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溪茶
“不是的,”木桃对温芍道,“奴婢已经悄悄去北园先看?过了,北园这会儿已经乱成一团了,郡主?这会儿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再?晚一点怕是就……”
温芍闻言也稍稍坐直了身子?:“她的病是自小带着的,也自有相熟的大夫给她诊治,再?不济还有太医,怎么会耽误到这个地步?”
木桃道:“奴婢找了北园的婢子?问了问,只说?一开始只是寻常的病症,也是郡主?常犯的病,喝几贴药养几天就好了,大夫也是这么治的,但从昨日?早上开始,郡主?便有些叫不醒了,大夫又重新换了方子?本以为?能好一些,没想到……”
“顾无惑……王爷那里知道没有?”温芍问着,却仍没有起?身的打算,“还是先把人叫回来再?说?,这里的事我不做主?。”
“北园乱成那样,能记着来东园报信已经不错了,奴婢让人去找王爷了,但奴婢觉着,眼下?这个情形,王妃还是先过去看?一看?为?好,万一郡主?真的有什么事,王爷回来怕是要怪罪王妃不管不问,那是他的亲妹妹。”
温芍思忖片刻,只道:“随便他,若我去了,顾茂柔又将什么赖我身上,我可懒得再?与?他们掰扯,等他回来了我再?过去,若他没有回来,他自己的妹妹他自己都不上心,又与?我何干?”
木桃知晓她性子?,这倒有几分是随了秦贵妃的刚强绝情,虽然用在了不同的事情上,便也不再?说?什么了,且温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又等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才有人来报说?顾无惑回府了,正往北园去,温芍这才终于从椅子?上起?来,又进去整了整发髻衣衫,才往北园过去。
一路上,她倒是自己心里也直嘀咕,顾茂柔是经常病的,有真有假,但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样,若说?她是装的似乎也太过头了一些,这么急把顾无惑从府外请回来,闹得这么大到时候太医大夫一瞧是装的,她自己岂不是更丢脸,顾无惑今后也更不会吃她这套。
总不能是顾无惑那个六亲缘薄的谶言又开始发挥作用了,顾茂柔真的要死了吧?
不知为?何,温芍的心忽然往下?沉了沉,脚步也不由快了一些。
北园果然如同木桃说?的那般,已经乱得毫无章法了,这里只有顾茂柔一个主?子?,从前是她自己管着北园的事务,如今她一倒下?,更无人调派,温芍也不插手,府上人丁凋零再?无其他人,北园自然是乱了。
顾无惑已经早她一步到了北园,听说?温芍来了,倒从顾茂柔房里出来迎她,脸色很不好看?。
温芍也只好问得一句:“郡主?怎么样了?”
“太医才刚到,已经进去看?了,”顾无惑带着温芍进去,二人一时便站在外间,“原先给柔柔看?病的大夫一直说?她只是陈年?旧疾,时而发作的,并不要紧。”
顾无惑自然不可能和温芍直说?这个陈年?旧疾指的是顾茂柔经常用这个借口装病,只能这么隐晦一言,温芍也便听明白了。
既是相熟的大夫,便不可能一开始就诊治错,所以眼下?这个症候,应该和顾茂柔的旧疾没有多大关系,更像是后来突发的。
“或许是又添了其他病,所以没察觉,想来太医来了也就好了。”温芍无法因为?顾茂柔的事而去安慰顾无惑,又不能落井下?石,只得捡了无关紧要的话?说?几句,也算是应付过去了。
许久之?后,两个太医才从里面?出来,他们脸上的神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见?了顾无惑连忙道:“回禀王爷,郡主?这不是病,是中毒。”
闻言,温芍呼吸一滞,而顾无惑已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开始郡主?犯的确是旧疾,这并不妨碍什么,悉心调养几日?也就好了,所以给郡主?看?脉的大夫并没有诊错,药方也是对的,”太医犹豫片刻,又继续说?了下?去,“郡主?如今的症候是从一日?前开始的,幸而隔的时间短,方才已经找出了郡主?昨日?服用的药渣,毒就下?在郡主?喝的汤药里,好在发现得及时,又有药渣知道是什么毒,等郡主?喝下?解药就好了。”
“柔柔的身子?本就不好,这回中毒可会对她有什么损害?”顾无惑又问。
太医道:“目前看?来兴许是无妨的,这毒来得虽凶险,然而下?的剂量却并不致命,郡主?的五脏六腑都未曾受到严重损害,解了毒之?后醒过来,还是像从前那样悉心调理着就好。”
温芍立在一边不声不响,眼角余光扫过顾无惑,她看?见?顾无惑悄悄松了口气。
她冷冷地转过眼去,顾茂柔到底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饶是四年?前闹得再?僵,他心里还是看?重顾茂柔,就像当年?顾无惑也只杀了罪魁祸首张时彦,却并没有动妹妹一根毫毛,即便是关在北园不使她出门,也依旧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默默地在一旁坐下?来,这会儿听太医说?了顾茂柔没什么大事,顾无惑便开始审问北园的奴仆,她只冷眼看?着。
