝能和各部族达成一致,大周的确能安稳上十几年。
“宣各族首领觐见……”
玉春扯开嗓子呼喊,内侍们层层传唤,行宫大门次第打开,禁军手持长枪侍立两侧,这不是正式会见,这行宫也不如京城的皇宫威严肃穆,可眼前的这一切,仍旧看得首领们胆战心惊。
以往他们看大周,虽然家大业大,可内部一片混乱,有的是甜头给他们占,甚至是劫掠了村子,杀了大周的百姓,也不会有人追究,可这一战之后他们已经不敢这么想了。
皇帝亲征至此,后方却一片安静,连这几年逐渐被吸干了的丰州都有了富庶的迹象,兵马更是被养得膘肥体壮,再不会给人可乘之机,如今的大周像是一头内伤痊愈的凶兽,即便没有露出獠牙,也仍旧让人打从心里畏惧。
众部族面面相觑,看着前面那不算长的宫道,谁都没敢迈出第一步。
“诸位,请随我来。”
窦兢抬手作请,这些部族里,除了回鹘,其余的都是他招降而来,所以今日接见众人,殷稷特意允他同行。
有他在侧,众部族稍微安心了些,可仍旧不敢做第一人,伊勒德轻笑一声:“看来,我这个晚辈要做出头鸟了。”
他抬脚上前,此番回鹘虽然立下大功,但他不想表现得太过嚣张,所以一直隐在人后,却没想到他的这群叔伯们,比他更谨慎,既然如此,他不妨就出一回头。
“请。”
众人浩浩荡荡进了大殿,殷稷正坐在书案后头提笔疾书,听见脚步声头都没抬,直到众人俯首叩拜,他才抬眼:“今日并非正式接见,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却都没动,连伊勒德这个和殷稷最有交情的人都没起身,短短三年,眼前这人变化太大了,当年他登基不久,看得出来帝王之姿,却因为处处掣肘,哪怕年纪轻轻,身上却也没多少锐气,反倒隐忍内敛得很。
如今的殷稷仍旧内敛,却和三年前截然不同了,当年他像是还没完全出鞘的宝剑,虽有光华万千,可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绽放那一日;可现在,他却像是饮尽鲜血后,蓄意敛起了锋芒的神兵,哪怕丝毫未曾外露,都让人不敢直视。
帝王之威,当是如此。
“多年不见,王子风采依旧。”
殷稷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吹干了墨迹,这才垂眼看过来。
伊勒德骤然回神,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众人见他动作才跟着站了起来。
“劳天子记挂,小王这些年也时常想起当年与天子狩猎的情形,如今能再为天子效力,回鹘上下,荣幸之至。”
殷稷抬了抬手,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了蔡添喜,对方会意,递到了伊勒德面前。
伊勒德躬身接过,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瞳孔猛地一缩:“天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