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春一枝
“母亲有话不妨直说。”纪玄神色淡淡道。
他心里挂念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木槿,不想在胡氏这里待太久。
胡氏道:“玄儿,你父亲说想要将你送去别山书院,让我与你商量商量。”
别山书院一向以严苛而闻名,送去别山书院的,大都是家中不听管教的子弟。
而且,别山书院地处偏远,离临安城路途遥远,回来便不大方便了。
“别山条件是艰苦了些,但是别山的先生们有许多都是当世名儒,别山近几年也出了不少举人老爷,还出了几位进士老爷!”
“青松院那个如今去了京城的鸿冥书院,眼看着就要一只脚迈进朝堂了,我儿还在这小小的临安城里困着,你可再不能像以往那般贪玩了,不然,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呐……”
胡氏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眼泪就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说是商量,但纪海和胡氏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同不同意,又有什么紧要呢?
“这主意是母亲出的吧?”纪玄问。
纪海为人爱面子,而别山书院一大半都是不好好学的问题学生,把纪玄大老远送去别山书院,不就是在告诉大家,他纪海有一个极不成器的儿子吗?
而且,纪海有多年前的同窗在别山书院任教,纪海大概并不想让纪玄丢脸丢到老同学面前。
所以,想将纪玄送去别山的,大概是纪夫人。
“什么?”胡氏一愣。
他又重复了一遍,甚至说得更清楚明白了,“我说,送我去别山书院,不是父亲出的主意,而是您提出来的罢。”
胡氏瞳孔一震。
短暂的思考过后,她还是决定否认:“当然……当然不是啊,玄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母亲。”
纪玄莫名笑了一下。
“母亲以后想让我做什么,不必推到别人的头上。”
胡氏脸色一变,“玄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玄彻底扯下了这块遮羞布,“我的意思是,这次想让我去别山书院,不必推到父亲的头上,说是父亲出的主意,上次想给我塞通房丫鬟,也不必推到一个小小的婢女的头上……”
明明在他小时候,她做什么都是明目张胆,从不加掩饰,直接要求他的。
比如把他关在房里背书,背不出来不许吃饭,比如随便发买打杀他身边的下人,比如逼着他去讨好父亲,诸如此类,都是直接对他说的。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胡氏会把她对他做的事情推到别人的头上。
好像这样就能维护他们“和睦”的母子关系,维护那表面光滑内里却处处是裂缝,好似随时都会碎成玻璃渣把他们两个划的遍体鳞伤的母子之情。
或许是从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一个大人,有能力忤逆她这个母亲时,也或许是惊觉自己的儿子根本不亲近她时,她才开始一边逼着他按她的想法走,一边又将“罪魁祸首”推到别人头上。
胡氏当然是爱他的,可是她更爱自己,她的爱夹杂了太多叫做利益的东西。比起爱这个儿子,她更希望这个儿子能给她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像纪玄小时候常常因为胡氏的一句话,而费尽心思去吸引父亲的注意,去争取父亲的宠爱。一个三四岁的稚子,过早地承担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该承受的东西。
纪府的人都忘了,纪五公子不是一直都这样走鸡斗狗、不学无术的。
很小的时候,纪五公子也曾被夸赞过是比大公子还要聪明的神童。
只是后来发现,只有他不思进取、不学无术,他们母子二人才能在这府里活下去……
胡氏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似的,怒气冲冲质问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因为那个通房丫鬟的事跟我怄气?”
纪玄蹙眉,“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母子之间可以坦诚一些。”
话音刚落,纪玄便起身,“别山书院我会去的,母亲若无别的事情,那我就告退了。”
胡氏见纪玄这么快要走,愣了一瞬。
她脑海中闪过几日前纪玄与她争执的原由,“那你就一定是因为那天的事情,所以还在生为娘的气,气我那日因为严嬷嬷冲你发脾气?”
“母亲多虑了。”
纪玄因为木槿被他吓出来的病心情很不好,也挪不出过多的情绪分与胡氏,讲话时多多少少兴致不高。
胡氏却认定纪玄是因为那日的事情还在生气,“我见先前那个木槿你不怎么喜欢,怕你房里空虚,这才同意芍药去你屋里的……”
胡氏说到最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心虚,越说声音越小。
“若你实在气不过,那我便让严嬷嬷过来与你赔罪好了……”说着,胡氏就唤起在门外候着的严嬷嬷来,“严嬷嬷!严嬷嬷——”
纪玄并不想见到那个老虔婆,深吸一口气,“母亲早些歇息吧,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玄儿!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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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玄刚走,那刚刚去请纪玄过来的丫鬟就进来了。
她在胡氏耳边低语几句。
胡氏听完,眼睛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丫鬟用力点了点头。
胡氏靠在软榻上,脸上露出了些笑意。
鸳鸯与她说,上次在玄儿屋子门口见到了她送过去的那个丫鬟,她还以为不过是巧合,未曾当回事。
如今听到这个丫鬟回来禀告,今晚玄儿是从丹枫院西南角那个小院子里过来的。
她的人还在院子里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想来是那个丫鬟生了病。
普通的丫鬟生病,玄儿可看都不会看一眼。
怪不得刚刚玄儿也提到了那个丫鬟。
原来,是真上了心。
第53章 醒来
胡氏本来有几分高兴,突然又想起那丫鬟那张脸,心下顿生几分堵得慌。
算了,一个赝品罢了,总比玄儿一心系着那个真的好的多。
这丫头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捏着呢。
玄儿事事不听话,处处不让她这个母亲管,阿吉和陈平又一向只听他的话,玄儿不让说的,他们俩不会跟她透露半个字。
去别山路途遥远,又要待那么长时间,得放只眼睛在玄儿身边,她这个母亲才能放心。
她心中正忧愁此事,没想到合适的人选就在眼前。
拿捏不住那个真的小狐狸精,区区一个赝品,一个低贱的小丫鬟她还拿捏不住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才满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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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玄回到丹枫院时,木槿还是没醒,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一如往常般睡着了一样。
她的病来势汹汹,情形危急。
万幸,汤药还能喂得进去,大夫开的药已经让婢女给她喂下了。
额头上的温度好像也降下来了,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见醒。
纪玄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指腹和掌心都满是粗糙的老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分外明显,好像山水画中潺潺而过的溪流。
有一种脆弱和安静的美。
他用大掌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眸色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天色暗了又明,一夜时间匆匆而过。
天将明时,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又被无形的压力压了回去。
她头有些痛,缓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睁开眼睛。
她微微侧过头,就看见纪玄坐在她床边,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可她还记得他那日凶神恶煞掐她脖子的情形。
顿时,心中浮现出一抹恐惧和抵触。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回来。
不料,纪玄被惊醒。
“你终于醒了。”他眼睛一亮,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纪玄狠狠松了一口气,心中高悬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黑了好几日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快,好似乌云拨日一般。
木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仅没被松开,反倒被握得更紧了。
上次的事情已经让她调整过来心态,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和处境。
她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忤逆他。
于是,她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从两人紧握的手上移开了目光。
她刚醒来,嗓子又干又疼,说不出话来,本能地想爬起来。
“可有哪里不适?”纪玄扶着她坐起来。
她只好用气音说:“水。”
声音很小,虚弱至极。
纪玄吩咐道:“阿吉,倒杯水来。”
正守在门口打瞌睡的阿吉骤然惊醒,噔噔噔跑进来,连忙倒了杯热水端过来。
纪玄接过。
木槿正要抬手去接,却见纪玄绕开她的手,将杯口喂到了她嘴边。
木槿一愣。
“张嘴啊,犯什么傻。”纪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