当初顾茂柔身边的婢子?仆役早就全?都被顾无惑打发出去了,如今北园这些人都是顾无惑的人,只要他一问,自然将北园的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给他知道。
只是顾无惑问了许久,竟也没问出来什么,实在是没有一丝头绪。
一时连天色都已经暗下?来,婢子?过来掌灯,顾无惑才看?了一眼温芍。
温芍知道他在看?自己,但她打定主?意做根木头,随即便低下?头去,只作不知,也不啃声。
她方才也在一边听着,连顾无惑都想不出来的事,她更没有义务帮忙去想。
木桃端了新沏的茶水给温芍,悄悄碰了一下?温芍的手,温芍接过之?后却也不喝,仍是放到一边。
木桃是让她出来说?几句话?,哪怕是场面?话?也好,毕竟那是顾无惑最上心的妹妹,温芍一下?午都和哑了一样,难免让他心里不悦,再?者这王府里和顾茂柔不对付的就只有温芍一个人,若是顾茂柔自己生了病倒还好,偏偏她是中毒,明里暗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温芍也需要避嫌。
但温芍偏偏却道:“郡主?性子?急躁刁钻,眼下?才刚刚被放出来,或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府每日?进出这么多人,谁说?得准呢?”
木桃急得在一旁干瞪眼,从前温芍跟在秦贵妃身边时虽做事稚嫩些,但也不能说?蠢笨,后来贵妃慢慢教导着,这几年?也是大有进益,就算眼下?的事情没有头绪,也不至于说?出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甚至像是落井下?石一般。
顾无惑听后倒没说?什么,只是又拿眼看?看?温芍,也不知是因为?担心顾茂柔还是别的什么事,他的眸色发沉。
温芍见?了心下?便有些不舒服,道:“天晚了,我不喝茶,这就回去东园陪满满用饭了,王爷请自便。”
说?罢她也不等顾无惑说?话?,自己起?身就走了。
她一口气走出北园好远,连木桃都是等她缓了脚步之?后才追上她的,木桃很懂分寸,自然不会因着方才温芍乱说?话?的事而质问责备她。
木桃只是问道:“王妃,郡主?中毒一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没有。”温芍斩钉截铁地否定,夜风灌入喉间,她咳了一声,才继续说?道:“顾无惑的妹妹中毒,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们过好自己的就罢了。”
“这话?是没错,只怕……”木桃欲言又止。
温芍冷笑:“没什么好怕的,我们那里铁桶一般,就算是顾茂柔自己使的苦肉计,她也别想栽到我的头上。不过我倒觉得应该不是顾茂柔自己干的,她最心疼自己,怎么舍得真的给自己下?毒?”
木桃叹了一口气,道:“一会儿王爷怕是要回来,您应该好好跟他说?。”
温芍道:“他若要怀疑我那边随他怀疑去,便是让我走也无妨,只是满满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第64章 不会
回到东园之后,满满已经开?始用晚膳了,温芍赶紧净了手陪他一起用,将北园的事?情抛去,倒也其乐融融。
用完饭之后,温芍却不像往常那般陪着满满洗漱睡觉,只是让人把满满带走,自己换了地方坐了,在灯下出神。
到了戌时?末,正如木桃说的那样,顾无惑来了。
这?几日?温芍和他二人一直是分开起居,互不打扰,他也几乎不曾在那么晚时?来过这?里。
温芍知晓他来意,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却还?是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顾无惑看?见?她?手中的茶,又想起她?方才离开?时?说了晚了便不喝茶了,果真只是为赶紧离开?找个借口。
他压下其他心?绪,只对?她?道:“柔柔已经醒了。”
“醒了就好,也免得王爷担心?了。”温芍说话慢悠悠的,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她?不得不应付上一两句。
“这?次的事?不是府上出的,怪也只能怪柔柔自己太大意,”顾无惑蹙了蹙眉,“王府无人管束,总归会旁生枝节。”
温芍听了便立即点头:“你们府上一直没有主子管理内宅,从前是郡主在管着的,如今她?自己倒是着了道,等她?好了再让她?去管便是。”
“温芍,”顾无惑沉声?叫了她?一声?,一时?却又没有说话,温芍便也不言不语,许久之后才听顾无惑继续说道,“你在北宁这?么多年,也应该明白,朝堂之上敌我不分,柔柔这?次中毒,便是有人在提醒我。”
温芍垂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蜷缩了一下,她?笑了笑,轻声?说道:“是告诫你,让你把我送走吧?”
顾无惑沉默。
温芍舒出一口气?,语气?轻巧:“我早就跟你说过,同你一起回来南朔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分开?比较好。这?回没有下死手,你再不听,下回便难保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他们暂时?找不到可?以在东园下手的时?机,柔柔在府上都没躲过,你以为你出去之后,他们就会放过你?”顾无惑的声?音越发低沉,又略带着一些沙哑,“你毕竟不是崔仲晖的亲女儿,就算杀了你他也不会说什么——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你吗?”
温芍撇开?头去。
在许多人眼中,顾无惑将她?从北宁带回来,又把属于南朔的领地给了北宁,是与崔仲晖的一次交换,她?就是那个蛊惑了顾无惑的人,他们未必看?不懂顾无惑是因为崔河的毒计才无奈出此下策,以待来日?,可?有些人偏偏不肯信,又有些人正好以此来攻讦顾无惑。
给顾茂柔下毒的人,不一定是顾无惑的对?手,更有可?能是与他一党的,甚至是皇帝。
只有将她?和顾无惑断开?,他才能稍微得以喘息,朝堂上的争论亦会慢慢平息下来。
若是能杀了她?,自然更好。
见?她?没有说话,顾无惑明白她?心?下已经了然,便继续说道:“留在这?里,我会护你周全,但是瑞王府的事?,你也须得帮我一帮。”
这?一次温芍没有拒绝,她?望向顾无惑,只是说道:“可?是我不会。”
“你不可?能不会,”顾无惑亦定定地看?着她?,“你在宫里帮着秦贵妃做了许多事?,就拿近的来说,崔仲晖的宠妃陈贵嫔,难道不是你除去的?”
温芍垂下眼帘,没有什么好再说的。
顾无惑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往外面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对?温芍说道:“我再去看?看?柔柔,你和满满早点睡吧。”
温芍也不送他出去,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而一双手掩在衣袖底下,已经绞得死死的。
等他的背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清了,她?这?才一下子松开?。
木桃与明远这?时?进来,他们手上都端着一个红漆雕花錾金托盘,上面放着一串又一串的钥匙。
明远说道:“这?些都是早就备下让王妃接手的,只是王妃不说,今日?王爷便吩咐下来了,这?是府上各处备用的钥匙,只有木桃那边两串是库房的,独一份王妃要收好,其余还?有许多东西,都要等明日?才拿过来。”
温芍走过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自己拿了那两串库房的让水桃放到内室去,其余便由木桃、水桃和明远三人分成三份管了,又给他们加了月例,谁握着钥匙,往后便管那处的事?情,他们三人还?另有其他事?要忙,便让他们再分派下去,只是若出了岔子也要责问他们的。
因着顾茂柔出事?,虽然那毒是混在药里送进来的,但府上也已经是人心?惶惶,怕是明日?一早风言风语便要起来。
王府本?来只有两处及附近有侍卫值守,便是东园和北园,其他地方都荒废了没人去,也从来没人管,其实隐患也不小,于是温芍便连夜重新分派了人手,东园和北园固定拨了人值夜,其他各处分上半夜和下半夜,轮流让人巡逻,除了原先的侍卫外,另外也编了府上的仆役进去。
至于顾茂柔那边,既然查清楚是药里有问题,先前的大夫也是王府一直在请的,温芍便索性把大夫暂且请到府里来,顾茂柔所用汤药都要由他过目。
吃食上面是最要上心?的,不过这?倒是瑞王府人少的好处了,之前顾无惑不常在府,顾茂柔被?关着,府上的厨房压根儿没开?,主子要吃什么都是东园北园的小厨房做的,如今也还?是这?么着,就在自己院子里更好管束。
温芍尽量快些吩咐下去,可?最后还?是过了子时?,满满睡得迷迷糊糊往旁边一摸还?没有温芍,于是便伤心?得号啕大哭起来,温芍这?才进去,哄了他一会儿,自己也沉沉睡去。
***
顾茂柔解了毒之后又病病歪歪了好几日?,脾气?也更加不好起来,一时?要这?个,一时?又要那个,只要她?开?口的东西,就必须半个时?辰之内拿到她?眼前,否则便吵闹不已。
温芍看?在眼里,只是眼下也不是和顾茂柔置气?的时?候,而温芍本?也没存着和顾茂柔置气?的心?思,要不就彻底不管不顾,要不就依着她?算了,于是顾茂柔的要求,她?大多都是爽快应下的,好在顾茂柔再刁钻也是养在深闺的贵女,她?所能想到的东西也有限,其实并不难找,多是写吃食和贵价的首饰。
先前几天顾无惑倒每日?都会去看?一看?顾茂柔,后来顾茂柔渐渐好起来,他清楚顾茂柔已经没什么事?了,便是寻了空隙隔几日?再去看?她?。
顾茂柔历此大劫,见?了兄长自然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一开?始见?了顾无惑便开?始哭,后头她?自己也琢磨出了点什么,便同顾无惑哭闹,要他把温芍送走,害怕自己继续被?人当做那个靶子,再遭毒手,但顾无惑根本?就没有理会她?这?一茬,任凭顾茂柔如何哭闹都不肯松口,顾茂柔又慢慢看?出如今瑞王府好像是温芍在做主了,她?又惶恐只剩自个儿孤身一人,便也暂且不敢多言语了。
这?些事?温芍全都知道,她?本?以为顾茂柔知道自己中毒是因为温芍之后,必定是要大闹一场的,没想到她?竟也没怎么闹起来,后来更是彻底做了锯嘴的葫芦,一开?始倒是诧异,但很快便想明白了,顾茂柔虽然任性,但并不代表她?真的蠢,从前那些看?似愚蠢又恶毒的行为,也只不过是顾无惑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兜底罢了,她?一旦觉得自己没了靠山,便立刻乖觉起来。
半月之后,顾茂柔身子差不多好全了,宫里递出来消息,让顾茂柔入宫一趟,王贵妃要见?她?。
自从皇后和其父承恩侯事?败,中宫当即被?诛杀,后位暂且空悬,便由王贵妃暂摄六宫事?,但王贵妃素来懦弱,又不太受宠,眼下也不过是因着位份最高而被?抬了出来,竟也不知她?见?顾茂柔究竟是何用意。
顾茂柔去了一上午,直到午后才从宫里出来。
王贵妃要见?顾茂柔,虽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也并不是什么很紧要的事?,顾无惑只叮嘱了顾茂柔一句不要乱说话,其他也没有多余的话,甚至顾茂柔回来之后,顾无惑也不在府中。
反而是温芍好奇,她?在北宁的后宫中待了四年,秦贵妃身边格外诡谲惊险些,所以温芍觉得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事?,总不可?能是王贵妃久居深宫无聊,所以要把刚刚才痊愈的顾茂柔叫到宫里谈天吧?
且顾茂柔先前中的这?毒是哪里来的都不好说呢,顾无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人选,只是后头到底也没有再深究,算是不了了之了。
对?方并没有要置顾茂柔于死地,只是提醒一下顾无惑,而顾无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对?方也明白了,不可?能再去动第二次手了。
温芍在顾茂柔恰好从宫里回来时?,假装在王府里与她?偶遇。
顾茂柔一见?到温芍,嘴唇便一下子抿得死死的,只是从前那股子跋扈劲儿已经快被?消磨完了,再不情愿也只得虚虚给温芍福一福身子。
她?不情不愿的,动作也都是胡乱搪塞,温芍也不放在心?上,她?与顾茂柔一直是冤家路窄,这?辈子都是好不了了的,眼下顾茂柔向她?行礼,也不过是碍于身份,说到底身份什么的都是虚的,一朝从天上掉到地下的又不是没有,她?没必要从这?里找到点什么慰藉与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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